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的奇襲導致曹洪損失慘重,這讓他心中浮現起了惴惴不安的情緒。
但反觀劉封,他的情緒就與曹洪可謂是截然相反的了。
劉封並不知道魏軍在那一夜具體折損了多少兵馬,但魏軍接下來的反應卻讓他知道,那一夜他一定取得了一場大勝。
就在曹洪得知損失的第二日,曹洪就下達了讓全軍後撤五里的命令。
本來魏軍距離劍閣就有數裡的距離,在曹洪又下令後撤的情況下,魏軍與劍閣之間的距離達到了十數裡。
曹洪有此舉動,是擔心在魏軍軍心不穩的情況下,再度遭到劉封的突襲。
畢竟能在雪夜領兵出擊的人,保不齊他還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
而魏軍的這番“退縮”的舉動,足以證明那一夜劉封將他們打的很疼。
魏軍的反應不是隻有劉封一人才能看到,當劍閣城牆上的漢軍看到魏軍灰頭土臉的撤退之後,他們不禁都紛紛於城牆上高聲歡呼起來。
這種歡騰感,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座劍閣內外。
劉封坐在大帳內,聽着外間那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他並沒有下令讓士卒保持安靜。
因爲這一刻他心中的喜悅,又何曾比外間的士卒少呢?
這一戰不僅讓魏軍損失頗重,還讓敵我雙方的士氣,有着明顯差異的變化,這一點對接下來的守衛劍閣之舉是十分重要的。
依照劉封的推斷,至少一個月內,魏軍都難以組織起對劍閣的大規模進攻。
劉封心中一直懸着的一顆心,也能放鬆了不少。
只是不等劉封心中的喜悅保持太久,他便收到了一個讓他十分不開心的消息——諸葛亮要來劍閣了。
諸葛亮作爲劉禪的堅定支持者,也是他政治上最大的絆腳石!
漢章武四年三月,就在梁州的漢軍又與魏軍拉鋸了兩個月之後,身在南中的諸葛亮終於返回到成都中。
由於憂心於梁州的局勢,諸葛亮在安排下南中的治理戰略之後,便將一切雜務交至李恢的手中,他自己則率領上萬漢軍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成都。
回到成都後的第一件事,諸葛亮當然是先面見了劉備。
劉備對諸葛亮的歸來,是很欣喜的。
不久之前他才收到諸葛亮大軍爲叛軍所包圍的消息,可就在收到那個消息的不久之後,諸葛亮平定南中叛亂的消息也送到了他的手中。
因爲局勢轉變之快,這讓身經百戰的劉備,也感覺到詫異不已。
而在那份詫異中,劉備更加察覺到諸葛亮的軍事才能,很可能不在當世任何一位名將之下。
不提這些私人想法,諸葛亮平定南中,爲大漢掃清後患,這絕對是大功一件。
爲了表彰諸葛亮的大功,劉備在諸葛亮率軍返回成都的當日,親自率百官出城於城外迎接。
天子親迎,九卿列道,這乃是屬於人臣的莫大榮譽。
除去給予諸葛亮這番莫大榮譽外,欣喜的劉備更是當衆宣讀了對諸葛亮的封賞。
金銀之物自不必說,在這番封賞中,劉備還給予了諸葛亮一個令所有人都爲之豔羨的獎勵——封侯。
劉備授諸葛亮爲武鄉侯,食三千戶!
劉備創基以來,謹記前朝的教訓,對侯爵的封賞一向很嚴格。
特別是在列侯這方面。
這一點與曹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曹魏的列侯都快氾濫成災了,導致列侯在曹魏的含金量大大降低。
但大漢卻沒有這方面的現象。
目前在大漢諸臣的心目中,列侯依然是他們窮極一生而追求的目標。
所以在得知諸葛亮一躍成爲列侯後,在場的大臣無一不對諸葛亮心有豔羨的。
諸葛亮是今漢中,唯一活着的,憑藉功勞被封爲列侯的文臣!
面對劉備的封侯賞賜,諸葛亮也有些意外。
性格謙遜的他不免得要推辭這番隆恩,但劉備卻執意不許,最後諸葛亮也只能接受了劉備的這個恩賜。
迎接到諸葛亮之後,劉備特地在宮內大擺宴席,爲南征一戰中立下功勞的諸位將帥接風洗塵。
可能是想借助這場大宴會,掃清近段時間來一直籠罩在成都中的陰沉氣氛,這場宴會辦的很是盛大。
鄧艾作爲南征一戰中立下大功的將領,當然也在劉備的宴請之列。
不過面對着宴席上的美酒佳餚,鶯歌燕舞,鄧艾卻絲毫都提不起一點興趣。
倒不是他不愛這些世俗美景,只是他的心中卻一直被一件事牽絆着。
在率軍返回成都的一路上,鄧艾相繼收到了許多關於梁州的消息。
從那衆多消息中可知,目前梁州的局勢很不好。
漢中諸城大多淪陷,從那些消息呈現的局勢來看,糜暘正陷於危險地境地中。
每每想到糜暘正身陷險境,每每想到故土即將淪陷於敵人之手,鄧艾又豈能有心情享受世俗美物呢?
不止鄧艾有這樣的想法,殿內的一衆梁州將領都懷抱着與鄧艾同樣的想法。
諸葛亮是很看重鄧艾的,他將鄧艾的坐席安排在離劉備不遠的地方。
本來諸葛亮此舉是想讓劉備多關注一些鄧艾,可現在他的這番舉動,卻讓劉備能輕而易舉看到鄧艾臉上的神色。
在看到諸葛亮推薦的良將鄧艾心有心事,融不進今晚的宴會之後,劉備並沒有出言怪罪。
鄧艾的心事爲何,他又豈會不知道呢?
而難道他就不擔心梁州的局勢,糜暘的安危嗎?
可他是帝王,帝王行事須着眼於全局。
南征一戰持續一年,哪怕當下是漢軍取得了全面勝利,但在一年的遠征之下,上萬漢軍都已經十分疲憊了。
身體上的疲憊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理上的疲憊。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他要讓這上萬漢軍馳援梁州,也必須要先以獎賞重新激勵起上萬漢軍的軍心。
不然的話,一支師老兵疲的漢軍到達前線,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甚至可能還會引發壞結果。
今夜他不僅是在犒賞南征諸將,就是駐紮在城外的上萬漢軍,也在今夜他的安排下,將會得到許多從府庫中調撥出來的賞賜。
不過能在場合下還能表露出自己的不喜,這就證明鄧艾對糜暘的忠誠度是十分高的。
以劉備的身份,他當然不可能向鄧艾親自解釋。
可爲了安撫住梁州諸將的心,在劉備的安排下,工具人太子劉禪舉起手中的酒杯來到大殿下方,前去禮敬那些爲南征大戰立下戰功的將領了。
見鄧艾諸將在劉禪的禮敬下紛紛流露出惶恐意外之色,劉備便也將目光從下方抽回。
目光抽回的瞬間,劉備與諸葛亮不禁對視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二人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凝重的意味。
隨着時間的推移,再大宴會也會有散場的那一刻。
當參與宴會的諸臣都退走之後,劉備卻留下了諸葛亮並將他帶往了一旁的偏殿。
別看今晚宴會的主人公是劉備與諸葛亮二人,但皆有心事的二人,今夜都未喝了多少酒。
在喧鬧散去之後,二人臉上都浮現了擔憂的神色。
能讓目前大漢中最有權勢的二人有這種神色浮現,說明他們擔憂的正是梁州的戰事。
將諸葛亮帶入偏殿後,劉備屏退了左右。
隨即他第一句問諸葛亮的話就是:“梁州危急,孔明有何計略破敵?”
目前南征大軍已經返回,加上今年是新的一年,糧草、兵力益州都可以得到一次補充。
但現在益州不是無兵可派,無糧可運的問題,是益州的支援力量無法抵達漢中的問題。
儘管近期劉封送來了一場大勝的捷報,可這場捷報最多隻是把曹洪打疼,讓他不敢貿然窺視劍閣。
曹洪的大軍依然屯紮在劍閣之外,這也代表陽平關內的糜暘,沒辦法得到來自益州的支援。
只要這一點不曾改變,那麼梁州的局勢,就不會有根本上的改變。
而暫且不提南鄭那一面戰場,據探子來報,陰平的漢軍在面對着魏軍的猛攻之下,也漸漸有力不從心之感。
身經百戰的劉備,更是直接在諸葛亮面前斷言:若半年內梁州得不到益州的支援,縱算子晟再如何善戰,梁州也一定是保不住的。
劉備知道的道理,諸葛亮也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但他再有謀略,也不可能短時間憑空生出一條生命線,爲糜暘輸送支援吧。
現實存在的困境,一時之間讓這對君臣都心生無奈。
在無奈之下,諸葛亮只能手持燭火,來到偏殿內懸掛的地圖前,仔細的尋找破局之路。
昏暗的燈光並未阻礙諸葛亮的思路,爲了保住糜暘,更爲了保住大漢的基業,諸葛亮的臥龍之智正不斷在開動着。
而隨着諸葛亮思維的不斷髮散,突然間他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個想法雖大膽,但卻讓諸葛亮的目光漸漸堅定。
他轉身看向滿臉苦惱的劉備,對着劉備言道:“陛下,臣欲往劍閣一行!”
劉備冷不丁聽到諸葛亮的這句話,無法跟上諸葛亮思維的他,下意識地疑惑道:
“嗯?”
破局之路尚未找到,去劍閣又有何用。
除非
想到這,劉備突然之間激動地站起身來。
除非!
糜暘率軍回到南鄭已經有一段時間。
在他率軍回到南鄭後,魏軍的行動並未出乎他的預料。
一開始魏軍還在穩紮穩打的攻打漢中其他縣城,而在基本拿下了除興勢、漢城之外的其他漢中諸縣後,曹真終於將目光投向了南鄭。
就在上月糜暘就收到情報,興勢、樂城的兩股魏軍正朝着南鄭進發。
似乎是擔心被糜暘尋找到破敵機會,兩路魏軍行進的速度並不快。
兩路魏軍嚴守曹真的命令,在行軍的同時,不斷保持着兩軍行進的一致性,並且在一路上廣派斥候探查敵情。
這樣的行軍方式,在大大拖慢魏軍行軍速度的同時,卻也大大保證了他們的安全。
至少在聽到魏軍如此小心的行軍之後,就連性格一向衝動的魏延,都沒有提議要出兵攻打來犯的魏軍。
當下魏軍雖還未完全完成對南鄭的合圍,可以他們的行軍速度推算,這只是遲早的事而已。
在這個推斷之下,近來南鄭城中上至法邈,下至庶民,心中都好似有着陰雲在縈繞。
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沒有任何一人想經歷。
而作爲當下南鄭所有臣民心中希望的糜暘,這段時間也好似失去了往日的多謀善斷一般,只能不斷坐視着魏軍的步步逼近。
糜暘這段時間以來唯一做的事,便是在不斷巡視勘察着南鄭城防,好似當年他在公安時一般。
庶民或許有着不解,但作爲糜暘心腹的法邈等人,卻是明白糜暘心中的無奈。
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而且都做得很好。
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再加上像孫權那般的統帥,百年都難得一見,在面對曹真這般名將時,糜暘手中能夠施用的手段本來就不多。
只是在今日,本來在署理公務的法邈,卻突然得到了糜暘的召喚。
糜暘突然的召喚,讓法邈心生詫異。
過往的時日糜暘很少召見臣子,更多的是自己一個人帶着親衛巡視南鄭內外。
今日糜暘的突然召喚,會是爲了什麼事呢?
就算心中有着疑惑,但法邈還是很快來到了糜暘的身前。
糜暘是在城牆上召見法邈的。
法邈在見到糜暘時,見到糜暘手中捏着一封信,這封信正是之前諸葛亮寫給糜暘的。
在行禮之後,法邈便詢問糜暘有何事召他。
面對法邈的詢問,糜暘沒有第一時間迴應,他只是拉着法邈站到城牆邊,遙望着南鄭城的南方。
“還記得當年賊軍初至之時,在這面城牆上孤對你說的話嗎?”
見糜暘這麼說,法邈一下子就想起了當日的往事。
那件往事也很簡單,無非就是糜暘與他展望了一下先輩篳路藍縷拿下漢中的過程。
那時候糜暘還特地遙指定軍山,臉露嚮往之色呢。
糜暘重提往事,讓法邈以爲糜暘是想讓他前去安撫城內的人心,可糜暘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法邈對着糜暘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當年陛下奇襲定軍山,遂定下王霸之基。
今日孤爲何不能再借助定軍山,讓我軍絕處逢生呢?
益州援軍從他處進不來,可若是從定軍山呢?”
說到此,糜暘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看着法邈那難以置信的神情,糜暘微微擡頭——真以爲他這段時間,就只是簡單的視察城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