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立剛被人陷害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只是傳說得越來越神奇。至於警方是怎麼調查的,他不得而知。但是,從那之後,在組織部的大樓裡範立剛
Wшw▪ тTkan▪ C ○
很少見到耿成長。偶爾遇上了,耿成長也裝作看不見,他的樣子不是嚴肅,而是有些沮喪。那天晚上的事耿成長是否參與了,範立剛自然不得而知。但
從種種跡象分析,耿成長是逃不了干係的。只是葛恆耕死了,如果葛恆耕還在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的位置上,事情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郝國渠在中組部開了三天會,回來後的第二天,上午九點整,省委組織部召開處級以上幹部會,傳達中組部關於進一步加快乾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會
議精神。會議還沒開始,郝國渠的手機響了,他把手機推給卜言羽,小卜打開手機,瞥一眼電話號碼,然後放到耳邊:“喂,請問哪位,喲,高秘書,
什麼指示……喔,你等一下。”卜言羽把手機捂在身上,對郝部長說:“郝部長,侯書記讓你馬上到他辦公室去。”
“好,告訴他,會議一結束我馬上過去。”
郝國渠匆匆地結束了會議,叫上卜言羽,下樓去了。
範立剛有些不安起來,前幾天已經傳出消息,說侯書記在離任前將要調整一批幹部,作爲一個還在職的省委書記當然隨時都有權力調整自己管轄範
圍的幹部,作爲組織部長是應該無條件地服從。直到散會之後,範立剛一直處在惶恐之中,快到中午了,他鼓足勇氣,給卜秘書打了手機,卜言羽只低
聲說一句話:“待會兒我打給你!”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下班之前,卜言羽一直沒有打電話給他。範立剛去食堂吃了工作餐,又回到辦公室,直到一點多鐘,卜言羽纔給他打了電話,具體情況他也說不清
,下午郝部長可能要召開部務會。放下電話,範立剛想休息一會兒,昨天夜裡回來得太遲,可是躺到沙發上,腦袋卻是興奮的。到了上班時間也沒有任
何動靜,快下班時,卜言羽又打電話來,說郝部長讓他過去。範立剛立即來到郝部長辦公室,只有他和駝副部長,隨後,機關幹部處長章炳雄也來了,
顯然不像部務會。郝部長說:“最近省委領導多次提出要調整一部分廳局領導和市領導,我的態度是,哪怕是走形式,考察這一關鍵性一步也要走,不
然常委會說我們省委組織辦事沒有規矩。你們的意見呢?”
駝銘說:“我同意郝部長的意見,我們現行的幹部考察、選用應該說存在着一些弊端,雖然各級組織部門也進行了一些探討、研究,但是總擺脫不
了原來的老框框。改革開放以來,幹部的表現也有一些複雜性和特殊性,對幹部的考察不僅需要,而且要更加嚴格。否則只聽聽領導安排的一些圈子內
的人評功擺好一番,得出來的考察材料也是片面的。”
郝國渠手裡拿着一張紙,反覆看了半天,遞給駝銘說:“老駝,這些名單和調整的位置,你看看,省委要求我們,無論用什麼辦法,三天內必須考
察結束,組織部根據這個意見拿方案,在一週內要召開常委會。”
駝銘放下名單說:“調整幹部是一件嚴肅的大事,沒有必要這樣急嘛,按照這份名單,少說也要兩三個月時間的考察、醞釀、準備!”
郝國渠顯得異常平靜,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駝銘面前,伸手拿過那份名單說:“組織部門的幹部就是服從,沒有什麼價錢可講的,現在我也只能
這樣對我的下級發佈命令,對這批幹部進行考察,爭取一週完成,最多不得超過十天。”他說着就把手裡的名單交給範立剛。
章炳雄看了一下名單,睜大那雙驚恐的眼睛,嘴裡只說:“這……”
郝國渠右手做了個手勢:“什麼都不要說了,在組織部工作必須具有這種素質。”
範立剛捏着名單,遲疑了一會兒,說:“可是有些人……”
郝國渠沒讓他講下去,只說:“那是後一步的事了。”
回到處裡,範立剛立即把全處的人手都用上來,兩人一組,共組成四個小組,並要求大家一切不必要的程序都儘可能地省去,考察儘可能爭取時間
,他沒有對大家說考察只有三天時間。他覺得說了讓大家聽了會發出嘲諷的笑,這是考察幹部,又不是日本鬼子進村掃蕩。
省委組織部考察幹部,無論是機關幹部處,還是市縣幹部處,正處長一般是不直接參加考察的。顧彪還在醫院裡,範立剛頂着處裡的全部工作,還
要親自參加考察,只是這一次他心裡一直憋悶得慌,覺得省裡將要發生什麼大事似的。
三天過去了,四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這天是星期二,上午九時許,卜言羽突然出現在範立剛的辦公室,一進門就神秘地說:“侯書記上班時打
電話給郝部長,讓郝部長今天下班前把組織部的方案拿出來,晚上他要親自過目這個方案,馬上召開省委常委會。”
“郝部長怎麼說?”範立剛問。
卜言羽笑笑說:“郝部長說,明天行不行,侯書記,時間的確太緊了點。”
範立剛自然感到奇怪,在通常情況下,組織部的方案也應該經過反覆幾次的!明天上午郝部長就要把方案交給侯書記,可到目前爲止,郝部長還沒
有和他這個機關幹部處長碰頭。範立剛不知道郝部長到底唱的哪一齣戲。
第二天上午,郝國渠一個人去了省委書記樓,卜言羽留在郝國渠的辦公室。郝國渠把自己已經擬好的調整幹部方案遞給侯向,侯向一邊看一邊改。
這些日子,侯向的眼圈有些發青了,眼袋嚴重下垂,頭髮越見稀疏,如果一週不去焗油,髮根就一片白了,臉部的肌肉也日見鬆弛……
他終於擡起來頭,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看着郝國渠說:“老郝啊!我快到年齡了,省委書記的責任重大啊!我心有餘力而力不足啊!”侯向臉上
的笑容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把你扶上組織部長這個位置,是想讓你在莫由這塊天地裡挑更艱鉅的擔子,只是我沒有把
你這個省委常委解決好,慢慢來吧!”侯向突然停下來,郝國渠看看他,在這一瞬間,他發現侯向的目光中隱約地透着一絲絲悽慘的暗光。他不知是自
己的心情造成的錯覺,還是侯向真的到了這種地步。在官場上,升官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是興奮的,而失去權力的痛苦卻是遠遠超過當初那一次次的興
奮、愉快。郝國渠在頭腦中迅速地回憶着自己的人生經歷,鄉黨委書記、縣委書記、市委副書記、市委書記,而在全省十一個市委書記、市長當中,他
卻成了佼佼者,成爲省委組織部長,當然他自從當上省委組織部長那天起,他對侯書記一直是感激的,誰不知道組織部長是書記最信任的人物。在他擔
任市委書記時,侯向和他單獨進行過若干次談話,到後來已是很明白的暗示了。後來,省委組織部長終於落到他頭上,他也親自登門感謝過,至於後來
省委常委一直沒有任命,他也知道他任市委書記期間,不知怎麼得罪了一些什麼人,這些人始終糾住他不放,告狀信不斷地飛向中紀委。他其實並不怪
侯書記。至於上次關於江彪任梅州市委書記的事,他也說不清是自己哪根神經出了毛病,非得那樣認真不可。眼下,看着即將失去省委書記權力的侯向
,他一時間動了惻隱之心。
“老郝啊!我已經到年齡了,可能不久就會調離這個崗位。”侯向的聲音、表情都顯得讓人感到意外的悽楚,甚至有些悲傷。
郝國渠的全身如同被馬蜂蜇了一般,他想,他也許對這位老領導有些過分了吧!現在社會上的傳說並不重要,而是他的心裡已經完全清楚了。陡然
間,郝國渠立即在內心作出決定,哪怕是放棄原則,也要滿足侯書記最後的心願,讓他行使一下省委書記最後一次任免幹部的權力!官這個東西給誰不
是當!郝國渠眼眶裡一下漲滿了淚水,有些激動了,說:“侯書記,按照你的年齡、身體,還能再幹一屆。”
侯向搖搖頭,說:“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苦笑了一下,說:“我們這樣共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所以……”
郝國渠立即說:“侯書記,我……趕快讓省委辦公廳通知儘快召開常委會,把這批幹部調整到位吧!”
侯向拿起電話,隨後省委秘書長進來了。侯向看看郝國渠說:“那就定在週日上午八點半吧!通知省委常委星期日上午八點半,在常委會議室召開
常委會。”
“要不要預告會議內容?”秘書長問。
“不要,通知外出的常委,星期六晚上一定要趕回來,確保第二天的會議如期召開。”侯向說。
下午臨下班前,卜言羽又來到範立剛的辦公室,說侯書記突然去北京了,範立剛問他還有誰陪同去了,他說沒有別人,只有他的秘書。
自從侯書記突然去了北京,郝國渠一直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辦公室裡。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中央已經正式談話,說不定明天侯向就要交出省委書記
的大權,而譚玉明發表一篇慷慨激昂、熱情洋溢的就職演說之後,在眨眼之間莫由已是另一番天地了。如果真的是這樣,侯向主持召開的常委會只能落
空了,他的最後一次調整幹部的權力就沒有了。想到這裡,他真的有些覺得愧疚,感到有些對不起老領導、老書記。如果不是他從中作梗,說不定常委
會早已開過了,也許這一切都在侯向去北京之前完成了。
郝國渠越發不安起來,突然拿起電話,給M省委組織部周部長打電話。周部長告訴他,譚書記已於今天下午三點飛去北京了。不言而喻,一切都很清
楚了。
形勢變化之快,令人難以預測。第二天(週五)下午三時,侯向下飛機後,省長蔣習宇親自到機場接他,兩輛奧迪A6直接來到省委書記樓。侯向和
蔣習宇並肩進了常委會議室。常委們已經早就到齊了,郝國渠也列席了會議。侯向依然還坐在那個位置上,會議很簡單,簡單通報了M省譚玉明同志接任
莫由省委書記,中組織部領導馬上就來莫由,明天上午召開廳局主要負責人、各市委書記、市長大會,中組部領導宣佈新老書記交接。
郝國渠還坐在那個位置上,他瞥一眼侯向,侯向的臉色蒼白、灰暗、淒涼,說話的聲音有幾分沙啞。常委們個個都低着頭,沒有半點聲音。侯向已
經結束了他的省委書記的政治生涯。本來郝國渠已經改變了原有的想法,同意召開常委會,會議通知已經發出了,後天上午八點半召開常委會,由侯向
主持的莫由省委常委召開的最後一次常委會。其實每一個人在他的政治生涯中,權力一天天達到頂峰,但是總有一天要退出政治舞臺的,權力不可能永
遠掌握在他的手裡的。交出政權總是無限的失落。唯有農民一輩子平平淡淡、無聲無息,踩着黃土來又踏着黃土去。
常委會議結束了,大家走上前去和侯向握手,除了微笑,沒有什麼特別的語言。郝國渠是最後一個和侯向握手的,他的微笑帶着幾分愧意和內疚。
最後侯向低聲說:“原來的常委會取消吧!”
這時蔣習宇過來說:“侯書記,大家要和你喝送行酒。”
侯向說:“算了吧,明天,明天譚玉明同志來了,大家有這個機會的。”這聲音比往日溫和得多了,沒有權力的象徵,也沒有個人的威嚴和自尊。
他下意識地走到常委會議室的落地窗前,似乎是想躲開背後的那亮光和嘈雜,藉助窗簾那一片模糊和單一,來澄清隱隱約約遮蔽在窗簾上的那層似薄又
厚、似輕又重、似單一又複雜、似恐懼卻又神聖的霧障……這裡再也不屬於他了,他就要告別在這裡十五年的政治生涯,在這裡所作出的重大決策和人
生最輝煌的歲月。
老百姓真是關心莫由的國家大事,下午三點鐘省委書記侯向在省長蔣習宇的陪同下離開機場,直接來到常委會議室,整個常委會不到一個小時,可
是當天下午下班前到處已經傳開了,種種傳說都是圍繞一個話題,那就是省委書記侯向的去向問題。依然是有的說他調去北京了,有的說他調去外省了
,有的說他不肯離開莫由,只求安排個閒職,等等。
固然誰當省委書記對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副處長範立剛來說並沒有多大關係,但是範立剛卻十分關注莫由的重大人事變動,這天他一直坐在辦公
室裡,等待正式消息的到來。直到下午快5點鐘,卜言羽才匆匆忙忙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侯向已經從北京回來了,明天中組部領導就要來莫由,宣佈新老
書記的交接。
範立剛走出了辦公室時,已是黃昏時分,天氣異常寒冷,冬天遲遲不肯離去,氣溫突然下降。天空的雲層越來越低,不久空中飄起細細的霧一樣細
絲,這種細雨,漸漸地沾溼人的精神和衣服,甚至在人們不易察覺當中,慢慢地落下來,一種使人無從辨別點滴的極細的雨,一種無從目睹的纖小點滴
不斷地對人飄過來,不久就在衣服上蓋着一層冰涼而有滲透力的苔蘚樣的水分。
範立剛毫無知覺似的慢慢地在大街旁的人行道上不緊不慢地走着。這兩天玲玲甚至譏諷他也像一個大政治家一樣地關心當前全省這樣頭等政治大事
,說他一個小小的副處長連省委書記的後腦勺都望不到,白操什麼心!現在大局已定,全省已經如同開了鍋一樣,郝部長此時正在想些什麼,又在幹些
什麼,他想和章炳雄通通氣,又覺得自己太可笑。他太清楚了,這種考察本來就是緩兵之計,不可能等到按程序順利完成這次幹部調整的。所以他現在
只能順其自然,隨着時間的逝去而漸漸地淡化,反正組織部考察幹部是無頭無尾、無始無終的。
這時,範立剛的手機響了,他慢慢地取出手機,接通了電話:“哪位?”
“喂,範處長嗎?是我,王怡娟。你現在在哪兒?”
“我,……我現在正走在大街上。”
“幹什麼?你一個人!”
“是啊!”
“你告訴我,你在哪兒,我馬上來接你!”
“有事嗎?”
“有事,快說,你在哪兒?”
只不過十來分鐘,一輛奧迪轎車拐上人行道,在範立剛身邊響了兩聲喇叭,王怡娟搖下車窗玻璃喊道:“喂!範……上車,淋雨啦!”
範立剛往旁邊一看,王怡娟已經開了車門,他也就迅速地上了車。
在車上,王怡娟只是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卻什麼話也沒說,直到到了一家飯店,下車時她才說:“先吃點飯吧!”
走到餐廳門口,範立剛叫住王怡娟說:“喝點酒,白酒,最好是五糧液!”
王怡娟看了他一眼說:“怎麼了?想喝五糧液!要不要找兩個人陪陪你?”
“不,就你和我。”
這個整潔豪華的包廂,雖然不像星級賓館那樣奢華,但是裝修也是高檔的:猩紅的地毯,絲綢軟包牆壁,鑲入式吊頂,潔白的檯布,軟座高靠背椅。倆人入座後,王怡娟說:“今天怎麼想喝白酒了,是遇到什麼喜事還是碰到什麼麻煩?”
“什麼也沒有,我也說不清,我早就對白酒心有餘悸了,但今天……”
小姐端上四盤涼菜,接着另一個小姐捧一瓶五糧液。王怡娟拿過杯子,小姐斟好酒。沒等王怡娟說話,範立剛端着杯子,說:“來,爲了今天,咱
倆乾一杯!”
王怡娟伸手擋着他說:“立剛處長,什麼叫‘爲了今天’,你這祝酒詞也太簡單了點,也太讓人莫名其妙了吧!”
範立剛微微笑起來了,說:“這幾年來,我經歷得太多太多,如同一場夢!”
“你們這些組織部的人就喜歡玩深沉!”王怡娟端着杯子,說:“我幹了!”
範立剛沒吃菜又碰了王怡娟的杯子說:“怡娟,你隨意吧!”說着又幹了一杯。
一連喝了四杯,王怡娟不再讓他喝了。她臉色紅潤、眼神迷離地看着他說:“發什麼瘋啊!哪有這樣喝酒的!”範立剛聽得出來,這聲音有些顫抖
,又有些沙啞。通常只有親人間纔會這樣帶着幾分心疼的責怪。
王怡娟自覺自己有些異常表情,卻努力掩飾着說:“雖說杜康發明了酒,也算對人類一大貢獻,可是酒這東西喝多了還是對身體有害的,我要不阻
止,你一個人準備把這一瓶都喝了!”
她說不清到底爲什麼,對他還是那樣真誠和執著。他若肯憐憫,便是懂她、體恤她!這與愛之間,怕只是一步之遙了!
“哪裡,只是今天不知爲什麼只想喝酒!”
“爲什麼?”
“說不清。”
範立剛百感交集地看着她,擺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一道深奧的數學難題,這個困擾他幾年的難題,還是無法解答,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落,他多想能
夠使出陳景潤的本領,登上哥德巴赫猜想的頂峰!怡娟啊!知己一般的、忘我一般的。
範立剛的手機響了,他把手機放到耳邊,原來是週一桂。
範立剛接通手機:“喂,周書記……哎,明天上午,上頭來人,宣佈交接,差不多……好,再見!”範立剛關掉手機,又端起酒杯。
王怡娟若有醒悟地說:“你是爲這事才失魂落魄在街上淋雨,爲這事喝酒?這與你並無多大關係呀!要說再過幾年,你到了市委書記、廳長的位置
上再煩也來得及!”
“但是,王副廳長,你不知道,我這人就是認真,進入角色特快,或許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已吧!”
範立剛迅速還原了原來的他,帶着一種奇異的解脫般的微笑,穿越崇山峻嶺般地盯着這個女人。
“來!”王怡娟突然端着酒杯說,“立剛,咱們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我認認真真陪你喝一杯!”
“怡娟,我這個人……”範立剛臉一下子紅起來,他覺得自己變了,變得有些不可思議。
王怡娟輕輕地靠近範立剛,說:“你呀,怎麼就和黃學西這樣的人結下冤仇了呢,那件事如果不是你反應得快,或者……”
範立剛知道,她所說的那件事不是別的,正是他差點被當做嫖娼抓了起來。
“真的是那樣,身敗名裂不說,後果不堪設想啊!”
“怡娟,我遇上了一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一個真心關心愛護我的女人!”範立剛激動起來說。
“誰?”王怡娟睜大雙眼說。
“這個世界太奇怪了!”範立剛說,“我來省裡報到的那天,在公交車上遇到過她,誰知道到了省委組織部之後,又頻頻遇上她。”
他沒有說出這個女人是誰,他只想把這個秘密留在心靈深處,不讓世俗玷污她的神聖和純潔。
王怡娟不再問他這個女人是誰,愣愣地看着範立剛,久久沒說一句話。
範立剛擡頭看看王怡娟,見她額部沁出一片汗水,他的心跳如鼓,酒精不斷地刺激着興奮的大腦,他想立刻摟起這位漂亮的女人,不顧一切地狂吻
着,但他忍住了。
王怡娟端起酒杯,一連喝了三杯,範立剛按住她的手說:“你發什麼瘋,喝醉了怎麼辦?”
“醉了好,一醉解千愁!”
深夜的大街,行人已是稀少。範立剛陪着王怡娟默默地往前走。這天發生的一切,她什麼都沒說。而他,也更是什麼不好說了,難道說“對不起”?是誰發明了“對不起”啊,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沒用的話嗎?
倆人分手之後,範立剛淡然地走進混沌的夜色,他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也不知道迎接他的是怎樣的未來。
侯向真的從省委書記的位置上下來了,這兩天莫由的大報小報都在報道全省人民政治生活中的頭等大事。大街小巷、機關學校,甚至連在公共汽車
上都在談論這個話題。當天晚上莫由省的幾家電視臺都在播放省委書記交接的鏡頭。侯向總結自己在擔任省委書記期間,莫由省政治、經濟的變化,而
新任省委書記慷慨激昂的就職演說,向全省六千多萬人民宣告侯向時代的結束,譚玉明政權的開始。
這天上午,範立剛正匆匆往組織部的大樓走去,突然發現組織部的大樓四周搭起了高高的架子,全部都是用竹子搭起來的,最上面的一層嚴嚴實實
,像竹棚子。架子四周全都用綠色的塑料網圍起來。範立剛恍然大悟,原來省委組織部這幢紅樓真的要加高一層了,施工的腳手架子已經搭起來了。但
他不知道,到底是因爲風水先生所云,還是辦公室真的不夠用了。總之,這幢紅樓將要在原來四層的基礎上加蓋一層,變成五層了。
範立剛在省委組織部這幢紅樓裡風風雨雨度過了七個年頭。他從鄉政府的一個小秘書,到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副處長,這個變化是巨大的,但是
每當他想到那些令人膽戰心驚的往事,想到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他總是耿耿於懷,心有不甘。
顧彪因爲身體的原因,主動提出退出市縣幹部處長的位置,領導很快給他明確爲非領導職務。大家都以爲範立剛將會自然接任處長職務,可是,市
縣幹部處長的位置卻空了出來,既沒有任命新的處長,也沒有讓範立剛接任。這種情況在省委組織部是不多見的。
讓範立剛不解的是,那件陷害他嫖娼的事雖然當時已被揭穿,對他並沒造成什麼大的影響,甚至沒有一個領導從正面對他說過這件事,可是他總認
爲組織部領導對這件應該有一個明確的說法,幕後策劃的人到底是誰?而黃學西、貢世舉,乃至汪永、耿成長,是否參與了這件事?有幾次,範立剛都
到了費躍光的辦公室門口,卻沒有進去。他不知道該怎麼問費組長。
總之,範立剛的工作熱情不像過去了,這天晚上,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發愣,手機響了,一接電話,卻是王怡娟。
“喂,是立剛處長嗎?”王怡娟似乎帶着幾分神秘的口氣說,“你知道嗎?省殘聯那個紀檢組長汪永被免職了!”
“爲什麼?”
“據說與你那件事有關。”王怡娟說,“小道消息傳說汪永死不承認有人策劃那件事。他知道那件事沒造成嚴重後果,而你也無法出面追究,省紀
委領導也沒辦法,加上軍分區又有人爲他說情,省紀委只能作出免去他紀檢組長的決定,免職不是處分,他又沒到退休年齡,不知他們什麼意思。”
這個消息外面很快就知道了,一時間衆說紛紜,自然少不了有人添油加醋,增加一些演義成分。
第二天下午,華祖瑩打來電話,說她聽到社會上的傳說,她覺得這事不能就這樣過去了,要去省紀委反映事情的真相,範立剛勸她不要去,有許多
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這幾天,範立剛總有些心神不寧,吃了晚飯,一個人坐在書房裡發呆。有人敲門了,他也沒聽見。玲玲開了門,一箇中年男子站在門外,說:“我
是省委組織部的,範處長在家嗎?”
玲玲一邊把來人讓進屋,一邊喊道:“範立剛,來客人了。”
範立剛從書房出來,一看是綜合幹部處長莊同高,立即上前握住他的手,說:“哎喲,是莊處長,你怎麼摸錯了門,到我這裡來了。”
“範處長,不好意思。”莊同高笑着說,“我冒昧上門,不歡迎啊?”
範立剛覺得莊同高的笑不那麼自然,而且,他平日和莊同高只是君子之交,見面多是打哈哈。說實話範立剛有點看不慣莊同高這種人。雖說莊同高
已經是綜合幹部處長,現在在省委組織部也算比較老資格了。或許是因爲當年莊同高跟着貢世舉那些人反對吳興亮的關係。那時莊同高只是副處長,還
輪不到他跟着瞎起鬨,可是他有點不可一世的樣子。後來不知道誰的主張,讓他當綜合幹部處長的。當然,在這種形勢下,莊同高也不可能把範立剛放
在眼裡的。
範立剛看看莊同高,他怎麼也不明白,莊同高突然造訪,是什麼原因,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坐下之後,範立剛還是竭盡客氣之能事,又倒水又拿香菸。
坐了一會兒,倆人都無話可說。終於,莊同高說:“範處長,告訴你一件事。”
範立剛笑笑,覺得莊同高的臉上飄過一種少見的東西。
“駝副部長可能要調省政府任秘書長了!”莊同高有些神秘的樣子。
範立剛先是不相信,又一想,莊同高專門上他的門,說這事豈能不慎重。
“那說明駝副部長不久有可能就是副省級了?”
“肯定是副省長。”莊同高說,“這已經是慣例了。省委秘書長是省委常委,省政府秘書長都是當幾年再提拔爲副省長的。”
“應該的,曾經有人說駝副部長要去當市委書記的,不知道爲什麼一直沒有……”
“我感覺到,省委組織部的高層將要發生變化。”莊同高的臉色嚴峻起來了。
“此話怎講?”
莊同高搖搖頭,說:“範老弟啊,我過去多有對不住吳副部長的地方,請你帶我在他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吳副部長這個人是好人,有水平、有能力
,我從心底裡是尊重他的。”
莊同高停了停又說:“其實,我是非常敬重吳副部長的,一定要找機會去他家登門拜訪。”
莊同高的上門,讓範立剛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甚至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有一點,說明他知道了範立剛和吳興亮的關係。
範立剛自然像聽不懂莊同高的話,搖搖頭說:“你是處長,你和領導之間總比我們要近一些的,我哪有這個面子!”
莊同高自知自己的話有些冒失,笑了笑,臨走時緊緊握着範立剛的手,那樣子尤爲謙恭。
好長時間不見吳興亮,他突然出現了,而且經常到各個辦公室去,有時看到範立剛,也裝作沒看到,總是急急匆匆的樣子。吳興亮什麼時候從中央
黨校回來的,範立剛一點都不知道。
組織部一如既往,範立剛上班後沒有感覺到什麼變化。一週後,突然看到組織部領導的分工。這份文件上真的沒有駝副部長。而吳興亮分管的工作
多了,綜合幹部處、機關幹部處、研究室、企業處、辦公室,同時協助部長分管組織部的人事工作。吳興亮的分工,說明他的位置的重要,有些代替駝
銘的跡象。
範立剛看了這份文件,纔想到莊同高前幾天突然去找他一定聽到了什麼。
接着,駝銘真的到省政府任秘書長了。不過後來,莊同高又告訴範立剛一個意外的消息,郝部長要去中央黨校學習半年。
去中央黨校學習,這其實是好事,不過,莊同高的話裡還有其他意思,而且對郝部長絕對不利的。
這個消息越傳越多,而且說法種種,這些都證明了莊同高那天說的省委組織部的高層領導要發生變化是真的。
範立剛的心慌慌的,有點坐立不安,好像整個大樓都在搖晃。這時,卜言羽打來電話,說郝部長讓範立剛到他辦公室一趟。
放下電話,範立剛一邊琢磨着在這個時候郝部長親自找他會是什麼事,一邊匆匆上了三樓。
2002年9月15日初稿
2003年2月7日改於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