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來論的話,伯爵此時心中應該是有兩種情緒的
一種,自然是驚駭。被雨林看穿之後,可以說表面平靜的伯爵心裡的慌亂完全不亞於兩個看上去已經要暈倒的靖王;
而再一種,就自然是他本能的壓制自己情緒的理智。
他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表現出驚恐甚至是驚訝,一定要以“你的說法真可笑”的戲謔以及嘲諷來回答雨林的猜測。
他不打算讓任何一個人知道自己和餘七星,惡魔之子的契約,因爲他知道,即使自己真的死定了,自己也不能拖人下水,要死,便自己去死得了。
即使是等他許下第三個願望將李小五他們用餘七星那不可理喻的神通廣大來複活的時候,他也完全不想讓這三人知道自己的未來已經基本是一個不得不躍身的深淵。
雨林,李玄虛,李小五他們,亦或是所有人,他都不希望這些人會因爲自己這似乎註定的結局而努力着,最終和自己一起走向死亡。
雖然他認爲,即使雨林這些和自己並沒有什麼很大交情的人知道此事也不會出手相救,但是他依然會將這個秘密帶入自己的墳墓,或許是自作多情,但是伯爵依然義無反顧,即使這樣會辜負他的家人。
他當然不知道雨林和自己父親的童年之誼,更不會猜到自己暈厥的時候他的父親直接聞聲傳言帶着家裡的人來搶人,他此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既然不能大動干戈的去和餘七星以萬抵一,那還不如自己一個人默默的死去,至少他幹完了他想幹的事情。
但是這大義凜然的想法,卻似乎隨着雨林的一番推測,破滅得蕩然無存。
他此時的腦子裡有很多種情感交織,很複雜,剪不斷、理還亂。具體敘述的話,有驚恐,有不甘,有歉意,有促使自己說出實話的懇誠……
他此生從未如此不知所措過,即使他的表面上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很顯見的情緒。
或許有些時候,自己的坦誠,也會害了別人?
不過這也許是自己想多了,或許雨林根本不是一個聖人,即使是所謂的慈善的鷹門首領,他也依然殺伐果斷,就地將他正法。
但是他還要拖到餘七星的第三次到來。他不能就這樣去死,至少現在,至少在許下第三個願望之前。
但是按照他的想法,絕不能讓餘七星在衆目睽睽之下出現,因此他也不能死皮賴臉的拖着,但是一旦向雨林坦白,自己就有被人道毀滅的可能性。
這種選擇看起來困難,但是其實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除了坦白,還有什麼辦法呢?從鷹頂縱身躍下嗎?
“退下吧。”
將那刺客搬上來後,李玄虛就支開了那兩個士兵,同時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籍冊,在二人的行列中的“陣列事務”裡打了個勾號,
同時又找了幾個人,做了同樣的工作,應該是之前押送,口供的幾個士兵。
伯爵看到李時楨像是難以抑制一樣,竄了上去,一手把在了那刺客的身體,李玄虛要攔,被雨林推了回去。這上面似乎沒有傷痕。
李時楨隨即推了一下,給他翻了個面,便看到三道可怖的傷痕,往外泛動着血光,散發着極其濃重的血腥味,還帶着一些奇怪的氣味。
雨林和李玄虛略微皺了一下眉頭,伯爵則是臉色不是很自然,靖王和王錫白乾脆把自己的鼻子用衣袖護住了。
李時楨好歹也是草藥醫生,沒有什麼反應,隨後伸出雙指,脈在了他的頸間。
“怎麼樣?”伯爵道
李時楨擡了一下頭,鬆開了雙指:“傷不致命,但是體內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將他的命催掉了。”
“那就是死了。”雨林上前道,“那三道傷口很整齊,所以……”
“絕不是刀痕,一是排列的過於整齊,幾乎平行,“李時楨接過話頭,“二,你們不一定,從我這裡可以看到傷口非常的寬大。”
說着,李時楨竟直接將他白皙的手指探到了那三道傷口的其中一道,仔細的摸索了一番,如是摸完了三道傷口,“而且,傷口的外側至內,循序漸進,形成一個錐形。如果要舉例子的話……”
“有點像那種食肉動物的爪子?”王錫白道。
“正是。”李時楨將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擡了起來,然後另一隻手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腰間,結果無物。雨林見狀,笑道:“你的醫藥包可能被取掉了,你在你醒來的那個房間裡有沒有帶上它?”
“啊,那沒有。”李時楨尷尬的收了一下那隻原本想要取袋中手帕的手,然後伸向了衆人,“有人能幫我一把嗎?”
在場幾人面面相覷,然後都朝李時楨搖了搖頭。
“額,那算了。”李時楨也不計較,然後順着之前王錫白的話道,“但是正常的食肉動物哪有這麼大的爪子呀,這個人的背部幾乎被這三道傷口全覆蓋掉了,除非是我們這些護林人偶爾在森林裡碰到的罕見的巨獸,不然就是我們都前所未見的物種了。”
全場無人發話,氣氛凝固起來。
“這個人是誰?”李時楨隨即擡頭道。
“和那個軍使一起的,這兩個人似乎都是衝着伯爵來的。”李玄虛道。
“衝,着,伯,爵。”全場人一字一頓,全部把目光凌厲的聚焦在了伯爵的身上。
“我……”伯爵不知所措的四顧了一下,臉色一下子煞白起來,嚥了一口唾沫。
他悄悄地按了一下手掌。
吼!
妖獸頓現,狂風四起,黑色的身影散發出沉重的威壓!
“什麼情況!”李玄虛喊了一聲,看着眼前墨黑色的怪物,怪物呲牙咧嘴的看着他們,李玄虛架起勢,渾身鋼鐵般的肌肉硬撼上聲波氣浪,他分開心四顧着,“伯爵人呢?!”
“別找了,先把這傢伙押下來!”雨林立起身子,身遭直接憑空被他甩出一個薄薄的避障,聲浪似乎繞着他而流動,與此同時,他的額頭上的一個隱秘紋路緩緩發出亮光。他聽到身後傳來三聲痛苦的掙扎,隨即轉過身來。
他極速的掠了過去,兩手分別抓住靖王和李時楨,一腳蹬住王錫白,各自發力,隨着他們三人緊跟着的慘叫,李時楨和靖王被丟到了主營的營門裡,
王錫白則像一個皮球,被雨林一腳蹬進殿門,三人兩個摔一個滾,在門裡重重的撞到了一起。
隨即這裡巨大的動靜驚動了整個主營,營外的弟子以及幾個士兵果斷擡起步子便朝這裡趕來,李玄虛見狀叫了起來,雨林聞聲知道有人要來,當即爆喝出聲,威嚴不可質疑:“鷹門軍士,原地立正!”
吼!-—-—-那妖獸結束了自己的嚎叫,像豹子一樣弓身,然後如同一隻鳥,回身,平舉着有些錯位的雙臂,直接朝着鷹頂下躍過去,帶着撞鐘聲,
王錫白和李時楨都發出一聲驚叫,感受到聲波消失的李玄虛和雨林都當即馭身駕了過去,而那妖獸,卻是張開了雙臂,從鷹頂上筆直的落下!
從鷹頂縱身躍下,本就不是個笑話!
“可別告訴我伯爵那小子變身了!”來到鷹頂的崖邊,李玄虛和雨林一齊停步朝下望去,只看到妖獸不斷的下落着,他們對視了一眼,當即運起腳步,李玄虛直奔主營之外,而雨林竟則也一步飛躍,踏步直接朝着鷹頂下騰了過去!
李時楨和王錫白可是嚇壞了,這兩個人手腳並用,手忙腳亂的就來到了崖邊,顫顫巍巍的把腦袋探了下去。李玄虛招呼着殿內一衆軍士火急燎亂的朝着山下趕去。
混亂之中,一個與衆不同的身影同樣跟着他們,但是卻拉開了一點距離。
……
轟!妖獸龐大的身軀悍然落地,將腳下的青石板踏的粉碎,他擡頭看了一眼,雨林同樣喝了一聲,腳步飛速前進,如同凌空而行,他在空中從腰間打開一瓶青色藥劑飲下,隨即臉上微顯異光。
妖獸對着雨林嚎了一聲,然後把雙手同樣放在了地上,四肢並用,如同只獵豹跑了出去,瘋狂的架勢爲他開了路,近乎所有的軍士都恐慌的避開了這個勢不可擋的龐然大物。
雨林在數秒之後也是落地,他看了一眼四周倉皇的軍士,恨鐵不成鋼的哼了一聲,然後邁步,非常的快速,卻並非行走着單一的路線,用身體畫着一個彎折的符號,像是在瞬間移動,速度非常可怕。
妖獸很快就被雨林逼近,他回頭看了一眼,恨恨的咬着牙,突然身子一騰,極爲霸氣的在空中一個旋身擺過了方向,直對雨林,突然撲了上來,宛若一隻見血的野狼。
雨林不敢硬接,這妖獸指不定有多大的力量,朝側一滑,哪知妖獸伸開寬大的四肢,半路就觸地,在地上滑出了一陣濃濃的煙塵,急鎩身而回。
雨林一個掠身從煙塵裡探出來,令他始料未及的正是自己竟壓抑不住的咳嗽了兩聲,一下子就拉開了距離,雨林他完全是不知所措的看了自己一眼,他剛剛只是從煙塵裡跑出來,就被嗆到了嗎……
第二次妖獸的回身,還是原來那般的撕咬,無畏又無蹤,面前的勁風颳動着,讓雨林的鬚髮被猛烈的吹了起來。這一次,雨林不再猶豫,如若再閃,他可就不再是他了!
手杖揚起,雨林知曉妖獸四肢寬長,先是棄了捋開正面一擊,帶偏其身的想法,竟然直接就迎着妖獸衝了上去,妖獸自然大驚,但是收不得招,雙臂環舉左右開弓打過去。
雨林運氣在手,起手動作竟神似魔物獵人的獵獸棍法,妖獸急運力於身,不注掌力,以防被打倒在地,哪知雨林實則是刻意偏了一下起手,打出一個分鬃的雙拳,扭住妖獸雙手。
妖獸的力量和自己想象中的強悍並不符合,而雨林的巨力也是把妖獸驚着了。妖獸卸力要退,此時雨林一個擔山般,雙臂內旋開兩側,手擔竹擔更如滿月,直接去撩半空中妖獸的下陰,這妖獸雙手朝下一撐,把直打來的手竟當成了支點,藉着雨林習慣性的穩住架勢的動作,雙腿一分,雙手乘倒錐形撐在雨林穩當當的手上,隨即向前發力,一個跳山羊就跳到了雨林的身後。
躍過去的一瞬間妖獸就是回身對着雨林右側面頰一爪拍了過去,雨林首領先是單手一鞭把妖獸左手封住,另一手甩出手杖。
他對着妖獸的如同腦袋一樣的肩膀就是一拍,看來是想堵妖獸的眼睛,可惜他還是失算了一步,妖獸完全不爲所動,被封住的左手紋絲不動,另一手同般繼續打過去。
他絕對不是攔不下這妖獸的一爪,但是他想要的,永遠都是戰鬥中的優勢最大化,攔下這招和制敵雙眼,孰強孰弱一目瞭然,雨林更想要的是取敵於一瞬,下風轉上一步取勝,誰知此次他是失算了,換言之,雨林是對自己的判斷過於自信了,但是這也於情於理絲毫不過分,誰知道這妖獸兩臂頂着的圓滾滾的東西不是腦袋而是是一大一小兩個肩膀中較大的那一個呢?
雨林堪堪發現不對,雙手已經來不及救場,便乾脆將封手的鞭手卸下來,標標準準的一個行刀掌,把妖獸打的整個受擊部位都像落下了什麼東西的平靜水面一般盪漾起來。
隨即妖獸也將雨林撩得倒摔回去,妖獸似乎有所保留,雨林只是輕輕的倒了一下,然後一個瀟灑的轉身極步便穩住身子,妖獸藉此回身繼續逃開。雨林“嘖”了一下,看向妖獸,皺了一下眉頭,然後低頭又看向自己的身子,突然全速啓動,巨力貫體而出凝聚在腳下,毫不保留的揮霍着自己的力量。他雖然年老,但是在魔物獵人那種非人藥劑的支撐下,依然能找到當初嗜血戰場的豪意!
雨林一直以來,就在覬覦那些魔物獵人用的藥劑和招數,他們可以藉助這些藥劑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自己的能力,留下的後遺症對於他們也並非可怕,而那些招數,卻是雨林極少接觸的,因爲他也很難與魔物打上什麼交道,自然不需要學習那些大開大合的與野獸魔物搏鬥的招數。此時他用各種手段蒐集來的這些東西,竟都派上了用。
行走的軌跡終然合爲一條直線,妖獸只感身旁掠過一抹疾風,而一個白鬚老者的身影竟然已經攔到身前!這也太快了!妖獸內心暗自喊了一聲,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雨林的下一個動作已經開始!
雨林捏住手杖,就連杖頂端的那一點鬃毛羽
也突然像刀刃一般直立起來,然後倒握。
哪知,雨林的身體,突兀的做出一個慢悠悠的自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