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嘉靖語氣平淡,張璁知道他是擔憂耗費巨大,朝廷無力支應如此大規模的錢法革新,略一沉吟,他便躬身道:“回皇上,胡萬里在信中言及,統一鑄造之銀幣,免除了異地流通之損耗,且攜帶使用便利,一經推出必然大受歡迎,其成色以銀九銅一便可,如此,朝廷鑄造銀幣,便有大利可圖。
再則,回收舊銅錢,回爐重鑄,朝廷確實虧損失嚴重,但虧損只是在初期,大明目前之所以私錢氾濫,主要原因便是銅錢缺乏,一旦朝廷完全掌控了鑄幣權,源源不斷的大量鑄造銅錢,後期不僅能夠補回損失,還有足夠的盈餘。”
嘉靖一聽便明白了胡萬里的意思,以鑄造銀幣來彌補銅錢的虧損,待的完全掌控了鑄幣權,不論是銅錢還是銀幣,朝廷皆可從中大爲盈利!如此做法,朝廷根本不用花費一文,便能從容推行錢法革新,統一大明貨幣,相反,還能從中大賺一筆,徹底廢除私鑄之弊,完全將鑄幣權掌控在朝廷手中!
“如此錢法革新,朝廷受益,百姓受益,實是難得的利國利民之舉。”嘉靖微微笑道:“大明不缺好知縣,卻是難得深悉經濟錢法之官員,秉用,將胡萬里調回京師協助你推行錢法革新如何?”
調胡萬里回京師?張璁對此也不贊同,胡萬里不是一般的門生,日後定然會大有作爲,此時回京,於他而言,自然是一大臂助,但對胡萬里而言,卻並非好事。如今他在京師結黨,嘉靖已是表露出出了不滿,可不能將胡萬里調回京師蹚這趟渾水。
當下,他便躬身道:“回皇上,胡萬里雖是略有小才,卻缺乏磨礪,少有略歷,他本人對此亦深以爲然,再三堅持去地方加以歷練,觀其所上之建言,驛站之弊,地方官話不一,私錢之弊,皆是離京赴任途中或是在地方有所感觸而得,微臣擔憂調其回京,會泯然衆人矣。
況且,錢法革新,非能一蹴而就,須得按部就班,循序漸進,胡萬里如今赴龍溪知縣任不過半年,之前已經改任一次,現今又改,實爲不妥,全國州縣主官一千三百有餘,若皆不安心本職,以圖一言倖進,實非朝廷之福。”
聽他如此說,嘉靖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他也頗愛胡萬里之才,當下便笑道:“一言倖進,若皆能如胡萬里這般一心爲國,切中實弊,舉措有力,倖進又何妨?”
聽的這話,張璁心裡一緊,這主子竟然如此挑刺?難道是鐵了心要調胡萬里回京?他不由又喜又憂,喜的是嘉靖對錢法革新如此看重,憂的是胡萬里的仕途怕是堪憂。
嘉靖略微沉吟了一陣,才道:“錢法革新,你準備如何推行?”
見嘉靖轉了話頭,張璁心裡不由暗鬆了一口氣,忙躬身道:“回皇上,胡萬里所上錢法九條切實可行,微臣竊以爲,一旦朝廷泄露風聲革新錢法,統一銅錢,必然刺激銅價暴長,徒增朝廷鑄錢成本。
因此,微臣竊以爲,既要全力革新錢法,首當厲行銅禁,嚴禁私鑄銅器,收回礦山,嚴禁私採,其次頒發則例,嚴厲打擊懲處盜鑄私鑄之風,待略有成效,再推出銀幣鑄造,積累錢財,以爲回收重鑄銅錢之本。”
嘉靖微微點了點頭,道:“朕隨後便下旨,厲行銅禁,收回礦山,至於則例,秉用於刑部商議一番,再行回奏。”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玉不琢不成器,胡萬里也算是難得的經綸濟世之才,多歷練一番亦是好事。
傳旨,福建漳州龍溪知縣胡萬里忠心國事,關心民瘼,勤於王事,着擢爲翰林院侍讀學士,賞工部郎中銜,令其在漳州龍溪試行推廣北方官話。”
翰林院侍讀學士爲從五品,工部郎中是正五品,五品的官員在京師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官兒,不過,翰林院侍讀學士雖然官只從五品,卻是清貴之選,入的翰林,入閣爲相的機會可就大多了,嘉靖如此提拔,顯然是爲日後重用胡萬里做準備,至於工部郎中,那顯然是要胡萬里參與錢法革新。
“微臣遵旨。”張璁忙躬身道,擡起身,他才接着道:“皇上,胡萬里尚有一議。”
還有一議?嘉靖瞥了他一眼,笑道:“可是科考之事?”
張璁躬身道:“回皇上,胡萬里奏請建立農學院,爲大明培養農學人才,並在州縣加設勸農官以指導地方農業,這是其奏疏。”說着,他便雙手呈上奏摺。
農學院?加設勸農官?嘉靖聽的不由大爲好奇,這與科考竟然毫無關係?他記的很清楚,胡萬里上次上疏是建言科考增設農學科目,爲防官員只讀書不務農,上任之後因無實際經驗而胡亂插手地方農事,反而害民,自個着他明白回話,他竟然上了這麼道奏疏?
接過奏疏略略一看,當看到氣候日趨轉寒,繼而引起乾旱嚴重,影響農耕,爲解決百姓溫飽問題,急迫尋找新的扛旱扛寒農作物,增加江南等氣候溫暖之地糧食產量等語,他的神情立刻就凝重了起來。
細細看完,嘉靖一雙淡眉不由微微皺了起來,乾旱是氣候轉寒引起的?這個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聞,再則,能夠作爲主食的農作物都是數千年優勝劣汰流傳下來的,去哪裡尋找新的能夠扛旱扛寒又能夠作爲主食的農作物?還有,江南歷來皆是精工細作,糧食產量還能提高?
沉吟半晌,他纔看向張璁,道:“秉用對此如何看?”
這事,張璁是希望能夠促成的,但他對胡萬里所言同樣是抱着不相信的態度,當下他便謹慎的道:“回皇上,農爲國之本,農學院收錄士子從事農事研究,對於累試不第之士子而言,不失爲一條出仕之途,利於緩解科舉壓力,亦有利於促進農學之發展,實是兩利。
不過,在州縣增設勸農官,有加重朝廷負擔之嫌,能否改成在府增設勸農官?全國兩京十三省,分統之府不過百有四十,倒不致有多大的負擔。”
嘉靖瞥了他一眼,緩緩的道:“你這是捨本逐末,朕問的是農事,大明如今災害不斷,哪一年天下太平過?旱災水災蟲災風災連年不斷,各地暴動亦是此起彼伏,朕繼位這幾年,哪一年安寧過?
真若是能夠增加江南的糧食產量,北方能夠有新的扛旱抗寒的農作物,各地百姓就不會頻頻做亂,朝廷亦不至於年年賑濟,弄的國庫空虛,農爲國之本,可不能只停留在嘴上。”
聽的他語氣突轉嚴厲,張璁背後登時就驚出一身冷汗,他忙躬身道:“回皇上,微臣實是覺的增加江南的糧食產量,尋找新的扛旱抗寒農作物有些過於虛幻,不切實際。”
虛幻!聽的這個詞,嘉靖的眉頭不由微微一皺,他篤信道教,連長生不老如此虛幻的事情都相信,這點子事情算什麼,當下便道:“事在人爲,天降祥瑞亦時而有之,況乎農作物?倘若天佑大明,必降祥瑞!”
聽的嘉靖突然扯到祥瑞上面去了,張璁頓覺無語,嘉靖卻渾然不覺,兀自說道:“胡萬里這個醒提的好,朕要設壇齋醮,祈求上蒼降下之扛旱抗寒農作物。”
一見這情形,張璁心裡一個激靈,忙躬身道:“皇上,不若着胡萬里在漳州建一個農學院,召集士子研究農事,在漳州找尋扛旱抗寒之農作物。”
聽的這話,嘉靖不由哂笑道:“秉用亦是個敢想的,漳州乃炎熱之地,何來旱抗寒之農作物?罷了,此事着北方各省官員尋找,着胡萬里在漳州研究江南稻穀增產一事。”
“微臣尊旨。”張璁忙躬身道,卻是不敢再多言。
出了宮,張璁便有意着人將胡萬里擢升爲翰林院侍讀學士,賞工部郎中銜的旨意轉告給了周志偉、魏一恭、趙文華等幾個留在京師與胡萬里關係較好的幾個同年。
周志偉、魏一恭、趙文華幾人都是心思靈動之輩,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即大肆邀請在京師的一衆同年慶祝。
一衆同科進士中,便是一甲如狀元、榜眼、探花者亦只授予翰林修撰(六品)、編修(七品),二甲三甲就更不用提了,便是進了翰林,亦只是庶吉士,留在各部的主事以及言官皆是六品、七品。
而胡萬里一個外放福建的知縣,不過半年時間便驟然擢升爲翰林院侍讀學士,賞工部郎中銜,比他們足足高了一品,而且還兼着地方知縣,既有實惠,又有清貴之名,而且官銜還比一衆同年高出不少,自然是羨煞了一衆同年。
人人心裡都清楚,這個胡萬里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有一個官運亨通的同年,自然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更何況京官清苦,接到邀請,一衆同年紛紛赴宴。
胡萬里擢升爲翰林院侍讀學士,賞工部郎中銜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師傳揚開來,京師誰不知道胡萬里是張璁的得意門生?胡萬里被如此破格擢拔,說明了什麼?說明嘉靖帝對張璁仍是恩寵有加,聖眷不衰!
禮儀新寵夏言的風頭立時便被胡萬里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