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吹,凌亂了髮梢,即墨沒有動,任憑涼風打到臉上,他的內心經歷最初的絕望自責,再到不久前的驚喜激動,如今只剩下忐忑不安。
如果,夢若溪的消息有誤,如果,最終易之玄、金翅大鵬未能救下羋煉心等人,如果……
有太多個如果,最終化作即墨內心的忐忑,他本以爲,以他的心境已能做到波瀾不驚,就是在返回紫薇極道星後,只看見一片焦土廢墟時,他的心都沒有如此的慌亂。
正是因爲不確定,他才更加不安。
虛空靈舟化作一道流光,從趙國出發,不用太久,便返回蠻荒。
再看見那片尚未冷卻的焦土,即墨忐忑的心冰冷了。
他有一顆光明的心,但在絕對的光明之下,總隱藏着些許黑暗。
實際上,即墨的性子中多少帶着些邪異,這份邪異在平日並不會表現出來,但當這片黑暗真的被人觸碰,光明也將退避。
那是一片禁區!
當年,同在蠻荒,即墨便曾坑殺數千人,包括一些無辜的奴隸,那一役,曾引來天道殺劫。
事隔多年,即墨已並非昔日的即墨,性子早被打磨的圓滑,且因人王記憶的覺醒,他變得更加沉穩,性格中的兇戾也盡數收斂。
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容忍心中禁區爲人所觸碰。
事實證明,他並非嗜殺之人,當年在北原,他終是退而求次,對楚家更是不曾出手,那時他還不知一切的真相。
然而,或許是心中的黑暗被壓抑太久,一旦釋放,便將無法收拾。修士從不將殺人放在心中,而即墨殺人大都講個理由,不過少許時候,卻真的不講理。
虛空靈舟停滯在廢墟上空,進入隱形狀態,沒有至聖修爲,根本無法發現。
即墨擡起手,隔空虛按,眸中僅剩下淡漠,心中反而落得平靜,再無波瀾。
他的兩隻手虛按高空,若有青雲襯托,修長無疵的十指,在高空輕輕彈動,似奏響一曲華章。
“龍起!”
他的話音落下,並未傳出太遠,便在風中消散,化作星星點點,墜落在身下焦黑的大地上。
在不久前,這裡還是一片繁盛景象,在不久前,地上那些焦黑的屍體,或都是熟悉的容顏。
如今,俱往矣!
風吹來,倒揚起即墨兩鬢的長髮,淡紫色的瞳孔略帶幾分邪異,他緩緩收回虛按在高天的雙手,張口吐出封天石墜。
無形中,一個巨大的封字鎖住高天,淡金色的光輝籠罩天穹,那封字彎曲着,化作一隻倒扣的金碗,將整片焦土覆蓋了。
“初始地、劫天盟、飛凰城、忘塵宗,我不問你等曾毀滅多少淨土,但這四者,足夠爾等死上千萬次!”
轟!
話音落下,整個大地都動了,被古老封字籠罩的區域,地面下陷,化作一個巨型漩渦,聲威浩蕩。
巨大的轟鳴若天道雷霆般,在數千裡的天穹內迴盪,大地在顫動。
隨着漩渦旋轉,一條金色的龍形幻靈慢慢從地底探出頭,它很模糊,半遮半掩,無邊之大,碾壓數千裡地,旋轉着,將整片焦土裹在身下,緩慢帶入地底。
有人嘗試逃離,但卻未能成功,地面的重力變得很詭異,且有那金龍幻靈、八十一禁封的雙重壓制,根本無人能走脫出來,包括歸境修士在內。
即墨面無神色,眼中全是淡漠,他目不轉睛的盯住地面,雙眼一眨不眨。
他在看着,看着這片焦土慢慢沉入地底。
當年,初始地因他而生,纔有繁華,如今,僅剩這片廢墟,那就讓她安靜的沉眠,永遠不要再甦醒,帶着曾經的繁榮與夢,深深埋在地底,與世長眠。
那些閉上眼的英靈,若能再睜開眼,看見這一幕,定然能欣慰。
他們,因初始地而生,因初始地而死,那便伴隨初始地永遠的長眠,守護住這方淨土,所有妄圖染指、打擾的人,都沉入地底,永世陪葬!
即墨捂脣輕咳,而後緩緩收回手,背在身後,他的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 紅,然而,他的眼神從未離開身下的那方淨土。
他要親眼看着那些英靈安眠,然後托地底的幻靈告訴他,他們並不孤單,不曾悔恨,留在他們心中的,是一份堅持和驕傲。
即墨眼前恍惚了,他看見燃燒的戰火,鐵槍前的餘燼,高樓一座座坍塌,人影一個個倒下。
有個老兵,他胸前被戰槍洞穿,再也站不穩了,只能半跪在地,而後仰頭望天,嘴中呢喃,“誓與初始地共存亡!”
即墨無言,他擡起手,想爲那老兵蓋住眼簾,然而指尖觸及,畫面便化作燃燒的星火,散了!
他怔了怔,收神望向地面。
金龍幻靈還在翻滾,盤旋成漏斗狀,旋轉游動,將整個大地攪作漩渦,無論是屍骨,還是廢墟,亦或者活着的萬族強者,全都隨流沙沉入地底。
即墨咬破指尖,彈出三滴金血,呈正三角形,落在封天石墜周圍。
剎時,那古老的封字爆射金光,璀璨刺目,光輝直射高天,伴隨一聲沉鳴,那封字‘嗡’的收縮,金龍幻靈的遊走速度在變緩,等到金色封字完全貼落地面,金龍也恰好消失。
地面不是一個漩渦,而是一望無盡的平原。
金色封字漸沒入地表,不見蹤跡。
即墨呢喃,“安心的沉睡吧!沒有人會打擾你們。”
一座豐碑從地底升起,背對太陽,高有數百丈,碑上無字,碑前跪着十數具雕塑,分別代表着十數個種族,不久前,正是這些種族攻破初始地。
即墨轉身,虛空靈舟緩緩駛向遠處,這時,那無字碑方纔簌簌顫抖,掉下一層石粉,掉落石粉的位置組合,化作七個大字:
“請君安息,即墨立!”
數年前,即墨還是一個念神小修士,曾在此處築起數百座道臺,如今,他是歸境修士,再次築起一座豐碑。
風嗚嗚在吹,好似哭泣,卻沒有淚,只揚起一抔黃塵,卷向遠方。
同在這一日,劫天盟的遺址,飛凰城的遺址,忘塵宗的遺址,均豎起一方數百丈高的豐碑。
碑上刻着七個大字,碑前跪着異族修士的石雕,似想扛起這座沉重的豐碑,但卻被壓彎腰,終究只能跪着,此後萬古歲月,任由風吹日曬,以此來洗刷曾經的罪孽。
“你做的太絕了,從今以後,與這些種族只能不死不休。”大黃狗喟嘆,令十數個種族的修士雕像跪在碑前,這是赤 裸裸的打臉,各大種族若能忍下這口氣才叫怪了。
“我只想讓他們走的安心……”即墨看着遠方,擡起手指着白雲,道,“你們看,他們在笑。”
落日餘暉灑在地上,金燦燦的,若是打翻了盛裝黃金的揹簍。
即墨獨自坐在初始地的巨大豐碑前,打開一壺酒,身前放着一罈。
遠方,黑牙壓的人羣涌來,各個種族都有,加起來不下萬餘人。
震動太大了,一個叫即墨的人,在一日間,豎起四座豐碑,更是埋葬了還在初始地廢墟上的數千修士。
一時間,這個名字響遍各族,所有人都想看看,這個豎起四座豐碑的狂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對於萬族修士而言,‘即墨’二字實在太陌生了,哪怕在數年前,極地冰川的漫長追殺,許多人也只知道,追殺的人叫‘人族聖胎’,至於他的姓名,則被忽視了。
而在一日間,陡然冒出的這個名字,無疑如一聲驚雷,也是一道響亮的巴掌,打在十數個種族的臉上,徹底將臉打腫了。
地平線上的餘暉投射過來,即墨的身影被拉的很長,很長,他緩緩站起身,黑色影子直接漫過遠處的山頭。
他轉身,看向奔來的萬族,不閃、不避,目光平靜、淡漠,他掂了掂酒壺,空了……
“是你……”一個英俊青年走來,面孔俊逸,神色冷傲,落日餘霞投射在他身上,使他更加高大聖潔。
他率先走在人羣前,隨後跟來的十數個種族的修士,竟不自主放緩腳步。
“你的命真大,跳進沉默之海,竟還能活着出來!”
“看來數年過去,這個世界還未將我遺忘!”即墨點頭承認,“沉默之海殺不死我,故而我又來索命了。”
慕少皇輕哼,分不清是不屑,亦或者只是隨意的鼻音,他將如刀般的目光,投向跪在豐碑前的羽族雕像,冰冷的眼瞼不由微顫,咬牙道,“你該死!”
即墨哂笑,沒有解釋,他將目光投向遠處的那些身影,道,“只來了你一人,第一神未到來,熟悉的面孔可真少。”
“有我足矣,當年我雖未拿到至寶,但今日也不遲!”
轟!
慕少皇的身形失蹤了,少有人看清他如何出手,只看見即墨擡起右手,向前按去,抓住一隻從虛空中殺出的大手,而後,慕少皇也現出身形。
這一刻,方圓數十里內,自地底深處噴出一道道土箭,在高空中炸開,駭人的氣浪翻滾,璀目曦光完全令方來臨的黑夜瞬時化作白晝。
慕少皇退出半步,身後掀起數十丈高的塵浪,即墨退出一步,身後風平浪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