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III 雄霸天下 二十四 麒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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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已經有麒麟大人身死的謠言傳出,我軍軍心動搖,敵軍卻士氣大振,已扳回一城,正向燕翔關挺進……”
打斷言官的彙報,我問道,“昊希,你看呢?”
昊希單膝下跪,“請陛下下令,由我親率衛隊,領命出征。”
我注視着他年輕俊毅的臉,沉吟道,“你就那麼急着出戰?你……”我不相信他居然沒有想到那一點,忽然另一個想法如石破天驚般出現在我心頭。他這麼急着出征爲的是什麼?其實我們二人心裡都清楚。
“陳將軍此言差矣,燕翔關有天塹阻隔,北軍不習水戰,若我軍守在那裡,以逸待勞,反而不日大勝。”沈中書插嘴道,他原本是平民官宦後代,頗有見識,後來淪落爲一個世族的家奴又犯了罪,被我慧眼識人破格提上來。這樣子的人,對我來說,多一些倒不是壞事。
我緩緩點頭,轉向昊希。
門外一聲長笑,“陳將軍恩怨分明,生殺予奪不在話下,我很佩服。”月郎公子搖着扇子進來,笑得如同偷了腥的狐狸。
果然昊希單膝跪地,重重的俯首,“求陛下成全。”
我心裡一涼,果然……
“昊希,”不理月郎公子,我儘量軟語道,“我知道你與吟風公子之仇不共戴天,但是現在帝都未穩,敵軍頑抗,不如依賴原計劃在燕翔天塹一舉阻擊……”
昊希擡頭凝視我。
“鳳銘,他也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說。
四下裡一片寂靜,月郎公子倚在牆柱下,挑起秀長的眉,斜抱着肩膀看我不語。
昊希一片復仇之心無可厚非,我無話可說,疲憊的揮了揮手。
“既然如此,記得將那十門新制的神威帶走,我相信,你很快就有用到他們的時候了。”
新制的神威大炮並不出色,原本我還想等它們調修好再推上戰場,但是既然昊希有了拼死一戰的覺悟,現在用應該也不算太早吧。
目送昊希的背影,月郎忽然嗤的冷笑了一聲。
我擡眸看他。自從那日我當着衆人的面吻他卻被他扇了一巴掌後,我們兩人之後不知爲何,再見面時都匆匆避開目光。
奪得帝位後,我如承諾的,給了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首輔之位,除了目前對待北奐聯軍一項由我自己決斷外,給他決定所有國內外大事的權力,他卻似乎仍不滿意,從今日他帶了幾名世族高官前來討要說法便可見一斑。
“月郎公子,不知道今日來有何貴幹?”
我心裡有苦說不出,卻假裝鎮定。
他擡起眼,微微笑了,“正是有事要請教陛下。將禮部的年金挪去建立春暉科,爲平民提供免費教育,這是哪來的規矩?”
禮部向來都是世族子弟當權,月朗公子雖然七竅玲瓏,卻也難免囿於階級之分,對於我着力扶持平民教育不以爲然。
“就是。讓那些蠢笨低賤的平頭老百姓學文學醫,無異於打水漂,於國家無益。”
其他幾名世族高官紛紛附和。
“陛下,衆所周知,平民缺乏智慧,越蠢笨越好駕馭,否則便會違天逆地,造成難以估量的後果。煌沌史上出現過幾次人食人的暴亂,皆是由稍有見識的暴民領頭掀起。你就不怕受教育的百姓中冒出一兩根毒苗,質疑天神的旨意,質疑我們的權力?”他步步緊逼。
我思索了一下,知道反駁沒用,不如激將,遂道,“這麼說你是怕了?你竟怕堂堂世族青年才俊的智慧,竟然抵不過幾個平民孩童的分散授業?”我環顧四周,失笑道,“琅琊郡王深謀遠慮,令人佩服。但是,幾位大人,各大世族同根聯氣,赫然在世間上千年,你們各大家族子弟繁盛,是否也會顧忌如此良多呢?”三言兩語,已有隱約暗示。
月郎公子沒想到我竟然卑鄙的用言語分化他們,不由得臉色發白,待要巧言化之。卻聽到一名桓姓高官遲疑道,“正如陛下所言,琅琊郡王所思不錯。可是建立春暉科那筆錢爲數並不多,陛下再關懷良多,那些平民蠢笨如牛,想必也不會有人因此掀起風浪,忤逆皇恩……”
“再者,若我們在教育中多加忠君愛上之意,對我煌羅天朝樹立穩定基礎尤爲重要,尤其當今外夷來犯的情況下……”又一名官員附和道。
我得意的勾起脣角,果然這些世族之間,鉤心鬥角尤其敏感,只要懷疑某族意欲專權,其他幾族必定心照不宣聯手滅之,此刻他們幾個糟老頭子被我點醒,相比之下,幾個平頭老百姓的教育問題倒不太會放在心上。月郎公子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不好坐啊。
衆人告退後,金月郎遲遲不走,清亮的眼看向我,又是控訴,又是不忿。
“好吧好吧,是我對不起你,沒有事先告知,可我只是想盡微薄之力,給貧民子弟一些上進機會。”
“你是如此好心之人,皇甫鳳銘?”見周圍沒有人,他也就不客氣了,“你不過是在扶植平民一黨,遏制我們世族。”他一針見血,“你就不怕京都各大世族同氣聯枝,尋找另一個傀儡皇帝替代你這個有頭腦、思變革的傢伙。看你都打算做些什麼?一旦給予平民他們無法駕馭的權力,他們只會如脫繮野馬般拖累整個國家,對你自己也是有害無利。”
的確,他說得有道理。但是我要做的遠不止那些。然而,此刻實在無暇解釋。
千言萬語,只化成冷厲的一句。
“月郎,不要讓權勢腐蝕你原本清明的心,我不想你變成第二個蘇宙離。”我低低的警告道,但是我肯定他聽到了。
他一呆,隨即拂袖而去。
我心情低落,好一陣子才趕到歐元遇刺受傷的寢宮。
“他怎麼樣了?”
“死不了。”白雪歌特有的冷妙音色。此刻他身着國師特有的類似於祭祀神官的華麗綢服,寬大的錦袖在掛壁的夜燈下細膩如流水,卻帶給人奇異的違和感。
我躊躇了一下,終於還是道,“我就不進去看他了,代我好好照顧歐……他……”
當初玩笑時隨意取的一個名字,如今吐出來卻是那麼不容易的事。歐元,我的麒麟,多次爲我受累,我卻連目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其實沒什麼好內疚的,麒麟大人早已知道。不過,他現在不能死,死了你的雄圖大業就完了。我們都知道,在煌沌大地,從來沒有哪個皇帝,可以在沒有得到麒麟守護的條件下坐穩江山,不管你的劍法有多出色。”白雪歌嘴角微翹,忽然諷刺的說。
他怎麼能這麼說?初登地位的我,怎麼可能希望自己的麒麟死呢?
他的眼裡滲出一絲絲冰藍。
“你的心裡,其實還是希望他死的吧。鳳銘,我不知道,爲什麼你如此憎恨你的麒麟!或許,你只是不信仰我們的神明,而單純的遷怒……我覺得,作爲一隻不被主人喜愛的麒麟,在現下死去,大概是他最好的結局吧。”
這麼說,他已經從歐元那裡得知我真正的來歷了。也許他說得對,也許他想說的並非歐元而是自己,可是我……
說完這些,雪歌公子徑自下去了。
看來他很喜歡自己這個國師的身份,可以隨時避開世俗躲到神宮深處,而不用像我一樣,留在皇宮這險惡之地翻雲覆雨,玩弄陰謀,算計陽謀。
我茫然若失走進內室,輕輕掠起帳緯。
歐元面如金紙,張開紅眸慘淡的看向我,原本果凍般粉嫩甜蜜的小嘴早就失去了潤澤。
“主……陛下……”
少年傷後初愈的聲音像失去潤滑油的鋼絲般乾澀,充滿了不安的驚疑跟討好。
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不由得一驚。
無言的倒了杯茶,我將他抱坐起來,慢慢的喂他喝了下去。
“主人,我快死了。”
“歐元……”
“不用說了。主人,我都知道。”他平靜的倚在我懷中,慘淡的笑道,“雖然我扶助你得到人間至尊的帝位,卻也是逼迫你不得不向天神既定命運低頭的象徵品,每次看到我,你那期待自由的高傲靈魂就會感到無比恥辱,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憤恨,讓我有時都沒有勇氣化形面對你,有時候,你恨不得親手殺了我纔好。無論盡力幫過你多少,你都沒有放在眼裡過。可是,那時候,我纏着你索要精氣的時候,你卻總是那麼溫柔,爲什麼?心裡打着要一登基就要藉故殺掉我的主意的傢伙,爲什麼在牀上還可以這麼溫柔的對待我?……”
“別說了。”我面紅耳赤,分外難堪,“歐元,你救過昊希,也救過我,沒有你,我們根本無法穩定這個天下。蘇宙離這次偷襲你,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的過錯,可是,你怎麼會以爲我想要你的命呢?”
他卻不管我拙劣的解釋,喃喃道,“我的靈力有限,每一次付出,都不得不祭獻出我的生魂爲代價。原本我以爲我還可以活一年,在這一年間,我幫你登上皇位,就是你真正愛上我的時候。可是我錯了……我錯了,所以我快要死了。”
“別說了,歐元。你不會死的。你可是上天賜給我的聖獸,前線的戰士們還等着你爲他們祈福呢。”我哄着。
“主人,你不用擔心。雪歌公子的靈力很強,我的死他會做好合適的解釋的。”歐元老老實實道,面上浮出孩童般的笑意,“你很厲害,不用我也可以讓三軍降服的。”
我言語梗在喉嚨裡,半晌道,“歐元,不要離開我。我想我是愛你的……不,下面我會嘗試着真心寵愛你。”
確切的說,我沒有想過,這個從天而降,無論何時都對我委曲求全的小東西居然在這種關鍵時刻離開我。所以當我意識到,他此言非虛,麒麟也有既定壽命的時候,我不由得慌張起來。
“人類的愛,太難懂了。也可能是因爲,我只是一隻笨麒麟而已……唉,我倦了。”他看着我,閃動的紅眸中隱隱有淚光,那裡隱藏着我不懂的東西,如煙似霧。
“歐元,我的笨麒麟,你憑什麼要求我以愛來回報你呢?愛?這種奢侈品……這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值不值得擁有的東西。”我煩躁的嘆息,終於無法當着快死的聖獸,扯出篇章錦綸的謊言了。
“主人,記住我的名字,我叫霐。如果可以,主人,我寧可當回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什麼都做不到的歐元……”他彷彿嘲弄般說道,美麗紅眸透過我看向無盡的虛空,然後慢慢閉了起來。
這一次,也許他再也不會睜開了。
我呆在原地。這個名字像一道電光打入了我的腦海中。我只覺頭痛欲裂。眼前一幕幕閃過,紫氣縹緲的仙山華野間,一個男人跟麒麟綺麗蹁躚的身影,快速卻連一個片斷都無法留存給我。
“霐——”我脫口而出,茫然若失。
一直以來,我把他當成上天賜給我的寵物或者說累贅,一方面玩弄他的身體,一方面在他的幫助下實現建國大業。可我心裡的確是痛恨他的,——我恨他在我們出谷時跟上了我們,我恨他堂堂神獸假裝寵物冷眼旁觀着我的焦慮跟算計,我恨他用昊希的生死羈絆了我,使我不得不按照天神設定的命運一步步走下來,我恨他用帝位這個華麗的囚籠徹底禁錮了我的自由。——潛意識裡,我一直爲自己不知道的前途恨他。牀上越合楔,現實中我就越發厭棄他厭棄自己。原本我只想當個逍遙的亂世商賈,可是一轉眼,敵人變朋友,情人變故人,太子變皇帝,我像個被華麗包裝的傀儡般,走上了輝煌的九五至尊道路,從此一路孤寒,算計這算計那,聯合這個分化那個,眼睜睜看着我原本骨子裡那個追求自由的靈魂每晚在高處不勝寒的權勢跟地位中哀嚎,恨不得死去再轉生一次。可是,那不知不覺承載了我大部分怒氣的麒麟,卻對我說,他快死了,讓我再不用擔心了。
“陛下。”一名侍衛謹慎的接近我,見我低垂着頭,小心的問道,“麒麟大人他……”
我猛然擡起頭,“快,快請國師來。他一定有辦法的,雪歌公子一定有辦法。”
也許是我的滿眼血絲讓他嚇了一跳,他顫抖了一下才躬身遵命跑出去。
當白雪歌回來後,看到的就是我追悔莫及的身影。
他也沒有嘲笑我,而是俯身附在我耳邊。
“就這麼做就可以了?”我確認道。
“是的。就這樣。就像你上次爲我解毒一樣過渡精氣就可以了。無論發生什麼情況,你不要動搖。”說完,他的臉有些紅,不過,還是用力握了下拳,似乎是爲了堅定我的決心。
“那麼,現在就開始吧。雪歌,謝謝你。”我用力擁抱了他一下,破天荒不帶任何情色,純粹男人兄弟之間感激的擁抱。他美好的嘴角上勾,微微笑了。
救回霐的辦法很簡單,因爲它是我的聖獸麒麟,我們之間的契約是天神也無法撕毀的,是天地間無法違逆的最大羈絆,所以我只要跟他**,照白雪歌教的方法將精氣過渡給他,鎖絆住他的魂魄直至安全回魂就可以了。
很多年以後,我想起當時的情景,依然心驚不已。
當時,我並沒有因爲他毫無知覺而草草敷衍,相反,我從骨子裡演繹了非常溫柔,以極致的溫柔對待業已昏死過去的麒麟少年。既然他喜歡我在牀第間的些許溫柔,那麼這次我決對不會吝嗇。我親吻了他的脣,撫摸他的胸跟腰臀,將吻烙在他冰冷的奶白色脖頸上。
如果他當時是醒着的,那麼我相信他會非常快樂。
我抱他在懷中,溫柔的律動着。
天漸漸變了。
原本月郎星稀的春夜逐漸颳起了狂風,閃電也映在了窗棱上,看起來有如白晝,又有如鬼片現場。鮮有的春雷聲陣陣打下來,頻率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近於鬼哭神號。
我不理外物,專心致志着甜蜜的二人運動。
不一會兒,那些閃電火舌般沿着整座宮殿竄動起來,雷聲也越來越響。轟轟的聲音中,我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眼前幻像橫生,一會兒浮現自己前生在黃金海岸遊玩的愜意情景,一會兒彷彿昊希走到我身邊悲哀的極力阻止我,一會兒看到自己已經被雷電炙焦的屍體靜靜的倒臥在宮殿的廢墟間……
忽然一切都歸於虛無,天地間寂靜無聲,彷彿一切都爲了最後一個強閃作準備。我勉強將遊離的意志拉回,用盡全身力氣叫出聲來,“霐——”彷彿這個名字,能護佑我度過這奪天地造化的一刻。
請不要奪走他,我已經後悔了,我願意用我的所有來換取我的麒麟少年重新張開眼對我微笑。
就在那一瞬間,一道驚雷恍若火電游龍,當頭劈下,電光時火間,我下意識的抓過牀邊的魄離一把扔上去,劍光跟電閃攪在一起,我全身顫了顫,登時汗流如注,眼前白光閃過,終於再也支持不住……
當一切歸於平靜,我睜開眼,正對着我的是一對如泣如訴的水亮紅眸,此刻腫得像個蜜桃一般,嘴角卻噙着笑。
“霐……”
“主人,我……”
“噓,別說話,咱倆都要休息一會兒。”我無力的說,再次合上眼眸,悄悄將他綢滑惑人的金銀長髮握了一束在手。
“主人,我現在感覺到……我是真正只屬於你的麒麟了。”他貼着我的面頰,輕輕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看到千年一嘆大人的風波,很感慨,也有些不平。也許某楚的文比較冷,還不夠資格評他的,但是千年大的《愛在何方》是拉我入耽美圈子的真正經典之作,更別提他筆下可愛的周星星式男豬,流暢的文筆跟獨特鮮明的行文風格了。他的蠱道能紅,我追他的文,可不是追那些有爭議的血腥恐怖段落,不知道爲什麼那些傢伙偏要以偏概全,對他窮追猛打。人殊無過,這樣可愛的耽美作者,因爲一時做錯路被逼走了,真讓人難受。他就算抄襲錯了,但是已經道歉賠錢了,那些自命正義的傢伙們還在網上窮追猛打,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真受不了。
千年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以上只是某楚的牢騷,真希望千年大快點解開心結,捲土重來。偶也好有點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