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響亮持久不息的歡呼聲,很快就傳到城下孫桓的耳中。
當聽到城上漢軍在歡呼的內容後,孫桓整個人是顯得極爲茫然的。
可基於一位將領的基本反應,孫桓還是第一時間將頭轉向後方。
這不看還好,一看孫桓整個人更加茫然起來。
從孫桓的視線中望去,這一刻遠處的山林間,好似漫山遍野皆是天策旗。
孫桓不知道,爲何突然天策旗會遍插在己方的後路上。
孫桓更不知道,糜暘是不是來到了公安城外。
但有一點孫桓可以確認。
那就是當城上的歡呼聲響起來後,下一刻比方纔更爲密集的箭雨,頓時來到衆多吳軍的頭上。
箭雨無差別覆蓋之下,吳軍死傷甚重。
吳軍原本迅猛的攻勢,被這波箭雨成功的遏制下來。
很明顯,漢軍萎靡的軍心,這一刻重新煥發出生機。
如今漢軍的士氣,甚至比前幾日更要強上數倍!
攻城的吳軍中,不止孫桓一人感到茫然。
就是其他吳將,在遙望到了後方的天策軍旗幟後,他們的反應也變的木訥起來。
這不搞笑嗎?
自己在那裡浴血奮戰,想着一舉奪下公安城。
結果打着打着,公安城的城門還沒摸到,自己的後路卻被斷了?
這樣的仗,千百年來也是極爲少見的吧!
而在茫然之後,很快疑懼的情緒在衆多吳軍的心中產生。
當吳軍心中有這種情緒產生後,證明着今日的攻城戰,他們已經取得了失敗。
幸虧就在孫桓及其他吳將不知所措的時候,後方大營內傳來了鳴金聲。
鳴金聲是刺耳的,況且鳴金聲代表着撤退。
若是以往,熱血青年孫桓聽到鳴金聲時,肯定會憤怒不已。
「吾等正欲死戰,大將軍何故鳴金?」
但這一刻,孫桓心中卻沒有這個想法。
孫桓如蒙大赦般,帶着剩餘的吳軍快速朝着後方退去。
孫桓撤軍的速度,甚至比剛纔他進軍時還快。
吳軍的狼狽撤退,又引起城上漢軍的陣陣歡呼。
漢軍的歡呼聲中,帶着顯而易見的嘲笑。
只是這時,孫桓卻沒有心情關注這一點。
在近乎渾渾噩噩般回到大營內後,孫桓立刻就被陸遜召往他的大帳中。
在孫桓朝着陸遜大帳前進的時候,孫桓察覺到,大營內瀰漫着濃郁的人心惶惶的氣氛。
有許多吳軍在奔走驚呼着一句話:
「糜郎至,無所歸。」
聽到這句話的孫桓,下意識渾身打了個寒顫。
而當孫桓進入陸遜的大帳內,他才發現,原來不止是外面的普通士卒感到驚慌。
陸遜的大帳內也早就亂作一團。
無論是身份貴重的步騭,還是性情驍勇的朱桓,亦或是向來以性情溫和聞名的諸葛瑾,這一刻他們都在臉紅耳赤的爭吵着。
而他們爭吵的焦點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州陵失陷的情況下,他們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只是這樣的大事,是爭吵就能吵出結果的嗎?
爭吵只會無限放大人心中的驚懼與煩躁而已。
被多人爭吵聲煩的受不了的陸遜,最後直接一巴掌拍在案上,並大聲喝道:
「賊軍尚未來襲,難道你們就要自亂陣腳了嗎?」
陸遜的大喝聲是有效果的。
在陸遜的大喝下,正在爭吵的那幾人大吳勳
貴,陸續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來。
而當他們坐下來後,大帳內頓時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寧靜中。
誠然,嘈雜的環境不利於穩定人心。
可如鬼蜮一般的寂靜,就是陸遜想見到的氣氛嗎?
爲了防止諸將在這詭異的寧靜氣氛中胡思亂想,陸遜將目光看向了諸葛瑾:
「子瑜,接下來還要勞煩你跑一趟了。」
陸遜的話,讓諸葛瑾臉上露出一些爲難之色。
剛纔一向是老好人的他,爲何會起身與步騭爭吵呢?
原因倒也簡單。
乃是步騭建議陸遜,派諸葛瑾出使州陵。
這樣的目的有二:
第一:就是探查下糜暘到底在不在公安。
糜暘太會矇騙人了。
加上還是有許多吳將,認爲糜暘不會拋下天策精銳,果斷的從宛城前線返回。
數萬天策精銳的安危,糜暘真的會不顧嗎?
諸位吳將皆知道,糜暘在不在州陵,將直接影響他們接下來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故而探查清楚這一點,是相當重要的。
至於第二嘛:
那就是諸葛瑾可以借出使之舉,趁機打探下漢軍的虛實。
漢軍來了多少人?
是不是都是精銳?
糧草是否充足?
...
以上種種情報,可都是直接影響到他們接下來的命運的。
不得不說,步騭的想法有可取之處。
但諸葛瑾不樂意呀。
他們此番進軍荊州,可謂與糜暘結下了國仇。
朱桓枉殺糜暘好友王洪,可謂與糜暘結下了私恨。
在己方與糜暘有國仇私恨的情況下,自己還堂而皇之的走到糜暘面前?
要是糜暘一個激動,把自己烹殺了該怎麼辦!
攸關身家性命,正常人都會拒絕。
只是諸葛瑾再怎麼拒絕都沒用。
陸遜看到了諸葛瑾臉上的爲難之色,他知道諸葛瑾心中的擔憂,不過他卻覺得諸葛瑾是在杞人憂天。
「世人皆知,孔明公爲糜暘之師。
而子瑜你是孔明公的嫡親兄長,糜暘再怎麼痛恨我軍,都不會傷害你的。」
「另外,看在孔明公的份上,糜暘也不會做出驅逐你的舉動。」
陸遜開口說出了諸葛瑾必去的緣由。
「子瑜,當下只有你,能爲我軍探清賊軍虛實呀!」
說這句話的時候,陸遜的眼神中充滿了懇求。
見陸遜都這麼說了,諸葛瑾還能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無可奈何之下,諸葛瑾嘆了一口氣後緩緩站起身來:
「既爲國家安危,臣願往!」
諸葛瑾的話讓陸遜大喜。
他即刻爲諸葛瑾安排了侍衛。
而等諸葛瑾離開大帳後,陸遜又看向諸將言道:
「吾知汝等,現今正處於驚懼中。
但吾認爲,我軍尚未到山窮水盡之時。
該如何退敵,亦該如何突圍而出,皆待子瑜回來後再計較。
但汝等深知,王洪之死已讓我軍與糜暘結下死仇。
我們不是子瑜。
爲國家計,亦爲自身計,希望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汝等能拋棄一切遐想,專心輔助於吾安撫軍心。
只要吾等勠力同心,上下一望,我軍尚有希望!」
在危難的局勢面前,陸遜也不想再說什麼場面話了。
他用最直白的語言,說出了最簡單的利害關係。
陸遜的話起到了效果。
在座的吳將都不是傻子,他們當然知道陸遜說的是有道理的。
事到如今,再害怕有什麼用?
想活下來,那就行動起來。
在陸遜的話音落下後,在座的吳將皆起身對着陸遜一拜道:
「願聽大將軍調遣!」
得到諸將的應承後,疲憊的陸遜便擺擺手讓他們先下去安撫軍心去了。
東吳諸將離開的很快。
不久後,大帳內就只剩下了陸遜及虞翻二人。
見四下無其他閒雜人等後,虞翻鼓足勇氣上前詢問陸遜道:
「大將軍,我軍真的能安然無恙嗎?」
很明顯,虞翻對當下吳軍的處境,是抱着悲觀態度的。
虞翻的詢問人,讓陸遜陷入了沉默中。
良久之後,陸遜有氣無力的回答,才飄到虞翻的耳中。
「要是糜暘真在州陵,那一切就還有餘地。」
說完這句話後,陸遜就拖着疲憊的身體朝着內帳走去。
在陸遜離開後,虞翻琢磨着陸遜的那句話,心中疑惑翩翩。
大將軍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
一臉不情願的諸葛瑾,在一隊吳軍的護送下,第二日一早就朝着州陵的方向行去。
還未走出多遠,魏延佈置在周圍的斥候,就發現了諸葛瑾一行人的蹤跡。
很快的,漢軍的斥候就將形跡可疑的諸葛瑾一行人給攔了下來。
而諸葛瑾在見到漢軍斥候亮出明晃晃的兵刃後,被嚇到的他,頓時驚呼道:
「勿動兵刃,吾乃孔明公之兄!」
諸葛亮在漢朝威望之重,一點都不在糜暘之下。
故而漢軍斥候在聽到眼前這人,是自家相國的兄長後,臉上下意識地露出了敬意。
同時他們也將手中的兵刃給收了起來。
不久後,在指揮漢軍安營的魏延,就得知了諸葛瑾到來的消息。
魏延是知道,糜暘有多敬重諸葛亮的。
於是魏延一點都不敢怠慢,連忙讓人將諸葛瑾帶到他面前。
「延拜見諸葛公!」
在諸葛瑾到來後,魏延老老實實地給諸葛瑾行了一禮。
魏延的禮拜,讓諸葛瑾驚慌的內心安定了不少。
可魏延接下來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讓諸葛瑾臉色變得尷尬起來。
「諸葛公,可是因不滿孫權暴政,想來歸義的?」
問完這句話後,魏延察覺到諸葛瑾的臉色頗爲不自然。
於是魏延又拍着胸脯對諸葛瑾保證道:
「諸葛公請放心,今你已至我軍營中,延定可保護你的周全。」
魏延的這句話,讓諸葛瑾變得愈發尷尬了。
看着魏延那副熱情的模樣,諸葛瑾一時難以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
可職責所繫,諸葛瑾最後只能開口說道:
「我是奉大將軍陸公之令,前去拜訪糜大司馬的。」
諸葛瑾的這句話,很明顯出乎了魏延的意料之外。
魏延下意識地:
「啊?!」
魏延的這個「啊」字,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語氣。
以魏延的政治情商,他是真的無法理解,你們都入侵到自家地盤上,屠殺自家忠臣了,竟然還有臉面派出使臣前來。
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魏延不知道的是,在原本的
歷史上,東吳就喜歡幹這樣的事。
例如歷史上孫權背刺奪取荊州,殺害關羽後,因聽聞劉備要掀桌子與他死磕了,就連忙派出使者向劉備請和。
那一次東吳派的使者,正是諸葛瑾。
魏延的下意識反應,更讓諸葛瑾無地自容起來。
諸葛瑾好歹是出身名門,自身的教養讓他的整張臉變得通紅起來。
就在魏延與諸葛瑾相顧無言的時候,得虧一旁的柳隱看出了諸葛瑾的窘迫,他連忙對魏延耳語了一番。
柳隱耳語之後,魏延盡了最大的努力,讓自己接受了諸葛瑾前來的目的。
可魏延的臉色,卻變得扭曲起來。
就好像是吃了一隻蒼蠅那般。
魏延擔心他下一刻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怒罵出口,所以他連忙讓人讓開道路,以求諸葛瑾趕緊通過。
好在諸葛瑾亦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帶着護衛穿過漢軍營帳朝着州陵的方向繼續進發。
當然在穿越營帳的過程中,諸葛瑾也盡心觀察起營內的漢軍虛實。
...
數日後,正在察看永安地圖的糜暘,赫然間聽到了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事。
糜暘看着眼前的蔣濟,用着懷疑的語氣問道:
「你是說,諸葛瑾以出使之名,正朝着州陵而來?」
糜暘的語氣,及糜暘的神色,都證明了就算是算無遺策的他,也的確事先從未算到過這一點。
而糜暘身前的蔣濟,也差點被這件事噁心壞了。
雖說蔣濟以往在曹魏,權謀變通之事沒少幹。
但像這種絲毫不顧臉皮的事,蔣濟可是真的連想都沒想過呀。
蔣濟一向最痛恨,不要臉之人了。
面對着糜暘的詢問,緩了好一會的蔣濟,方纔點了點頭。
見自己沒聽錯後,糜暘要不是顧及到諸葛瑾的身份,他真的差點就笑出來了。
東吳就是東吳。
無論在何種局面下,本能永遠不會消失。
在糜暘內心瘋狂吐槽的時候,蔣濟開口對糜暘言道:
「大司馬要不要以病爲緣由,推脫不見?」
似蔣濟這種聰明人,一眼就看出了諸葛瑾的來意。
本着不能讓敵人如意的想法,蔣濟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可蔣濟的建議,糜暘並未採納。
「不!
諸葛瑾到底是孤恩師的兄長,孤若不見,於禮義不合。」
糜暘的話,讓蔣濟點了點頭。
就在蔣濟以爲糜暘是因禮義制約,而不得不見諸葛瑾時,糜暘的下一番話卻吸引了蔣濟的注意。
「陸遜想讓諸葛瑾成爲他的眼睛,孤何不順水推舟?
只是陸遜難道不知道,有時候自己的眼睛,往往最會騙人嗎?」
說完這番話後,糜暘笑了起來。
而在琢磨出糜暘話中的含義後,蔣濟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大司馬,你真的很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