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本就昏暗的天空再添幾分暮色,即墨偏頭,略帶笑意,看着斜靠在他肩頭閉眼酣睡的女孩,手指伸了伸,滯在空中,最後還是小心落下,爲楚小藝理清額上的幾縷亂絲。
安靜睡着的女孩大眼緊閉,睫毛纖長彎翹,如同精緻的玉扇,似遠山般的黛眉在緊蹙許久後終於舒展。
可以看出,女孩已經很久沒有安心睡過。
即墨嘴角露出一抹淡笑,輕輕挪動身體,讓女孩更舒服的靠在肩頭,他化身爲溫熱的火爐,溫暖着抱緊香肩的女孩。
一股微風吹來,揚來一串冰晶,落在即墨臉上,風鈴輕輕飄起,再輕輕落下,發出一串清脆的歡唱。
即墨坐在洞口,看着遠方沒入夜色的雪原,鼻中傳來一陣馨香,女孩夢囈般的咋嘴,臻首在他肩頭拱了拱,順着他的右臂,緩緩滑到他的懷中,然後再認真的拱了拱。
即墨微笑,捻起女孩鬢角的幾縷亂髮,將劃下她肩頭的青衣拉起,仔細蓋緊。
能看的出來,女孩十分疲累,連換了‘枕頭’都不知曉,女孩睡的很香甜,不知是做到什麼好夢,嘴角始終掛着一抹淡笑,發自內心的笑容。
“哥哥……”即墨手從女孩肩頭收回,卻突然被楚小藝抱住,捂在秀髮中,“哥哥你回來了,你知道嗎,我好想你,很想你……”
“好久都不見你了,我以爲哥哥不要我了,我好害怕,好擔心,還好,哥哥你回來了,真好……”
“哥哥你不要再走了,我擔心我趕不上你,會離你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再也看不到你了……”
“哥哥,你不要丫頭了嗎,你回來啊,快點回來,我等你,在荊守村等你,等你回來,哥哥……”
“哥哥,你真的不要丫頭了嗎,我再也不搗亂了,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快點回來,來看看我,我好想你,想你回來,一起去放羊,一起數天上的白雲,看是羊兒白,還是雲兒白……”
沉睡的女孩,眼角晶瑩的淚珠流淌,沾溼鬢角的細發,浸透即墨的膝頭,她張脣,嗚咽唱道,“羊兒白,雲兒白,天上的雲兒地上白,遠方草青青……遠方的雲兒看羊兒,羊兒羊兒你快來……”
即墨微嘆,輕輕移指,小心爲女孩擦掉眼角的淚珠,卻不想女孩竟抱住他的手,然後張開晶瑩的小虎牙,狠狠一口咬下。
即墨大驚,急急散掉手上的靈氣,頓時一股刺心的疼痛鑽進腦海。
他無奈看向女孩,真是長了一口好虎牙,便是這一口貝齒,都能吃了他的肉。
汨汨金血順着女孩脣角溢落,楚小藝漬漬的拼命吮吸,金色的血液流出傷口,大部分被女孩飲下。
即墨痛的蹙了蹙鼻尖,感到體內的血液在飛速流逝,當下大驚,但女孩咬的太緊,若要抽手,定會傷害到她。
其實,即墨只需將靈氣渡到手上,便是女孩金牙玉齒,也會瞬間崩碎,但他終究未這般做,現在,讓他傷害這個可憐的女孩,他還真的做不到。
“聖胎,你個大惡人,總有一天,我會一口一口把你吃掉,喝光你的血,啃完你的肉,剔盡你的骨,給哥哥報仇。”女孩喉中嗚咽,一口虎牙卻不離開。
即墨當即大汗,這莫非才是女孩心中的真實想法,所以在夢中才會抱住他的手,狂吸金血,那是否代表,稍許後女孩會拿把刀,一刀刀剔盡他的血肉,把這血肉煮成湯餚喝了。
“大惡人,你知道嗎,你這個人,實在太壞了,太壞太壞了,我恨你,很恨你,但又恨不起來……”
“每次,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下次再不理你了,但每次,都有能被你氣得想要發狂……”
“我不知道,我到底還有多恨你,可能還有很多,可能……一點兒都沒有了吧……”
楚小藝鬆開口,趴在即墨懷中嗚嗚哭泣。
“你個混蛋,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那張臉,我都想拿刀把它劃成大花臉,讓你再也笑不出來,每次看到你無所謂的態度,我都想刨開你的心看看,看看你到底都是什麼想法……”
“你這個人,也不知道對人的關心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本來不見你有很大的脾氣,恨不得立刻殺了你,但看到你,卻又生不起半點怒氣。”女孩嘴角彎起,破涕爲笑。
女孩嘆息,“有時候呢,又不知道你這個人是不是真傻,冥魔族那麼多人包圍你,你卻要救我,打不過蝶衣,你還要救我,我刺你一劍,你還是要救我……
真傻!
還有想不通的呢,那串風鈴明明就是死物,你卻把她當寶貝般捧着,捧在手中的風鈴哪兒會響呢,你真傻,太傻了……”
女孩收斂癡笑,傷神道,“其實,你如果不是聖胎該有多好,那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去放羊,一起去採藥,一起給村子裡的人治病,一起喝百靈酒,一起數天上的星星,一起……
還有哥哥,我們三個人,在大草原上,聞着草的香味,躺在草地上,數着天上的雲兒,多好,可你爲什麼是聖胎,爲什麼偏偏是聖胎!”
女孩狠狠咬住即墨手上的牙印,兩次咬中的位置沒有半分差異,“聖胎有什麼好,你如果只是穆白,該有多好……”
“穆白哥哥……”
女孩緊閉的星眸中,淚珠大滴大滴滾落,打溼她的睫毛!打溼即墨的青衣!打溼地面的冰磚!
即墨心中一顫,不自主想要抽回被咬中的手掌,但最終還是生生止住那個動作,他張脣仰頭,無聲喟嘆,看着頭頂嘀嗒飄舞的風鈴,心徹底亂了。
女孩無聲中鬆開小口,哽咽的哭聲也逐漸停住,修長的睫毛輕顫,無聲輕嘆。
她繼續躺在即墨懷中,不捨的拱了拱小腦袋,呼吸漸輕,再次陷入另一個夢中,脣角不時滿意的揚起,可以看出來,這個夢很美好,很美麗,讓女孩很迷戀,很喜歡。
即墨爲楚小藝蓋緊青衣,輕輕移動膝頭,讓她更舒服的靠下,然後失神望向高空。風鈴搖。
風鈴搖,鈴兒遙,玲兒輕聲搖,風鈴遠處遙,遠來的風兒玲兒搖,遠去的風兒鈴兒遙……
不知何時,即墨緩緩睜眼,偏頭尋着遠方看去,發現天邊竟罕見的有一抹曦光,是晨曦,在極地冰川這種不見天日的苦寒之地,能夠看見一抹晨曦,簡直是無上奇蹟。
一抹晨霞,掛在東邊的山頭,映紅半邊天空,雲層卷卷,被燒的通紅,橘色的雲霞,絢爛如少女耳畔的紅雲。
天地間一片風平浪靜,風停雪止,雪息風靜,遠方的山頭被赤霞映的彤紅,似略施紅妝的羞澀少女,躲着人的目光,卻又悄悄擡頭。
赤紅的雲霞從山頭燒起,不時便佈滿整個天空,雲層從赤紅到橘黃,已經徹底遮住半邊天,然後這抹橘黃還在擴張,繼續向遠方,顏色越來越淡了。
“晨曦不出門,晚霞行萬里,風靜雪亦息,風起雪先止。”即墨無聲呢喃,悵然回神,更大的風雪要來了,短暫的平靜與祥和,無論再美好,都躲不過暴風雪前的壓迫。
女孩失神張開大眼,看向徹底灰暗的天空,天地間卻白亮的可怕,如同神日翻地,太古金烏復生,這種光亮,是純粹的明亮,卻也是暴風雪來臨的前奏。
越是美好,越是平靜,便越是壓抑,壓抑久了,就要爆發了。
風起,雪息,風鈴響,大風灌進山洞,高高拋起那串風鈴,風鈴在暴風中啞語,再也唱不出動聽的歌謠。
“起風了,進去吧!”即墨擡頭,看向那串在暴風中亂舞的風鈴,實在擔心這串風鈴會被颶風摧毀。
他知道女孩早已經甦醒,只是裝作不知,女孩也一直躺在他的懷中,裝作沉睡,但此刻,風來了……
即墨的青衣被風倒捲起,吹進那池冰蓮中,徹底被寒泉打溼,沉入蓮池底。
“不用你管。”女孩怕冷的抱緊雙肩,將頭埋在胸口,低頭之際,看見即墨手上那被她咬出的深深牙印,眼中閃過一道內疚與柔和。
“起風了,外面冷。”即墨翻身張懷,用脊背擋住吹來的大風,小心扶住女孩香肩,看了眼頭頂的風鈴,道,“聽話,進去吧!”
“我不要你管。”女孩憤然起身,拍落即墨搭在她肩頭的大手,孱弱的身體被巨風吹的退了一步。
大概是冷風刺鼻,她喉頭不由得嗚咽哽咽,眼角也是溼潤了,卻始終無淚滴滑落。
即墨偏頭,擔憂的看向那串風鈴,道,“不要鬧了,風太大,快些進去吧!”
“是的,我是在鬧,但我不是對你鬧,你是誰,你憑什麼管我,我爲什麼又要被你管,如果你只是在憐憫我,那請收起你不知所謂的憐憫,滾吧!”女孩不自主退步,咬緊貝齒,歇斯底里。
即墨偏頭看向將要被吹走的風鈴,着急道,“快進去吧!”
女孩苦笑,徹底失望了,他還在在意那串風鈴,那就證明,他是聖胎,不是穆白。
她苦笑噙淚,跨步走到洞邊,迎着烈風,摘下那串風鈴,狠狠拋下山崖,“滾,你滾,永遠的滾!”
“別讓我再看見你,再看見你,我必取你狗命,聖胎,即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