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沉香輦中,石軒手裡把玩着的白色近乎透明光團已經有小半個拳頭大小,超出了修煉三才滅法劍的需要足足五成,比石軒預計會降落的天之殺機多了一倍有餘,要不是眼明手快幾個剎那間就將它們全部收了起來,怕是大千世界的天罰就會降臨。
這天罰的威力估摸着還奈何不了自己,但石軒也不想弄得狼狽,尤其這一路是打散武道修士心中自信、凝聚道門之氣的過程,最好保持神秘、強大的形象。
兩位人仙、鎮南王、肖楚河來之前、隕落後,那些武道修士情緒的變化、信心的變化、語氣的變化就是最貼切不過的佐證。
當然,石軒現在目的已達,去不去京師已經無所謂,不過要是自己這個時候抽身,那可就是將自家爹孃以及他們的弟子推入了火坑中,所以還是有始有終的好。
顧滄海、衛沛凝精神振奮、喜氣洋洋地駕馭着明黃沉香輦,讓它保持着之前那緩緩的速度,向着京師飛去,周圍的季明、路瑤、常雅等弟子皆是昂首挺胸,自信十足,氣勢逼人,散落四方的道門氣運接連不斷匯聚而來。
在明黃沉香輦前方,那些由郭玉泉帶來,讓他們旁觀這一戰以便有所收穫的武聖、宗師們,個個表情茫然、恐懼,彷彿心智被奪,直到看見明黃色、似乎高高在上、無可阻擋的輦駕向他們飛來,才終於回過了神。
也不知道是誰起了頭,他們忽的做鳥獸散,化作各色遁光而逃,有往東的,有往西的,但大部分是往京師返回,不過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回去捲了細軟、帶了家人弟子逃亡偏僻省份。
郭玉泉心灰意冷地看着這一幕,連連搖頭嘆氣,想要罵他們沒有血氣、沒有膽氣,連拼死一搏的勇氣也沒有,但卻罵不出口,畢竟連肖大哥都擋不住對方一劍,這些武聖、宗師憑什麼要去做這必死之事?
就算他們之中有不少是皇族血脈,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等日後修爲強大了,進階了人仙,渡過了天劫,東山再起也不是妄想。
“算了,老夫也不逞強,肖大哥的血脈後裔裡面,有幾個資質天分還算不錯,不如將他們帶走細心栽培,以待日後。”郭玉泉與肖楚河是多年好友,相交莫逆,甚至受過肖楚河救命大恩好幾次,本來也存了哪怕一死,也要拼上一拼、以報大恩的心思。
但這些武聖、宗師的離開讓他清醒過來,自知實力相差太大,就算手段、底牌用盡,也是難逃一劍的下場,不如保住有用之身,殘留希望之火。
這麼一想,郭玉泉開始害怕起那輦中真人會殺掉自己這最後一位地仙,以斬草除根,於是趕緊身化星辰遁光,往京師急速而去,只要能逃出輦中真人元識範圍,以他一劫地仙的修爲境界,打不過難道還躲不掉?
明黃色輦裡毫無動靜,郭玉泉逃出不短的距離後終於鬆了一口氣,心中感嘆,那輦中真人不知是託大還是自信,只要不擋在他輦前,居然不屑出手!
而在明黃沉香輦中,石軒淡淡看着郭玉泉飛遁而逃,若不是爲了保持強大、神秘的形象震懾天下,以便凝聚道門信心之氣,能當場絕了後患的自己肯定是當就場做了。
好在自己用太極圖加先天八卦在郭玉泉身上留下了淺淺烙印,憑自己在天地法則上的壓制,三日之內,以郭玉泉的心境修爲很難發現。等京師事了,再去尋他也不遲。
看到郭玉泉離開,遠處旁觀的武道修士們,才失魂落魄般地四散而去,經過了短短時間的沉澱,那種崩潰般地發泄已經止住,但依然挽不回他們心中對於武道的信心,只覺前路黑暗、迷茫,這種心境上的陰影創傷很難恢復,當然肯定也有幾位心意堅定如磐石的修士,對於武道之路是毫不動搖。
至於那明黃色的仙輦,他們不打算再跟着看下去了,反正無人可以阻擋。
明黃沉香輦就在這種冷冷清清中,沉默、堅定地緩緩向着京師飛去。
…………
京師,皇宮一處偏殿當中。
“郭老祖,我不走!”
郭玉泉愕然看着眼前朗目濃眉,五官深刻,與肖楚河有着四五分像的高大年輕人,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而且語氣是如此的堅定。
“肖靖,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那輦中真人豈是你這小小神意修士能抵擋的?”回過神來後,郭玉泉略帶怒氣地問道。
肖靖站得筆挺,眼含悲意,可悲意並未轉化爲絕望,反而是在哀傷中醞釀出一種決絕的力量:“我們肖氏皇族要是走了,恐怕從此之後就再無人敢於站在那妖輦之前,就算我是螳臂當車,也要讓天下之人知道,我武道修士,命可以丟,但意志、氣勢、膽量不能垮!”
郭玉泉險些脫口而出一個“好”,不過他控制力極強,強行按下,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就不怕無人看到,無人知曉你的這番舉動嗎?”
“問心無愧即可。”肖靖毫不猶豫地回答。
“好。”郭玉泉終於將那個好字說了出來。
這時殿外闖進來幾十位修士,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武聖亦有入微修士,個個哀傷悲慼,但行止容貌之間不見崩潰迷茫,反而帶着視死如歸、哀婉決絕、同仇敵愾的意味,與肖靖分外相似。
“郭老祖,我們也不走!”他們齊齊說道,聲音不大,蘊含悲傷,但卻是堅定無比。
“你們不怕死嗎?”
“雖死無憾!”聲音齊整堅定。
見狀,郭玉泉朗聲大笑:“哈哈,好!好!好!我武道不絕也!肖大哥衣鉢不絕也!有你們這些修行種子在,何愁他日不能東山再起。哈哈,老夫也舍了這條命去,陪你們瘋上一回。”
郭玉泉於此並非真正的毫無把握,但他放下擔心、害怕、猶豫、計較以及性命,說出這番話後,卻有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感覺,而且心靈之中似乎少了許多沉重的包裹,顯得輕鬆、活潑起來,又像是抹掉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明澈萬分。
這麼多年來,他爲了第二次天劫,絞盡心思,擔驚受怕,日夜思慮,好久好久未曾有過這種感覺,上一次的時候,還是踏入生死玄關之時。
“或許,這千多年來,我都走錯了道路?”郭玉泉大笑之中升起了這絲明悟,“難怪肖大哥這種睥睨天下之人,方纔能於一千年內連渡兩次天劫。”
心境清澈如水,活潑靈動,郭玉泉忽然發現了那淡淡的烙印,頓時嘿嘿笑道:“原來你也不是我想的那麼強!也不是那麼萬事萬物盡在掌握!”
然後他大笑着對肖靖等幾十位後輩修士道:“當年肖大哥離開時,怕人來京師搗亂,所以專門兌換了一套佛門陣法,雖然不是完整仙陣,但有大力金剛神杵鎮壓陣眼,足可以擋住二劫修士了,哪怕肖大哥他自己也很難打破。”
雖說抱了必死的信念,但有陣法可依仗,這些修士們難免有些欣喜,這樣的話,阻擋下來的希望大增。
當然,老祖宗很難打破,不代表那位一劍之下將他斬殺的真人也很難打破,不過對這些決絕的修士而言,完全不需要思考這個問題。
郭玉泉領頭,他們步履堅定地走出大殿,神色哀慼但卻堅定,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一股強大的氣勢在匯聚。
殿外還有幾十位修士,同樣不同修爲,有男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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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靖就看到了一位圓臉大眼的明媚女子,微微有些訝異地道:“雅兒,你不是隨你家人離開了嗎?”
“其他人都走光了,但我卻放心不下你這個傻子。”少女雅兒嘟着小嘴哀傷笑道。
肖靖沒多說什麼,挽過她的手,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另外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卻是看到了一對中年夫婦等在那裡,他眼眶通紅,埋首眼淚滴落,然後三人並肩而行。
從偏殿走到正殿,從皇宮走到陣法中央,這隻隊伍居然陸陸續續聚集起了好幾百人,個個身穿喪服,白衣如雪,哀婉決絕,氣勢驚人。
…………
兩天過後,明黃沉香輦似慢實快地出現在了京師之外。
明黃沉香輦周圍,目前不僅僅是顧滄海、衛沛凝的五位弟子了。
這些天,隨着肖楚河被這神秘明黃輦中的道門真人一劍斬殺的消息傳開,天下爲之震動。
許許多多躲起來的道門修士,紛紛聞訊趕來,跟隨在了明黃沉香輦後,附其驥尾,現在已經足足有好幾百位了,還不算尚未趕到的。
雖然這兩天中,明黃色輦駕周圍的修士未曾與他們言談,但後面跟隨的修士卻是沉默中帶着欣喜、激動。
一眼望去,一層金燦燦的光芒籠罩中的偌大京師空空蕩蕩,只得幾百來號人。
他們皆穿素色喪服,個個面容哀慼,但哀而不亂,戚而不懼,似乎有一種強大的、哀傷、決絕堅定、同仇敵愾的氣勢充塞整個京師,消散了空蕩之感。
郭玉泉披頭散髮,素衣飄舞,立在京師半空,毫不畏懼地遠遠看向明黃沉香輦。
明黃沉香輦依如之前,沉默、緩慢但卻勢無可擋地飛向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