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海說完便欲邁步,許煉不由冷哼了一聲,道:“你們當家的這算盤也打的太精了,一艘破船,百餘傷員,也敢要價九千兩銀子?當咱們的銀子都是大風颳來的?”
一聽這話,林海便隱隱感覺不妙,果然,許煉接着便道:“船、人員在你們手上都是累贅,讓咱們贖回,可謂是兩全其美,不過,如此漫天要價可就缺了誠意,咱們最多也就出五千兩,這事情你也做不了主,換個能夠做主的來談。”
說着,他便起身毫不遲疑的走了出去,越過林海時,才淡淡的丟下一句話,“小四,給林兄留個聯絡方式。”
望着許煉揚長而去,林海不由一陣愕然,合着對方根本就是套他的底細?這小子,不愧是商家子弟,這種情形下還敢反客爲主,不得不說有膽識!
漳州城,龍溪縣衙。
縣尊胡萬里離衙三月,這一回衙,衙門的佐貳官首領官自然要緊趕着向他彙報,處理完衙門日常事務,縣丞張明賢、主薄趙德友、典史王治中便齊齊趕到宅門外求見。
小廝李風烈很快便笑吟吟的出來,道:“三位大人,老爺在簽押房等候三位。”
三人進得簽押房,便見胡萬里一身便袍滿臉笑容的立在案後,當下便忙着上前見禮,胡萬里伸手道:“這三月有勞諸位了,無須拘禮,都坐。”
落座之後,張明賢三人便依次將這三個月來的情形簡約的稟報了一遍。尋常的衙門事務,胡萬里並不上心。他關心的只有兩件事情,案子和賦稅,聽的並無大什麼大案重案,秋糧的徵收也尚未開始,他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他之所以這時候就趕回縣衙,就是擔心發生大案,擔心他不在衙,一衆衙役徵收秋糧胡來。待的三人一一稟報完,他纔開口道:“如今已是十一月,秋糧的徵收不能再拖延,這個月的主要任務就是徵收秋糧。”
“下官等謹尊堂翁之命。”張明賢三人忙躬身道。
稍一沉吟,胡萬里才問道:“農學院的修建進度如何?何時能夠完工?”
農學院督建事宜是由主薄趙德友負責,聽的這話,他忙躬身道:“回堂翁。農學院這三個月來的修建進度甚緩,預計要拖到明年二三月間才能初步完工。”
進度慢?胡萬里一轉念便明白過來,定然是那些齷齪官員有意着月港方面拖延進度以便從容觀察朝局變化,能夠適時的調整工期,以最大限度爭搶功勞。
進度快慢對他而言本來並且不重要,再拖也拖不到他離任。但眼下張璁復任首輔,他這個得意門生怎麼也得給他助助威不是?必須的趕在張璁回京之時將農學院完工,將漢語拼音的推行成效上報!
有這兩條,再加上錢法革新,張璁與夏言才能旗鼓相當。張璁才能夠在人事全非的情況下與夏言抗衡,等到明年。將美洲高產抗旱的番薯、玉米、馬鈴薯引進,說不定還能一舉壓制夏言。
正自沉吟,李風烈在門外輕聲稟報道:“稟老爺,府臺顧大人遣人通傳,請老爺過府一敘,另,生員謝文昌在外求見。”
胡萬里毫不遲疑的道:“回顧大人,說我身子不適,明白再去拜訪,請謝賢生請來。”
張明賢三人聽的都是暗暗納悶,府臺顧大人與縣尊關係向來交好,縣尊何以如此怠慢?是因爲省裡那些個官員的原因?還是另有原因?心裡疑惑,他們也不敢多問,當即便行禮告退。
不多時,謝文昌便快步而來,一進門便微笑着揖禮道:“恩師病體康復,實是可喜可賀。”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賢生不必拘禮,坐。”
謝過之後,謝文昌並未急於落座,而是抽出一張禮單雙手呈了上去,含笑道:“這是月港的一點心意,還望恩師笑納。”
“賢生何須如此客氣。”胡萬里嘴裡客氣,卻是伸手接過了禮單,一看竟然是一大一小兩艘海船,不由微微一蹙眉頭,道:“如此重禮,何以敢當?”
謝文昌微微欠身道:“八月中秋,恩師病體違和,概不見客,此次一併補上。”
聽他如此說,胡萬里不由笑道:“賢生倒是有心了。”說着,他話頭一轉,道:“農學院的修建進度如何?年前能否完工?”
稍一遲疑,謝文昌纔有些訕然的道:“學生慚愧,年前完工,似無可能。”
輕嘆了一聲,胡萬里才緩緩說道:“張閣老二月抵達京師,看來得另外爲恩師準備禮物了。”
謝文昌千方百計就想搭上張璁這條線,聽的這話,他急忙道:“恩師,如今纔是十一月,年前完工確實困難,不過,二月中旬之前,主體建築完工還是可以的,恩師儘管上疏,學生絕不會誤事。”
“如此甚好!”胡萬里輕笑道:“過幾日,我就遣人進京,好要勞煩賢生將農學院的示意圖送一份過來。”
聽的這話,謝文昌登時一喜,試探着道:“恩師,學生正欲往京師一行。”
胡萬里自然清楚他的是想借此機會拜訪張璁,月港在農學院投了如此多銀子,不給這個機會還真是說不過去,微微沉吟,他才道:“賢生能親去京師自然最好,正好府學縣學還有一批學習北方官話的生員亦要隨同進京,你們最好能先行趕到京師。”
見胡萬里一口應承下來,謝文昌不由大爲欣喜,忙欠身道:“恩師放心,學生定然不會誤事。”
次日一早,胡萬里一身微服,帶着幾個衙役參隨出了縣衙,一路穿街過巷徑往府衙而去,短短三個月時間,縣前街的石板已經鋪砌一新,清一色二尺見方的大青石鋪砌,整齊平坦,街道兩旁的商號民宅也都藉機將門前的街沿用大青石重新鋪砌,看着令人耳目一新。
十一月正是南洋貿易的旺季前夕,但凡與海貿有關的各行各業皆是一片繁忙,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河道上小船穿梭如織,一片繁盛景象。
時間還早,胡萬里也並不着急,一路走一路看,新建好的公共廁所他也逐一檢查了一下,見他心情不錯,隨行的沈班頭便試探着道:“大老爺,漳州城昨日便有風聲傳出,說是大老爺要爲龍溪百姓做實事,要將漳州城九街十三巷全部用石板鋪砌一新,此事可是屬實?”
胡萬里含笑點了點頭,不消說,這定然是謝文昌放出的風聲,此舉是爲投桃報李,爲他這個縣太爺博取官聲民心,僅此一項,月港怕是又得付出三萬兩銀子,這小子,出手確實夠大方的。
行了一段路,胡萬里便指着街上的一些垃圾,道:“一路過來,隨處可見亂丟的垃圾,此風不可長,着每個街坊都安排人手巡查,抓住亂丟垃圾的,罰五文!明日縣衙出個告示,每條街的街頭街尾都張貼一份,另外,清理雜役的人數也要適當增加,一條街配一個。”
“小的遵命。”沈班頭忙哈腰道。
“還有公共廁所。”胡萬里接着道:“農學院如今還未建成,但公共廁所必須每日安排人手打掃清理,不能將好事便成壞事。”
“是,小的馬上就安排人手督促此事。”沈班頭忙點頭道。
“隨着月港、農學院的繁盛,漳州城也必然隨之聲名遠播,必須要督促城裡百姓養成好的衛生習慣。”胡萬里一邊走,一邊隨口說道:“漳州城的人口肯定會大幅增長的,若是不能保持潔淨整齊,容易發生時疫,這不是小事,縣衙要多做宣傳,衙役更應該以身作則。”
這年頭,除了戰爭,最怕的就是時疫,聽他如此說,沈班頭忙不迭的點頭應承。
一路邊看邊說,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府衙,見他們一行人過來,早在門外恭候的姜管家忙緊趨幾步,上前道:“小的叩見胡大人。”說着就作勢欲跪。
胡萬里忙上前一把托住道:“姜管家不可多禮,快請起。”
站起身後,姜管家躬身一揖,才道:“老爺在簽押房等候胡大人,胡大人請。”
簽押房,知府顧顯仁聽聞胡萬里已經到了,便起身出了簽押房,一路踱出大門,便見胡萬里一身便服快步而來,他不由微微一笑,卻矜持的停在臺階之上。
兩人皆是一身便裝,也免了官場上的那套虛禮,稍一寒暄,便進了簽押房,敘禮落座,奉上茶水之後,顧顯仁便含笑道:“張閣老復任首輔,實是令人喜出望外,前番誤判局勢,還極力攛掇長青致仕,如今想來,實是無地自容,羞愧不已。”
“子安兄見外了不是。”胡萬里微微笑道:“局勢紛亂,誰能看透?況且子安兄亦是爲小弟着想,即便如今,仍還有人勸小弟致仕,不過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已,子安兄何須自責?”
聽的這話,顧顯仁不由一愣,如今張璁已經復任首輔,爲何還有人勸他致仕?如今還怕什麼?一轉念,他便想到了最近紅的發紫的禮部尚書夏言,想到了羣臣參與齋醮,登時就明白過來,這是擔憂黨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