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冥似乎知曉，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存在着一種生物，喚作夢魘，生於夢，滅於夢，終是虛幻。夢魘只活在旁人的夢中，他們的一生大概都在追尋着什麼，一個美夢，或是一個擁有美夢的人，唯有此處，方可安身。夢魘永遠只能活在美夢裡，即使是黃粱一夢，也不惜飛蛾撲火，所以夢境中，那一方紅帕下的美麗人兒，也許便是一個追尋幸福的夢魘。
千冥以爲，夢魘是可悲的，因爲夢魘只來自噩夢，從一個滿懷着痛楚的夢中凝結，帶着這份痛楚尋覓一生，卻終是要在噩夢中渙散。但夢魘也是幸福的，因爲夢魘或長或短的一生中除了生死，都是在美夢中度過，這樣矛盾的生命，這般無奈的存在，可一切終究都是不公，不是所有的噩夢都可以凝結出夢魘，卻是所有的噩夢都可以摧毀夢魘。
此時，陸府府門外，大門敞開，除了門丁還有一位老者迎了過來：“公子可是林陌辰林公子？”
“正是。”林陌辰點頭，將馬繩交給門丁。
“老爺不在府上，兩位且隨老奴來。”躬身行禮，那老者倒是一副穩妥模樣，林陌辰這纔對着千冥舒了口氣，興許此事當真不急。
千冥卻只微微苦笑，這事兒可攤不着這些個閒人。
陸府不似蘇府那般大，一進府門便是一方花壇，雖是初秋，卻也是五彩繽紛的模樣，看來是長期精心打理的結果，且一路走來，路兩側竟都種着不少奇花異草，但若細看，便會發現有些花草已被初秋的朝露打得有氣無力，興許是主人這幾日忙於他務，少了打理的閒暇罷。統觀全局，這陸府確不像宅院，反倒更像一個大花園。陸湘雖爲蘇晟正妻三載有餘，但林陌辰從未到過陸府，自然覺得新鮮，心中也是放鬆了幾分，千冥卻只冷眼掃視四周，事不關己，漠不關心。
“千冥可知那是什麼花？”腳下未停，林陌辰指了指在遠處開得妖嬈的白花。
“曇花。”望着那一片雪白，千冥微眯了眯眼睛。
“曇花？”林陌辰回頭，有些吃驚，“便是六十載方纔盛
開一次的曇花？”
“正是。”只是此處的曇花，大概並非六十載一見。
“那可真是榮幸，竟得見這等珍品，只是種在這苑中，總覺得不妥。”林陌辰笑得開懷，又多望了幾眼那聖潔的白色，便突然想到了千冥身上的那襲白衣，但卻是不同，想不出何處不同，卻終是難融。
誰道，曇花一現六十載，奈何風華只今朝？
空浮華罷了。
家丁一路不語，只引着二人到了一處偏院，便停了腳步，林陌辰道一句“有勞”也徑直走了進去，院門開着，院內的房門亦是開着，林陌辰只象徵性地敲門，便邁了進去，千冥跟在其後，四處打量。
“陌辰、千冥姑娘，”先迎過來的，是蘇晟，傾身帶過的禮數，側過身便讓出了身後的素衣女子，語氣中難免尷尬，“這位是陸湘，陸姑娘。”
“奴家見過林公子、千冥姑娘，”淺淡的笑意，陸湘福身，有些勉強。
“陸——陸姑娘快別客氣，”林陌辰也是傷了腦筋，想到兩人相見便是尷尬，況且還是在陸府，思及此處，這才記起正事，“不知陸姑娘府上可是出了何事？”
“正是，林公子這邊請。”陸湘點頭，目光掃過一直沉默的千冥，先進了內室，林陌辰與蘇晟一道跟上，千冥便又落在後頭。
相比外廳，內室的裝飾便顯得簡陋許多，一張木牀，一張靠窗的書桌，便無其他值得一提的什物了，但這房間倒有些怪異之處，相鄰的兩面牆上竟都開了窗，也正因此，室內的光線還算亮堂，走得近了，林陌辰方纔注意到木牀上正躺着一個人，一個男子，臉色略顯蒼白，微抿脣角，眉宇間也是褶皺，像是做了噩夢，想醒卻醒不來。
林陌辰便擡頭，疑惑地看蘇晟。
“這是舍弟，喚作陸凌，自前日便開始昏睡不起，”陸湘擡袖，像是在掩面擦淚，“這兩日家父也請了諸多大夫，卻是毫無結果，大夫只道身子無礙，卻不知爲何長睡不起，實在沒了法子，這纔想請林公子爲舍弟瞧瞧，若是連林公子也無法，那
舍弟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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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使不得，連大夫都沒瞧出端倪，我怎麼能行？嫂——陸姑娘說笑了。”林陌辰忙後退，不會是做了一場法事，便被當成神了吧？
“陌辰看看無妨，陸公子他——”拉了拉衣袖，蘇晟低着頭開口，聽起來倒像是爲了盡些人事，陸湘也是低着頭，林陌辰則滿臉爲難，千冥便有些哭笑不得了，這場面，好似牀上之人已然沒救了一般。
“可是——”還要反駁，卻被打斷，只是這次開口的竟是千冥：“對於藥理，我倒是略知一二，陸姑娘若是放心，可否容我看上一看？”
林陌辰詫異，轉而思及千冥的身份，便也稍稍定神，只是那陸湘卻似是不放心，頗有些爲難。
“千冥姑娘確是曾治過在下的病，何況此時，”蘇晟大概是在意這件事的，畢竟家中出事的是陸湘，即使撇開曾爲夫妻的事實，蘇晟也是覺得愧疚的，因爲涼淺，抑或自己近似背叛的心，“大概並無他法——”
陸湘大概也是聽從着這個男子的話，畢竟，曾經是夫妻，所以此刻雖眼中還有疑慮，卻已退開了腳步，千冥上前，只對着男子蒼白的面龐緩緩落座在牀畔，拉過對方的手便診起脈來。
“大概是夢魘了，”不多時，千冥便冷聲開口，“一時半會還醒不來。”
“那該如何是好？”看着自己的弟弟，陸湘似乎並沒有看起來那般心痛。
“明日辰時，取府中曇花朝露，喂他飲下便好，”千冥起身，又看了看沉睡中的男子，“另外，這期間他還需好好休養，也不必讓下人守着了。”
“如此——便好？”陸湘疑惑，目光探尋般看向蘇晟，“不用開藥方嗎？”
“不必，依我所言便是，若是明日過了午時他還未醒來，你便去蘇府尋我，”擡頭看窗外，已有些昏暗，大概天也是要黑了，“不過，大概不會那般。”
陸湘道謝，蘇晟還禮，林陌辰則盯着那男子皺眉，千冥默然退出內室，輕輕嘆了口氣，稍有遺憾，大概難知這夢中女子是何模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