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範立剛被貢世舉退回去又招回來,這個奇怪的消息到底是如何不脛而走的,誰也說不清,一夜之間,省委組織部從上到下,幾乎人人皆知,甚至還

演譯出好多種版本,無論哪種版本,都帶有幾分貶責貢世舉的意思。

當天晚上,武智華又來找範立剛,自然對範立剛的遭遇憤憤不平。他雖然沒有正面評說貢世舉這個人,卻對組織部門的現有體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甚至說,不光是幹部考察、選拔的方法、機制存在問題,組織部在體制上也應該改革。他鼓動範立剛寫一遍關於改革組織部內部管理體制的文章,爭

取在《組織工作研究》上發表。範立剛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劫難,有些心有餘悸,哪裡敢去出這個風頭。

當天下午,範立剛去見駝副部長,路上遇見小卜,小卜說駝副部長讓他明天上午到辦公室。

第二天一上班,範立剛就來到駝副部長辦公室,駝副部長笑容可掬,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駝副部長並沒有提及讓他去市縣

幹部處借用之事,而是叫他回去辦理工作調動手續。範立剛一時還沒有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好像還在那場噩夢中。

如果沒有經歷過貢處長將他退回去的打擊,省委組織部突然讓他回去辦理調動手續,範立剛可能會激動萬分,覺得這是人生的大事,而且遠遠超過

人們所說的“人生四大喜”,可是現在,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不覺得是一種值得高興、值得炫耀的事。貢世舉對他的打擊太大了,直到現在,每當想

到當時那讓他刻骨銘心的一幕,他的心臟就會奔騰起來,現在他甚至懷疑,駝副部長的話是不是聽錯了。

範立剛回到宿舍,沒有給妻子打電話,也沒有告訴王怡娟和華祖瑩,不知道爲什麼,在宿舍裡待了一個晚上。

範立剛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直接回鄉里,而是先回到縣城的家裡,甚至他也沒有先把自己經歷過的那些事告訴妻子,只是說回家來休息兩天,

直到夜裡,兩人激情奔放之餘,他才把實情告訴妻子。他還反覆叮囑玲玲,千萬不要對外聲張。

範立剛調鄉里任秘書後,妻子還在縣城,不是他不願意把妻子的工作調過去,而是妻子在水利系統一個小單位,雖然也是大學畢業,可學的是歷史

,到鄉里無法安排工作。全家還住在二中的那套兩間平房裡。

範立剛在家待了一天,他連門都沒出,早上睡到九點鐘,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就躺着看電視。第三天上午,範立剛吃了早飯,正準備出門,外面有

人喊道:“範秘書,有人找!”

範立剛走到門口,只見一高個子青年站在門外,微笑着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範立剛上下打量着高個子青年,愣愣地看着這個陌生的人。

“立剛,不認識了?”高個子急忙伸出手,說,“老同學,調省委組織部就不認識老同學了?”

範立剛恍然大悟,一把抓住高個子的手,說:“柳也根,對吧?你小子從哪裡冒出來的?”

範立剛說着,把柳也根拉進屋裡,一個勁兒地握着柳也根的手:“你來得太巧了,我前天才回來。”

“是嗎?說明咱們有緣!”

“轉眼間,我們倆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面了。”

“是啊,高中畢業,我只考了個大專,沒有臉見你呀!”

範立剛在柳也根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說:“告訴我,現在在哪裡高就?”

“說來慚愧呀,哪能和你比呀!”柳也根說。

“你在羞辱我啊!我可是最基層的幾十個人鄉政府的小小秘書,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啊!”

“算了吧,你馬上可是省委組織部大權在握的大領導了!”

範立剛睜大雙眼,驚奇地看着柳也根說:“你小子怎麼知道的?”

柳也根說:“你又不是做地下工作的,如今又是信息時代,再說了,你從鄉黨委秘書一下子調去省委組織部,這可是個奇蹟呀!”

“你小子還沒告訴我,你在哪裡高就。”

“讓你見笑了,”柳也根說,“我在須臾縣委辦當一個圍着領導轉的秘書。”

“你小子還不滿足啊?你在我們這些鄉里秘書的眼裡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呀!”

“立剛,你現在可了不得了,你知道我爲什麼突然來找你嗎?”柳也根說,“我們須臾縣委書記週一桂叫我來請你呢!”

“你又胡扯了,別說縣委書記,鄉黨委書記也不會請我呀,這麼多年連你這個老同學都沒請過我。”

“真的!立剛。”柳也根說,“週一桂是個怪人,這傢伙可能看中你是一個績優股,趁早投資,將來要賺大錢。”

範立剛雖然沒炒過股,但他多少懂得股市上的一般名詞,什麼叫績優股他自然知道。可是他不相信真的會有哪一個縣委書記看中他這個鄉里的秘書

這只不起眼的股票。想到這裡,對於柳也根的突然到來有些理解了。

“你們的週一桂書記怎麼知道我的情況?”

“他在市委組織部偶然聽說省委組織部從天臾調了一個鄉黨委秘書,他當然知道我是天臾縣人,回來後問我聽沒聽說天臾縣有一個鄉黨委秘書調到

省委組織部,我問他是誰,他說聽說姓範,後來他一打聽說叫範立剛。”柳也根繪聲繪色地一邊說一邊做着手勢,“當時我就叫了起來,範立剛是我中

學同學啊,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是我非常好的同學。周書記一聽,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說,真的嗎,柳也根!”

就是這樣,周書記讓我來請你,希望你務必給我面子。範立剛自然相信柳也根的話是真的,可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個週一桂身爲縣委書記,怎

麼就看中他這個鄉里的小秘書了呢?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柳也根專車來接範立剛了。說周書記、吳縣長已在賓館坐等了,範立剛叫玲玲準備出發,玲玲拉着立剛到房間裡說她不去了,

那些人她都不熟悉,不願意去受那罪。立剛心想有理,也就不勉強了。柳也根堅持要玲玲同去,範立剛硬是拖着柳也根,兩人上了車。

本來,柳也根覺得自己年紀輕輕能在縣委辦公室當秘書,不僅有面子,而且未來的前途也是光明的。可是和範立剛一比,就覺得自己突然間矮了半

截子。

轎車出了天臾縣城,在高速公路上飛奔疾駛。

這時司機回過頭說:“柳秘書是須臾縣有名的一支大手筆呢,聽說市委辦公室已經看上了,現在再加上範處長這層關係,說不定很快就提拔爲縣委

辦主任了。”

柳也根接過話茬說:“小林子發話了,那我真的有希望了!”柳也根大笑起來,轉臉對範立剛說:“立剛,你知道這車是誰的?這可是我們縣委一

把手周書記的一號車呀!你沒看牌照,莫D-X0001。周書記爲什麼讓他的車來接你,可見你的分量有多重!”

範立剛想了想說:“什麼人可以得到周書記的殊榮呀!”

司機小林子回頭笑笑,柳也根默默不語。汽車在柏油馬路上箭一般地飛速行駛。轎車很快進了縣城,縣城不大,轎車無須加速,便緩緩駛進須臾賓

館。

奧迪轎車在院內一片水泥地上戛然而止,旁邊是一棵粗大的銀杏樹,下了車,外邊是火辣辣的陽光,熱浪頓時撲面而來,柳也根在前面引路,緩步

登上臺階,自動感應玻璃門徐徐展開,一股涼爽清香霎時驅除了熱氣。

柳也根站在大廳裡,看着範立剛,正要往樓梯走過去,只見從二樓樓梯下來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個子,身材魁梧,風流倜儻,

蓬鬆的分頭梳理得一絲不亂,黑色的T恤衫束在米黃色的西褲裡。他大步踏着樓梯,迎着範立剛,滿面燦爛笑容,無須介紹,範立剛心想這必定是縣委書

記週一桂了!他粲然而笑,伸出右手,周書記已經來到面前,緊緊抓住範立剛的手,隨後又把左手伸過去,雙手抓着他的手一邊抖着一邊說:“歡迎,

歡迎!”臉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個細胞都透着真誠的笑意。

柳也根站在一旁說:“省委組織部範立剛同志,縣委周書記!”

週一桂一直抓着範立剛的手,說:“立剛同志要是出在我們縣,我的臉上也有光彩呀!”

範立剛覺得手握得時間太長了,似乎還有些痛,臉上的笑容換成了另一種表情,幸虧柳也根從中解圍:“這位是吳縣長!”

“吳士彪。”吳縣長想伸出手,見範立剛的手還被周書記抓着,只好把手舉起來,又放下。吳士彪個子不高,胖身材,年齡略大於週一桂。

柳也根又對後面的瘦高個子說:“立剛,這位是我們縣委組織部殷部長。”

“殷惠仁。”殷惠仁坦然地站在那裡,推推鼻子上的眼鏡,這時範立剛向前邁了一步,伸出右手,兩人輕輕地一握。

範立剛終於說了第一句話:“殷部長有機會一定到省委組織部來!”

殷惠仁笑着說:“我們是一家人,上下級。”

隨後在周書記的引導下,大家上了二樓,一位身着絲綢花旗袍的小姐把大家引進一間小會議室,房間不大,四周擺滿沙發,前面茶几,茶几和沙發

上全都鋪着潔白的針繡白紗,中間紫紅色地毯上擺着偌大的花籃。

周書記把範立剛讓到正面中間的長沙發上坐下,大家也在旁邊入座。

週一桂看看大家說:“今天有幸能請來我們省委組織部的立剛同志,”他說到此處,停了下來,“請立剛同志別見外,看看範立剛,這樣稱呼是我

們黨的優良傳統,大家知道全黨同志都稱小平同志。天臾縣人才輩出呀!今天立剛同志能來我們須臾這樣的窮縣,是我們的榮幸。我們縣委、縣政府主

要領導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專程來歡迎立剛同志,表示我們的一點心意吧!”

範立剛此刻如坐鍼氈,毛骨悚然。他真的後悔來這裡,既非公務又非私事,這種無主題式的歡迎儀式實在讓他感到太尷尬了,週一桂的歡迎詞更是

不着邊際的無主題變奏曲。雖然房間涼爽怡人,但範立剛頭上卻冒着汗珠。想想自己原來只是二中的一個普通教師,到鄉里當秘書,也是僥倖的事。鄉

裡的小秘書在縣委書記眼裡,恐怕連一粒塵埃都不算。在縣裡,鄉里的秘書難得看見縣委書記的後腦勺。可是今天,一個堂堂的縣委書記居然把他當做

坐上賓,他覺得這個遊戲玩得太離奇了點。

這時一個小姐端着一盤切好的西瓜進來了,週一桂說:“請立剛同志嚐嚐我們須臾的特產‘須蜜一號’吧。這種品種在省裡獲得金獎,憑香、甜、

嫩的特點獨佔鰲頭。”說着雙手拿過一塊恭恭敬敬地送到範立剛面前。

大家吃着西瓜,總算被西瓜堵住這無話可說的嘴。

吃完西瓜,又有一個小姐端着盤架,另一個小姐捧着一盆水、一條嶄新的白毛巾,周書記便叫範立剛洗一把。

範立剛朝坐在角落裡的柳也根看了看,說:“也根,我們是老同學,爲何離我遠遠的?”

週一桂馬上說:“也根,過來。”轉臉說:“也根是我們縣的一支大手筆喲,我對他是很器重的。”

柳也根走過來,正不知坐在哪兒,範立剛拍拍身邊的沙發說:“來,坐下。”

柳也根只好在範立剛身邊坐下來。

進了餐廳,週一桂和吳士彪坐在範立剛兩邊,殷惠仁依吳士彪而坐,柳也根在週一桂左邊而坐。

小姐開始斟酒了,範立剛一看,是國宴茅臺,心想這還了得,便用手捂着酒杯說自己不能喝白酒。週一桂硬是不同意,柳也根便幫範立剛,證明立

剛確實不勝酒力,推讓了半天,只好給範立剛倒了一杯啤酒。中餐很快結束了,週一桂說讓範立剛休息一會兒,下午去玩水上娛樂城。範立剛堅決不肯

,決意要回去。柳也根一看,只好幫着做工作讓範立剛回去。

週一桂把範立剛拉到一旁,低聲說:“立剛同志,你什麼時候去縣委組織部開介紹信?”

範立剛說:“儘快吧!”

“立剛,我們都是官場中人,恕我冒昧,”週一桂說,“以你現在這個職務到省裡,必須從辦事員幹起。固然科級幹部在省委組織部同志的眼裡不

算什麼,可它畢竟也是一個重要的臺階,是越不過去的呀!所以……”

“周書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如果能把你明確個副科級,到省委組織部的起點就一定是副科了。”

範立剛笑笑:“那有什麼辦法,在縣裡,副科級也是一個沉甸甸的官呢,那是縣委常委決定的幹部,談何容易!”

“立剛,你回去稍微等一等。”週一桂說,“你們縣的侍書記和我在省委黨校學習時同宿舍,兩人關係還不錯。晚上我給他打個電話,不行明天我

親自去一趟,爭取給你明確個鄉黨委副書記,又不佔職數,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呢!”

範立剛紅着臉說:“那我謝謝周書記了。”

週一桂緊緊握住範立剛的手,低聲說:“立剛在省委組織部好好幹,咱們後會有期。”

第二天上午,範立剛早早吃了早飯,去了鄉里。大家一見範立剛,都說他終於修成正果了,少不了要爲他送行。臨近中午時,朱承慶匆匆回來了。

一見面,就把範立剛拉到房間裡,告訴他,縣委侍書記和他談了關於給他明確鄉黨委副書記的事。他是特地趕回來,馬上以鄉黨委名義給縣委寫報告。

範立剛自然知道,一定是週一桂給侍書記打了電話,他便一個勁兒地感謝朱承慶。

範立剛在縣裡很快就辦完了手續,他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裡,已經成爲名正言順的天臾縣白塘鄉的鄉黨委副書記了。

回到省委組織部,範立剛那顆懸着的心總算落地了。

省委組織部經過前段時間的幹部大調整,新的處長、副處長逐步到位了,大家的心裡也漸漸平靜下來。省委組織部的紅樓依然靜靜地坐立在省委大

院裡,可它卻記錄了歷史的滄桑。

不知道爲什麼,領導讓範立剛還暫時留在機關幹部處。不過,範立剛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種被動的角色,成了機關幹部處的一員,每天都要去處長

室聯繫工作。範立剛從處長室出來時,省殘疾人聯合會黃學西進來了。大家見了黃學西都站起來,分別握了手。黃學西那黑白參半的頭髮梳理得發着亮

光,黝黑的四方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說:“組織部又出了一批人才,機關幹部處的新班子更年輕、更精幹了。我今天特地來拜見和恭賀大家啊!”

範立剛站在一旁似乎有點尷尬,正想告辭,黃學西已經轉身,拉着範立剛說:“咱們是老朋友了,聽說你正式調來了!”

範立剛有些驚奇,省城那麼大,機關那麼多,黃學西豈能注意到那麼多,連這點事都瞞不了他。範立剛笑笑沒有正面回答黃學西的話。大家坐下後

,黃學西說:“機關班子調整完了,我還有點事要麻煩各位呢!”

範立剛一看,黃學西要談工作了,便站起來告辭了。可黃學西拉着他不讓走,說:“坐坐坐,這事對你也不保密。”

呂建華說:“黃理事長,幹部上的事你還是找貢處長吧!”

黃學西說:“都一樣,貢處長讓我先找你和唐處長。這次調整機關的班子,因爲我也是面臨着去留問題,所以兩個副理事長的問題,我也沒來得及

過問。這兩位副理事長都是正處級,一位年齡還不算大,我已經和分管秘書長談過了,請他按照正處級在省政府下屬單位安排。另一位,”黃學西看看

唐雨林和範立剛,“你們二位在考察幹部時是瞭解的,部隊轉業幹部汪永,副師級,年齡也不小了,我們意思是能否安排相應的副廳級。”

大家相互看看,只是悄悄地把目光移開,過了一會兒,呂建華說:“黃理事長,這事我們作不了主,不過副廳級幹部在你們單位只有紀檢組長的位

置,而紀檢組長是省紀委管的。”

黃學西說:“我明白呂處長的意思了,那我去找省紀委。”

範立剛瞥一眼黃學西那志得意滿的樣子,他終於忙到了正廳,儘管那些廳長們對他的崗位不屑一顧,但是對於黃學西來說,五十三歲提拔爲副廳,

五十七歲又提拔爲正廳,他還是有一種趾高氣揚的狂妄心境。

範立剛真的沒有想到,黃學西這種人居然能爬上正廳級,現在又要爲那個有52.9%的羣衆反對的汪永跑官了。殘疾人聯合會的一些人說汪永是一個奴

才,黃學西的一條狗,但對羣衆來說又是一條惡狼。範立剛心中也討厭他的滿嘴黑牙齒,談起話來無中心,如果說這樣的人也能提拔爲副廳級,那麼省

級機關人人都能達到他的水平了。他想,也許省紀委會堅持原則,嚴格紀檢幹部標準的。那是紀委幹部室的事,省委組織部管不了。

黃學西走後,呂建華拿出一份幹部履歷表交給範立剛說:“立剛同志,把這份表格填一下,調入省委組織部的同志都要填一份,一定要實事求是,

如實填寫。”

範立剛應了一聲,拿着履歷表回到自己辦公室,坐下開始填表。

範立剛依然一如既往,每天早上總是提前十分鐘上班,十分賣力地拖地灑掃,走廊裡、辦公室裡保持着乾淨整潔、一塵不染。

灑掃完畢,範立剛接到通知,全處同志九點整到會議室開會,一個不能缺席,新部長來了,和大家見面。

範立剛受命後便到每個辦公室傳達口頭通知,距九點還差十分,大家紛紛涌向會議室,不一會兒,駝銘陪着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朝會議室走來,後

面跟着兩位副部長。進了會議室,大家一齊把目光投向新來的組織部長,他們走上主席臺,新部長坐正中,駝銘在他身邊坐下,另兩位副部長依次在身

邊坐下來。駝銘環視一下臺下,便試了試擴音器,然後說:“同志們,現在開會了!首先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委組織部長郝國渠同志!”

頓時臺下爆發出經久不息的、雷鳴般的掌聲!

駝銘說:“郝部長擔任過縣委書記、市委書記,有豐富的領導工作經驗,是一位優秀的領導幹部,現在省委又賦予他更加重要的責職,我們一定在

郝部長的領導下,努力工作,開創組織工作的新局面!現在歡迎郝部長給大家講話。”

郝部長朝臺下看看,站起來向大家揮揮手,氣宇不凡,風度翩翩,十分老練沉穩。看上去郝部長在四十七八歲上下,頭髮蓬鬆而烏黑,像是剛剛專

門修剪過,上身穿一件黑色T恤衫,顯得別有一番風韻,紅光滿面,笑容可掬。沒想到省委組織部長在臺上和大家見面時,面對下屬,卻站起來表示特有

的修養和禮節。爲此他贏得了臺下一陣長時間的掌聲。

誰也沒有想到新任組織部長是一位領導者,又是一位出色的演講家,理論、思維、邏輯居然很專業,而且沒有講稿,僅僅二十多分鐘的演講就受到

大家的熱烈歡迎。演講結束後,他主動走下主席臺,和同志們握手,大家都說這是前所未有的。

範立剛在機關幹部處不知不覺地幹了一年,他的身份自然是副主任科員。

也許貢世舉和範立剛都接受了那次風波的教訓,貢世舉整天待在辦公室,很少看到他出現在走廊裡,範立剛仍然在唐雨林的領導下進行工作。機關

幹部處顯得那麼寧靜而安詳。

人們在冰冷的歲月中度過了元旦,春節就要來臨了。

這天上午,省國稅局長親自打電話給郝部長,說全省地縣國稅局長總結大會上請郝部長致開幕辭,郝國渠說這本應該分管省長參加的呀!但國稅局

長說,省政府分管副省長去北京有事了,所以請郝部長無論如何勞大駕,郝國渠心裡也有些爲難,夫人正要調省國稅局當人事處副處長,人家局長請了

,不去自然不好,但是想到自己還不是省委常委,這身份也有些尷尬,不過最終還是決定應邀出席這次會議。

可這兩天秘書卜言羽感冒不能上班,郝部長對於這類事情,不喜歡帶辦公室主任或者哪個處長,總想帶個年紀輕的工作人員,駝銘知道郝國渠的脾

氣,建議他帶着範立剛走一趟。於是範立剛就成了郝部長的臨時秘書了。領導秘書的規矩範立剛平日也悟出一些,比如幫領導拿公文包,跟在領導身邊

總有一定位置和一定距離,上車時爲領導開門,下車時要先下車,而且快步從車頭繞過去爲領導開門,等等。

範立剛夾着郝部長那十分氣派的黑色公文包,跟在部長身邊,始終保持一定距離。來到樓下,奧迪轎車已經停在紅樓門前。範立剛跑上前去打開車

門,右手放在車門上,這動作到底是保護領導的頭部還是提示領導不要碰到門,範立剛雖然早就心中有數,但總感到做起來有些彆扭。

郝部長上車後,範立剛坐在前面司機身邊的位置上,他還是第一次坐部長的車子。範立剛看着司機說:“去國稅局。”

郝國渠一個人坐在後座上,三個人誰也不說一句話,當然這樣的環境下,郝國渠不主動講話,誰也不敢吭聲。

到了省國稅局,四位正副局長早已等在樓下,人人粲然歡笑,握手問安,大家簇擁着郝部長,上了電梯,來到三樓,在國稅局蒯局長的引導下進了

貴賓接待室,這是一間寬闊的方型會客室,猩紅的地毯,紫色的真皮沙發,紅木茶几,正面牆上一幅巨型國畫《牡丹圖》。

郝國渠坐下說:“國稅大樓不錯嘛!”

蒯局長說:“主要是賓館,辦公只佔了一小部分。現在省裡要求各廳局不得再利用賓館招待所經營創收,我們正在考慮交給下屬單位。”

“幾星級?”郝國渠問。

“算是四星級吧!”

“那很不錯了!”

不知什麼時候,那幾個副局長都不見了,室內只有蒯局長、郝部長和範立剛。

蒯局長是一個年近六旬的高個子,頭上幾乎沒有什麼頭髮,人高馬大,五官也與衆人不同。他打開身邊的公文包,拿出三隻信封說:“郝部長,省

國稅局在省委、省政府的關懷下,今年完成稅收總額在全國名列前茅,國家稅務總局不僅給予表揚,而且拔出專款用於總結表彰,這點小意思算是您今

天的講話勞務報酬吧!”

郝國渠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心不在焉地說:“好啊,稅收是國家財政收入的中流砥柱啊!沒有你們的辛勤勞動,我們這些國家工作人員哪來的工資

呀!”只見郝部長臉上的笑容更加慈祥而可親了。就在這時,蒯局長悄悄地遞給範立剛兩個信封,信封上寫着:郝、範。

隨後他們來到會議室,臺下坐着全省國稅部門的精英,一百人左右。精英們精神煥發,神采奕奕,會場一片安謐。當蒯局長跟在郝部長後面進入會

議室時,蒯局長帶頭鼓掌,臺下頓時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郝部長健步走上主席臺,蒯局長興奮地說:“同志們,省委組織部郝部長從百忙中來到國稅部門看望大家,這是我們全省國稅工作者的驕傲和自豪

,也是對我們國稅工作的鼓舞和鞭策,現在歡迎郝部長給我們做指示。”

掌聲過後,郝國渠晃了晃身子,目光在臺下掃了一遍,這時坐在臺下的範立剛正注視着郝部長,不知道他的講稿在哪兒,也不知道該不該把公文包

送給部長,正在他猶豫時,郝部長講話了:“同志們,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在新的一年到來之際,來看望大家,同志們辛苦了!”

大家又是一陣鼓掌。

郝國渠說:“同志們在稅收第一線,爲我們國家的稅收工作作出了巨大貢獻,爲人民立下汗馬功勞,人民是不會忘記你們的……”

範立剛端坐着,看着郝部長,聽着郝部長的講話,他居然是即席發言,而且講得十分得體,範立剛自感有些愧意,雖爲代秘書,卻不爲領導寫稿子。郝部長不像有些領導大小會議都要秘書寫好稿子,自己不動腦筋,一念了之。郝部長講完話,他便和大家一起鼓起掌來。

講話結束,郝部長便要告辭了,蒯局長說請部長和大家共進晚餐,郝部長說還要參加省委黨校中青年幹部培訓班的結業典禮,大家又是鼓掌歡送。

郝國渠向大家揮着手,在蒯局長的陪同下出了會議室。

郝部長的轎車駛進省委黨校,學員們列隊夾道歡迎省委組織部長,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鐘,大家抓緊時間合影留念。學員們個個心潮澎湃,熱血沸

騰,都希望能和組織部長靠近一點,能握握手、說說話。郝部長真正是他們這些後生可畏的青年幹部的伯樂呢,真正的組織就在這裡,郝部長才是他們

進步的希望。

郝部長同樣是侃侃而談,沒有講稿,談吐不凡,語言流暢。結業典禮結束後,有幾個學員擠上前和郝部長說話,學員們都羨慕組織部長能與他們親

切交談,大家爭先恐後地往郝國渠面前擠,郝部長握着他們的手,不停地說:“好好好!”

他們握着組織部長的手,久久不願鬆開,有的人居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轉過身去仔細看着剛剛和省委組織部長握過的手,好像還帶着他那特殊珍

貴的體溫,甚至希望永遠也不洗這隻手。

結業典禮前後只有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李校長說:“請郝部長和大家共進晚餐吧!”

郝部長微微一笑說:“好吧!還有什麼其他節目嗎?”

李校長笑笑說:“我們擔心你工作忙,抽不出時間來。”

“是啊,讓大家久等了。”

範立剛和李校長算是見了第二次面,那次考察黨校兩個處長時,只是匆匆一見,甚至沒說幾句話,時間已過去幾個月了,人事處長尤達金提拔副校

長的事一直沒有說法。如今見到李校長和尤達金,他心裡總想着這件事。

吃晚飯時,範立剛接到須臾縣委書記週一桂的電話,他說春節快到了,一定要在春節前來省城拜個早年,範立剛推了半天也推不掉,也就只能隨他

去了。

吃了晚飯,李校長拉着郝部長說了一會兒悄悄話,大家就上車了。夜晚的街道上燈光迷離,車內昏暗,範立剛想着能夠有機會跟着郝部長,心裡有

說不出的高興。過了一會兒,郝部長突然問:“小范,殘疾人聯合會的那個黃學西是你們考察的?”

範立剛愣了一會兒,忙回過頭,在昏暗的路燈光映照下,矇矓中看到郝國渠眼鏡後面那雙令人膽寒的目光,他摸不清部長的用意,無法帶着功利理

念說話,但又容不得他多想,只是說:“是我和唐雨林副處長考察的。”

郝國渠說:“明天上班後你把當時寫的那些材料的草稿全部送到我辦公室。”

“……”範立剛用吃驚的目光看着郝部長。

爲了黃學西的考察材料,範立剛差點被斷送了前程。這對範立剛來說,是刻骨銘心的。但是,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但貢處長沒有提拔

,這是真的。現在郝部長剛上任不久就查這件事,範立剛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

晚上車輛少多了,說話間郝部長就到家了,範立剛依然先下了車,拉開車門,護着郝國渠的頭,夾着他的公文包,一直把他送到家,到了門口才把

黑包交給郝部長,說了聲“郝部長再見!”便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