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這話,林維奇臉上的肥肉不由抽搐了幾下,這什撈子的織工公會真要成立起來,他們這些機主的好日子怕是就到頭了,每個機主面對就不是自己作坊那百餘數百個織工,而是全城的六千餘織工,用腳想也知道,那些個織工定然會要求長工錢,要求縮短上機的時間,要求這樣,要求那樣,比長工還難侍候。
他連忙擠出一副笑臉,道:“縣尊大人見微知著,事事防患於未然,實是龍溪百姓之福,不過,那些個織工皆是不識好歹的刁民,若是成立織工公會,必然會得寸進尺,要挾機主甚至是禍亂地方,草民懇祈老父母三思。”
胡萬里微微笑了笑,卻是沒有吭聲,組建織工公會,這時候確實有些過早,畢竟那些個織工沒有什麼自覺性,也容易被人利用,他之所以提出此議,不過是恐嚇而已。
見胡萬里不吭聲,林維奇一轉念便明白過來,根子在募捐上面,他忙陪着小心道:“草民此次前來拜見大人,還有一事懇祈大人點撥,修建農學院捐輸一事,無定例可循,小的們着實不清楚,捐輸多少適宜,還望縣尊稍加點撥。”
胡萬里心裡也沒底,不清楚究竟收多少才適宜,微微沉吟,他才道:“你方纔所說的數字可有詳細的統計?”
“有,草民豈敢信口開河?”林維奇說着便將整理好的資料呈了上去,胡萬里瞥了一眼,見各個織機大戶的姓名、織機數量,織工數量皆羅列的清楚明白,不由微微點了點頭,略微沉吟,他才道:“林員外以爲捐輸多少較爲適宜?”
聽的這話,林維奇稍一猶豫,才遲疑着道:“一共有三十三戶,五十兩銀子一戶,大人看如此是否妥當?”
胡萬里瞥了他一眼,道:“一臺織機一日能賺多少?”
聽的這話,林維奇隱隱覺的不妙,但這事人盡皆知,他也不敢隱瞞,稍一沉吟,便道:“回大人,日夜不停的情況下,一臺織機五日可織布兩匹,扣除人工,原料,損耗等開支,利潤約在五錢銀子,若再扣除各種稅費,當在三錢五釐銀子左右。”
這各種稅費可真夠狠的,胡萬里自然料想不到這所謂的稅費還包括給他這個知縣老爺三節兩慶的陋規在內,略微沉吟,才道:“就按機子收罷,一臺織機一兩銀子。”
按機子數量收錢,既公平,也能多收,這筆賬胡萬里根本不用算,林維奇織機多,如此收法自然吃虧,他心裡不由暗罵,這縣尊大人不去經商真是可惜了的,錙銖算計比賬房還厲害,心中雖然腹誹,他卻不敢稍有遲疑,忙躬身道:“縣尊體恤,實是小的們的福分,小的馬上召集衆織機大戶宣揚縣尊的仁厚。”
胡萬里點了點頭,道:“也不讓你們白捐,凡捐輸在百兩銀子以上的,皆有機會取得一個舉薦入學的名額,此番捐輸舉薦名額總計一百名,四十名按捐輸的數額次序贈送,另六十名公開搖號贈送。”
聽的捐輸的舉薦名額只有一百名,林維奇不由頗覺失望,這名額顯然是太少了點,不過轉念一想,也正因爲少,才彌足珍貴,由此可見農學院的門檻相當高,想進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百兩對普通百姓而言不是個小數目,但對他們織機大戶而言,根本不算回事,只是這公開搖號是什麼意思?他清楚這事他有宣傳的責任,可不敢不懂裝懂,當下便問道:“小的愚鈍,不知縣尊所說的搖號是。”
胡萬里含笑道:“跟抽籤抓鬮差不多,本官屆時親自主持搖號,捐輸一百兩以上,又沒獲得舉薦名額者,皆有機會通過搖號獲的舉薦名額,機會均等。”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農學院工期緊,捐輸不容拖延,明日一早,榜棚就會張貼出第一份捐輸名單,本官希望明**們織機大戶也能上榜。”
“小的回去就將縣尊的話轉告衆人。”林維奇忙躬身道:“還有一事,小的斗膽問一下,這捐輸能否追加?有無期限限制?”
“一個月爲期,允許隨時追加。”胡萬里輕笑道:“前四十名的名單隨時更換,皆是張榜公開,本官做事,明明白白,另外再說一句題外話,農學院的舉薦名額大家要多加珍惜,不要亂送人,一個名額怕是二百兩銀子也搶不到手。”
胡萬里別出心裁的募捐方案一出臺,立刻就在漳州城引起了轟動,引起的直接結果就是原本只想捐輸五六十兩的,如今通通都準備咬牙捐一百兩,誰都意識到這農學院的名額珍貴,增加幾十兩便能夠有機會搖號獲的舉薦名額,誰不想試試運氣?
一月之期,更是將捐輸的範圍擴大到了附近的府州縣,有親朋好友在附近泉州、潮州、汀州、龍巖、新化、永春等府的,紛紛遣人快馬快船報訊。
次日一早,縣衙大門口的榜棚裡便張貼出了首批捐輸者名單,姓名、籍貫、捐輸數額皆記錄的清清楚楚,一張貼出來立刻就引來無數人的圍觀,首批捐輸者的數額並不是很高,最高者就是胡萬里自己,一千兩,其次纔是林維奇,捐了五百兩,人數也不多,看起來密密麻麻一長串,卻只有五十餘人,除了三四個高於一百兩的,其餘都是一百兩。
次日,張貼的捐輸者名單便多了不少,不過,卻並無大數額,最高就只一百五十兩的,而且多是五兩、十兩、二十兩的,對此情形,胡萬里並不着急,月港都還未出手呢。
斷斷續續的零星捐輸持續了四日,第五日,情形便爲之一變,三百到一千的大額捐輸頻頻出現,前面幾名便是謝、嚴、洪、林、楊幾姓,不用看籍貫,漳州的縉紳富戶也皆知是月港的出手了。
十日後,隨着泉州、潮州、汀州、龍巖等周邊府縣的縉紳富戶趕來,前四十名最低的數額都已是三百兩以上,胡萬里心裡清楚,募捐到這時候已經接近尾聲。
粗粗統計,捐輸的數額已經超過三萬兩,胡萬里不再猶豫,立刻按照趕出來的規劃草圖開始在城裡城外買地拆遷,手頭有銀子,而且又是募捐所得,在拆遷徵地之時,他自然是公平買賣,以免招惹非議。
堪堪過了半個月時間,福州的大員以及周邊的府縣官員開始陸續捐輸,而且數額盡皆是一千兩以上,不過,胡萬里卻未將這些官員名單張貼出來,這事公開出來影響不好,還是該顧忌一些。
當然,對於這些捐款的官員,他自己另外建了一個賬本,但凡捐款的這些官員,不是同坐一條船的,便是刻意向他示好,攀交情的,不僅要記好名單,還要仔細甄別,加以琢磨,這些人情以後都是要還的。
對於農學院的施工,胡萬里基本是甩給了月港的人去負責,募捐的五萬兩銀子,除了拆遷徵地的花費之後,胡萬里僅僅只給月港留了一萬兩,餘下的三萬餘兩,他也不敢收入腰包,盡數入了縣衙銀庫。
要花錢的地方多着呢,他可不敢再來一次募捐,這次募捐雖說數額龐大,但官員和月港的就佔了一半,整個漳州以及周邊府縣的縉紳富戶士子一共才兩萬多兩,若是再募捐的話,不僅壞了名聲,也收不了多少銀子,犯不着。
進入六月,天氣越發的熱了起來,胡萬里卻是一天到晚忙的腳不沾地,農學院的修建,夏糧的徵收,漢語拼音的推廣,還有縣衙南監的翻修,府學的修繕,處處他都的操心,而且很多事情還必須躬親。
知府顧顯仁、布政司右參議陳東潞、按察司副使張季才、儒學提學副使何勵盛也都沒閒着,各自被安排了監工助理顧問的差事,一天到晚也跟着忙乎,他們本就是來分功勞的,自然不會有異議,要閒着沒事,那才叫鬱悶。
地方州縣忙着催徵夏稅,京師卻也沒閒着,南北分祀的郊祀典禮最終以嘉靖帝的完勝而告終,五月,嘉靖下旨,命建圜丘於南郊,其北爲皇穹宇,建方丘於北郊,其南爲皇祗室,作朝日壇於東郊,建夕月壇於西郊。
進入七月,嘉靖突然又下旨在京師修建歷代帝王廟,看到這道旨意,張璁一張臉登時就皺的跟苦瓜一樣,這纔剛剛建了天地日月四壇,緊接着又建帝王廟,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帝王廟可不是一般的廟宇,建築等級是最高的,每個細節都必須極爲考究,可不是十數萬兩銀子就能拿得下來的,至少得數十萬兩。
雖然心中極度不滿,但張璁卻連半個字也不敢吭一聲,倒不是膽子小,而是這道旨意根本就沒法駁斥封還,天地日月四壇是皇帝祭神的地方,太廟是祭祀皇室直系祖先的地方,帝王廟則是祭祀三皇五帝和歷代帝王的場所,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南京有帝王廟,北京豈能不建?
張璁心裡很清楚,嘉靖這是刻意讓他難堪,就是因爲嘉靖要設壇齋醮,他說沒錢,結果嘉靖不提設壇齋醮之事,卻下旨建帝王廟,你不是說沒錢嗎,這帝王廟你建還是不建?(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