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剛剛全部竣工的營壘,徐盛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徐盛相信,以當前己方營壘之堅固,自己定然可立於不敗之地。
在營壘安好後,徐盛就命人去往後方催促留略——輜重部隊,一直在後方慢吞吞的走着也不是個事。
但就在徐盛派出使者的第二日,徐盛收到稟報,說是有大量潰兵朝着己方營帳襲來。
稟報中重點說明了,潰兵是從營帳後方襲來的。
當得知這個消息時,徐盛的臉上露出驚駭的神色。
後方的可是他的輜重部隊呀!
而待那些潰兵衝來的越來越多,徐盛心中的最後一絲僥倖也蕩然無存。
聽着潰兵哭爹喊娘般的哭訴,徐盛的腦袋嗡嗡的。
“突然有支漢軍精兵,從你們的後方發動襲擊?”
後方!
又是後方!
自從率軍來到夷道縣後,徐盛就對這兩個字,有着不小的牴觸感。
因爲之前陳到不知怎麼的,竟能率軍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他的後方,從而逃出生天。
而今日又不知怎麼的,在徐盛以爲漢軍在他前方後,後方竟然又出現一支漢軍精兵!
而且據逃回來的潰兵所說,那支漢軍精兵還是陳到親自統率。
好!好!好!
如果後方襲擊輜重部隊的那支漢軍是由陳到親自統率,那麼他前方在洈山設伏的漢軍又是誰?
己方有萬餘精兵,縱使漢軍可憑藉地勢設伏,但兵力也不能比他少。
也就是說陳到竟選擇拋棄大部隊?還是說前方在設伏的漢軍,根本就只是一支疑兵?
另外最重要的是,陳到又是怎麼率軍繞到自己身後的?
看着掛在營帳內,一日至少看上數遍的地圖,徐盛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快要炸了。
種種猜測,及輜重丟失帶來的結果,讓徐盛的內心如被火燒着一般。
而就在徐盛以爲壞消息就這些的時候,後續陸續趕回的潰兵新的稟報,直接讓徐盛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將軍,我們來的戰船都被賊軍一把火燒了呀!”
聽到這句話的徐盛,在暈倒之前腦中只有一個可笑的想法:
“戰船被毀,現在被前後夾擊的,可是自己咯!”
漢章武六年九月初,身在宛城外的糜暘,終於得知了荊南的變故。
吳軍會對荊南發動進攻,是糜暘意料之中的事。
但看着手中魏延送來的奏報,糜暘還是久久陷入了沉默之中。
今日帳內坐着許多漢朝的名將,他們中的許多人事先並不知道糜暘的謀劃,故而在得知陸遜竟偷襲荊南時,第一反應是頗爲驚愕的。
他們原先大多以爲,陸遜現在正焦頭爛額地處理着永安之變,根本無閒心兼顧他者。
很明顯,許多人都對陸遜產生了誤判。
但在一開始的驚愕之後,漢軍諸將並沒有慌亂的情緒。
因爲他們的身前,坐着數十年以來天下間最負盛名的名將。
糜暘的存在,讓許多漢軍諸將在驚愕之後,迎來的是無盡的怒火。
自己不去找吳軍的麻煩,吳軍不偷着樂,竟然還敢主動犯境?
就在心中的怒火,促使着許多漢將想建議糜暘好好教訓吳軍一頓時,看到糜暘表情的諸位漢將,卻強制性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們從沉默的糜暘身上,感受到了悲傷的情緒。
他們亦知道,糜暘是因何而悲傷。
良久的沉默後,糜暘想將手中的奏報放下,但不知怎麼的,手中的這封奏報,卻宛若有千斤重一般,讓糜暘無論如何都放不下。
文字很輕,但王洪對他的情義卻很重。
糜暘不由得回想起,當日他讓王洪去州陵時,王洪笑着對他拜別時說的話:
“大司馬珍重!”
那時糜暘只覺得這五個字太過尋常,但今日在得知王洪的下場後,他的心中卻猶如堵上了一塊大石頭般,難受的緊。
“何至於此。”
隨着內心不好受的情感越來越濃,糜暘對着衆將緩緩吐出了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讓帳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凝固起來。
不知糜暘謀劃的漢將,只以爲糜暘是在感慨,王洪性情太過剛直,纔有着今日這般悲壯的下場。
而那些事先知道糜暘謀劃的漢將,卻從這四個字中,讀出了糜暘的傷感。
他們是知道,糜暘早早就爲王洪安排好後路的。
可王洪不選擇生路,卻偏偏選擇一條死路,爲的是誰,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當內心中難過的情緒達到頂點後,糜暘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憤怒的糜暘將手中的奏報,狠狠拍在書案上,咬牙切齒地說道:
“孤要讓朱桓族滅!”
糜暘的這句宣言,好似一根導火索一般,徹底引爆了帳內的氣氛。
丁奉率先氣憤地起身對着糜暘請命道:
“臣願率一支精兵先行,馳援公安!”
丁奉一起身請命,跟在他身後起身的,義憤填膺的漢將足有十數位。
這十數位漢將,請命的內容與丁奉一般無二。
帳內的漢將都知道,儘管當下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率軍回援。
但他們現在身處於宛城外,宛城內就有着魏軍的數萬精兵,他們沒辦法一下子將所有的部隊立刻南撤。
故而當下對他們來說,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由一員大將先率部分精兵回援公安。
剩下的軍隊由糜暘統領,徐徐後撤,以防魏軍在後追擊。
但這就是一個穩妥的辦法,糜暘卻不打算答應。
“不!
孤要親自率兵回援。”
糜暘的話無疑驚到了帳內的諸將。
就連事先知道糜暘謀劃的張郃、鄧艾等人也是如此。
“大司馬,萬萬不可!”
見糜暘竟要推翻原來的計劃,鄧艾急着起身勸道。
鄧艾的話音落下,帳內其他諸將也俱附言起來。
現在諸位漢將都以爲,糜暘是被王洪的死刺激到了,纔會做出這個不理智的決定。
可面對着諸位愛將的勸諫,糜暘態度卻相當堅決。
“孤心意已決。”
糜暘的這句話,帶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這讓起身勸諫的諸位漢將,都不敢再有所言語。
只是雖說糜暘不顧諸將的勸諫,但他卻並未如諸將想的那般,被心中的憤怒衝昏了頭腦。
糜暘將目光看向鄧艾,對着他說道:
“我軍在宛城外有六萬餘精兵,孤只帶走三萬,剩下的三萬交由你統領。”
糜暘此話一出,諸將都不禁紛紛將目光放在了鄧艾身上。
糜暘的這句話,代表着他對鄧艾有着十足的信任。
看着糜暘信任的目光,鄧艾緊張之餘,又開始結巴起來。
“臣,臣恐.”
論資歷,鄧艾不是今日諸將中最高的。
論戰績,鄧艾也就一些小型戰役拿的出手。
而一旦糜暘離開後,鄧艾面對的可能會是,倍於己方的敵軍的襲擊。
加上鄧艾的任務不在於堅守,而在於撤退。
要知道再如何精銳的士卒,在撤退時若被敵軍猛擊,也是有可能一潰千里的。
正因爲這樣的事,萬一做不好後果會非常嚴重,所以一開始諸將才想着要讓糜暘親自完成。
可這樣艱險的任務,糜暘卻乾坤獨斷,交到了鄧艾的手中。
如何讓人不驚訝?
糜暘可不管鄧艾緊張不緊張。
鄧艾本就資質不凡,這數年來又一直在軍中歷練,雖不敢說現在的鄧艾能力達到了歷史上滅漢時的高度,但也不會相差太多了。
他這數年來耗盡心力培養鄧艾,爲的不就是有朝一日,鄧艾能夠爲他分擔要事嗎?
“你無須推辭,孤相信你!”
在諸將面前,糜暘說出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讓鄧艾的情緒慢慢平復了下來。
他剛纔之所以會想着推辭,只是糜暘的安排太過突然的緣故,這不代表他的心中沒有自信。
凡有天賦之人,內心必然自傲!
想到糜暘竟對自己如此信任,又想到當下荊州局勢不利。
身爲人臣,又怎麼可以不竭盡心力呢!
情緒平復下來的鄧艾,臉上露出堅定的神色。
於諸將目光的注視下,鄧艾鄭重地對着糜暘一拜:
“臣,領命!”
身在江陵的魏延,數日後收到了來自陳到的密信。
在密信中,陳到對魏延說道:“賊軍戰船已損,銳氣已挫,到不負重託。”
看完這句話的魏延,有點丈二摸不着頭腦。
陳到性格謙遜,他在密信中並未詳細言及他這幾日來的光輝事蹟。
之前魏延只想着,陳到能夠將徐盛的吳軍誘引的遠點就好。
但讓魏延沒想到的是,陳到竟然將徐盛的戰船都給損毀了?
當然從結果來說,徐盛的吳軍失去了戰船,是最好的一種情況。
可問題是,陳到是如何做到的呀!
一時思索不出來的魏延,也並未鑽牛角尖。
魏延知道,當陳到完成任務後,接下來就是看他的了。
第二日魏延就召集在江陵城內的諸位將領。
於議會間,魏延讓副將柳隱向在座諸將彙報了吳軍當下的進展。
“就在前幾日,陸遜率賊軍已經包圍了公安。”
柳隱的這句話一出,堂內的氣氛瞬間沉悶了起來。
公安對荊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諸將沒想到,吳軍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大批賊軍,亦封鎖了江陵通往公安的各處要道。”
柳隱接着說出了另一個情報。
而這個情報,更讓在座諸將臉上浮現擔憂之色。
在座的諸將都想出兵救援公安,可之前江面上有着徐盛的水軍在。
現在雖說徐盛的水軍不在了,但縱使他們能渡江,陸路上的關隘也很難突破。
況且焉知,這不會是陸遜的圍點打援之策呢?
畢竟儘管江陵城中,現在雖有上萬漢軍,但江陵也很重要,總不可能棄之不顧。
而要是援軍去的少了,一旦被吳軍圍點打援,那可就是萬劫不復的境地了。
魏延觀察到了在座諸將臉上的擔憂之色,在略微沉吟後,魏延說道:
“我軍要想救援公安,最好一路順流而下,繞過州陵城。”
以當下的戰局來說,既然直線距離走不通,那麼繞路救援倒不失爲一個辦法。
但重點是。
“之前陳公曾打探到,州陵與江陵之間的水域,曾被賊軍設下許多鐵索,鐵錐。
以我水軍的情況,恐很難越過那段水域。
望將軍三思。”
江陵城內的一位副將,拱手對着魏延說道。
在十數年前,荊州水軍本是與江東水軍齊名的存在。
但赤壁一戰,周瑜一把火將荊州的戰船燒了個精光。
後來雖說關羽一直想恢復荊州水軍,但當世要想建設一支強大的水軍,需要有強大的國力支持。
可惜的是赤壁之戰後,荊州連年戰亂,國力早就耗盡,又哪來富餘國力前去發展水軍呢?
而就算以鼎盛時期的荊州水軍來論,都未必能突破吳軍設下的鐵索橫江,更何況現在呢?
魏延聽出了這位將領心中的顧慮,可有着糜暘錦囊妙計的他,卻一點都不慌。
就在魏延要開口吐出糜暘的妙計時,魏延突然察覺到,堂外正有一道身影慢慢靠近。
待那道身影走到堂門口時,魏延驚訝的站了起來。
看到魏延的表現後,堂內諸將紛紛將目光朝身後看去。
待看到魏延的所視之人後,堂內諸將臉上都流露出驚喜的神色。
“大司馬!”
有風塵僕僕之態的糜暘,大步跨入了堂中。
這幾日來,他帶着親軍先行一步晝夜兼程,終於在今日趕回了江陵。
糜暘的歸來,是讓魏延感到意外的。
因爲在之前的安排中,糜暘當下應該在宛城外。
糜暘來到魏延身前,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
糜暘對着魏延問道:
“陳公呢?”
糜暘的詢問,讓魏延從驚訝中清醒過來,他連忙將陳公的去向,及他剛纔議事的內容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糜暘。
聽完魏延的稟報後,糜暘點了點頭。
隨後糜暘轉身看向堂內的諸將道:
“文長方纔說的是對的,我軍可繞道州陵。
至於陸遜的鐵索橫江?
在我看來只是個笑話。
任他有千條鐵索阻我,我也定可破浪而行。”
糜暘的話音剛落,堂內諸將俱都興奮起來。
“末將願隨大司馬同行!”
堂內諸將的興奮勁,讓魏延酸的牙都要咬斷了。
方纔是誰要他三思來着?
好像就是那個,現在看起來最興奮的人吧!
他很明確,方纔糜暘並未說明具體該怎麼做。
可糜暘的出現,卻好像又讓這一點不重要起來。
在堂內諸將眼中,只要糜暘說行,那就一定行!
不久後一臉興奮的諸將,都雀躍的離開了大堂內。
等他們都走後,魏延方纔的不解問道:
“大司馬爲何突然歸來?”
魏延問這句話,倒不是不希望看見糜暘。
魏延是覺得糜暘突然改變計劃,一定有原因。
難道是自己做的不夠好,讓糜暘不放心了?
面對魏延的詢問,糜暘不假思索地答道:
“爲攻滅賊寇。”
而在說完這句話後,糜暘又輕輕地吐出一句道:
“亦爲好友,討個公道。”
糜暘的語氣並不凌厲,可他的話落在魏延耳中,卻不禁讓魏延感覺到寒意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