司教之官是八品,而所謂的知名農學者定然都是白丁,嘉靖不由稍稍遲疑了一下,轉念間便點了點頭,農學院可不是國子監,這司教之官非農學者莫屬,微微沉吟,他才道:“將摺子呈上來。”
胡萬里這二份摺子都是匆忙寫成的,相當簡潔,內裡也就只提了這兩個要求,舉薦孫光輝,那是爲了讓農學院的事宜有人主管,聘請知名農學者,這事需要時間,這不是招兵買馬,豎起旗幟就有人主動來投。
wωw тt kan ¢o
見摺子如此簡潔,嘉靖不由微蹙了一下眉頭,轉而便舒展開來,不出所料,胡萬里定然是在獲得抗旱抗寒耐貧瘠的三種農作物之後,才動了念頭要出掌農學院,想到這裡,他不由大爲欣慰。
南京乃天下一等一的繁華之地,較之偏遠的漳州可謂是雲泥之別,胡萬里懇祈出掌農學院,無疑是做好了留在漳州的準備,年紀輕輕,就能不貪慕繁華,勇於任事,這點着實難能可貴。
微微沉吟,他才道:“允了,着胡萬里將農學院的規劃詳細呈報上來。”
“微臣遵旨。”張璁起身後便將帶來的一疊奏摺呈了上去,隨後才躬身行禮退了下去。
嘉靖瞥了他一眼,習慣性的取過最上面的一本奏摺,翻開一看,見是彈劾方獻夫和霍韜二人的,不由輕嘆了一口氣,自己重用的這些禮儀新貴,終究還是根基淺薄了些,官場之上,平步青雲,遷升過快,未必是件好事,難怪張璁屢屢阻攔對胡萬里的擢拔,他這是深知其害。
愣愣的出了會神,嘉靖才收回心神,正準備繼續批閱奏摺,卻是瞥見黃錦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他不由眉頭一皺,輕喝道:“何事?”
黃錦趕緊疾步而入,跪奏道:“稟皇上,恭妃文氏薨了。”
恭妃文氏是在嘉靖元年朝廷在民間大規模選美時的前三名,和陳氏、張氏一同選美入宮,陳氏立爲皇后,張氏爲順妃,文氏爲恭妃,皇后陳氏流產而死、順妃張氏立爲皇后,恭妃文氏卻因罪被責罰幽禁。
嘉靖已是幾年未見到文氏了,聽的她的死訊,也並不如何驚訝,幽禁的妃子多是這個下場,平靜的盯了黃錦一眼,他才緩緩說道:“恭妃文氏因罪退閒,明日輟朝一日,文武百官無須送祭,諸喪儀皆從殺禮。”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葬金山罷。”
聽的最後一句葬金山,黃錦不由暗歎了一口氣,這金山乃是尋常嬪的安葬之地,系帝陵陪葬之地,文氏雖被幽禁,但好歹還是恭妃,喪儀規格低些倒也罷了,連帝陵也不能入,確是有些過了,這主子可不是什麼念舊的主,得多加小心了。
南京,聚寶門外,長幹裡。
長幹裡雖不在金陵城內,卻緊靠聚寶門,是金陵最爲重要的水陸碼頭交會之地,自古以來便是人煙稠密,商業鼎盛之地,繁華絲毫不亞於城內,城外最大的米糧和竹木薪炭港市皆彙集於此,因是出入金陵的交通要道,長幹裡歷來亦是文人士子送別之地,長乾折柳的習俗便源於此。
辰正時分,一隊吹鼓手便吹吹打打的過了長幹橋徑往長幹裡米行大街而來,吸引了不少看熱鬧的士紳商賈百姓,在吹鼓手後,有人不時的散發着傳單,傳單上寫着,慈善彩票,一夜暴富,花五文錢,贏取鉅獎,最大獎額,白銀二千。
五文錢博二千兩銀子!巨大的差額立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興趣,隨着吹鼓手招搖過市,慈善彩票立刻在整個長幹裡引起了轟動,一衆商賈百姓紛紛議論着,什麼是慈善彩票?如何贏取二千兩銀子的大獎,不少人跟在吹鼓手後追問。
瞧着這火爆的場面,吳亦有既是興奮又是擔憂,忙緊趨了兩步跟上四處張望的胡萬里,輕聲道:“長青兄,這彩票如今八字還沒有一撇,現在就開始宣商業宣傳,是否早了點?”
“不早。”胡萬里不以爲然的道:“這叫先聲奪人,先勾起他們的興趣,再吊他們的胃口,晾他們幾日,等到彩票推出,場面必然火爆。”
聽的這話,吳亦有不由輕笑道:“幸虧長青兄未去經商,否則同行的商賈可就沒活路了。”
胡萬里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吭聲,隨意的打量着長幹裡繁華的米行大街,心裡卻暗暗盤算着,若是在金陵建據點,這長幹裡可謂最爲適宜,既繁華富庶,又系水陸衝要之地,尤爲難得的是不在金陵城內。
不過,這事卻是不能交給吳亦有去辦,待聯絡據點的事情忙完之後,讓伍子順在這處地方好好尋一處所在,放下這事,他才道:“慈善彩票雖有慈善之名,但畢竟是賭博,有傷風化,公開搖獎實不宜在城內,長幹裡既在城外,又人口衆多,此地可有寬闊之地便於搖獎?”
吳亦有聽的一笑,道:“長幹裡寺廟之多、香火之盛,皆爲金陵之最,規模稍大的寺廟門前皆有空曠之地以做廟會之用,要說最爲寬闊之所,莫過於長幹寺門前。”說着,他一仰頭,對着大報恩寺琉璃寶塔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道:“那就是長幹寺的琉璃塔。”
對於大報恩寺琉璃寶塔,胡萬里並不陌生,這座號稱‘天下第一塔’的二十多丈高的琉璃寶塔是南京的最高建築,當之無愧的南京城地標,不論晝夜,隨時都能看到這座八層九級的寶塔,不過,他也就遠遠的見過,從未就近看過。
當即他便笑道:“夢然可真是敢想,在長幹寺門前搖彩票?那些禿驢非跟咱們急不可,眼下還是低調一點好。”微微一頓,他便接着道:“既然來了,咱們也去看看這座天下第一塔。”
吳亦有在南京的時間不短,但凡外地親朋好友前來金陵,他都要陪着前來長幹寺遊玩,對這座琉璃寶塔可謂是如數家珍,兩人離開了米市大街,他便含笑解說道:“此塔耗時十六年方纔建成,高二十四丈六尺餘,九層八面,自建成之日起就點燃長明塔燈一百四十盞,上照三十三天,中照人間善惡,每日耗油六十四斤,金碧輝煌,晝夜通明。”
胡萬里聽不由暗自咋舌,一百年了,日耗油六十四斤,這也太奢侈了!仰頭望了一眼那金廣閃閃的金頂,他頗爲好奇的道:“頂上那九環是黃金還是黃銅?”
“金頂!”吳亦有跟着望了一眼,才道:“那是風磨銅鍍以黃金,不過,金頂確實有黃金,金頂鎮壓有黃金一錠,重四千斤,白銀一錠,重一千斤,另有夜明珠、避火珠、避水珠、避風珠、避塵珠各一粒。”
對於金銀,胡萬里倒不咱們詫異,令他驚詫的是避火珠、避水珠、避風珠、避塵珠,真有這種逆天的寶貝?
微微一頓,吳亦有接着又道:“嘉靖五年,琉璃塔被雷劈過,不過,神力威嚴,佛法無邊,僅只被雷擊壞了三層九方,嘉靖七年重新整修過,三寶下西洋時,但凡前來朝賀之海外夷蠻,見此塔無不頂禮膜拜。”
“抓賊!抓賊!別讓他跑了!”一聲清脆的女聲打斷了吳亦有的賣弄,胡萬里轉身一看,正見一面目狠戾的少年朝他們衝來,一邊跑還一邊惡狠狠的道:“閃開,都給老子閃開!”
就在那少年擦身而過之時,胡萬里幾乎是出自本能的一伸腿,那少年登時便一跤摔了出去,這一跤摔的甚是結實,那少年在地上半晌未爬起身來。
見這情形,胡萬里正想上前去查探一下,不料三四個衣着甚是華麗的少年卻突然衝了過去,對着摔倒在地的少年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忙急步上前,喝止道:“夠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爲首一個少年斜了他一眼,見他一身縉紳巾服,年約在二十五六間,當下便不屑的道:“你誰啊?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胡萬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掃了幾人一眼,見皆是十八九歲模樣,看他們打人的動作也不老練,雖然一個個衣料考究,卻都裹着網巾,網巾是明代最沒有社會等級區分功能的服飾,人無貴賤皆裹之,他估摸着這幾人不是富家子弟,便是官宦子弟。
這事透着蹊蹺,胡萬里當下也不回話,回首看了一眼,只見兩個頭戴萬字巾,身穿月白色直裰的少年正急步趕來,方纔明明聽的是一聲女聲?怎的是兩個士子?他正想仔細打量一下,一個少年已湊了上來,不動聲色的塞過來一錠銀子,輕聲道:“兄臺俠肝義膽,教人好生敬佩,不過,今日這事,乃是咱們鬧着玩的,還請兄臺自便。”
鬧着玩的?胡萬里狐疑的看了看幾個少年和在地上被打的翻來滾去的那少年,這樣子可不似做僞,他當下便道:“先住手在說。”
那少年翻了他一眼,道:“兄臺,咱們這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兄臺再不識趣。”
吳亦有這時亦跟了上來,拉了拉他袖角,輕聲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進寺去罷。”(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