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看向楚小藝,道,“我知道,因爲那件事,你很恨我,但你應該明白,既然走上這條路,就永遠沒有迴路,你如果想報仇,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楚小藝悽笑後退,女孩眼角掛起一滴晶瑩淚珠,“你在逼我殺你,你真的以爲,我不敢殺你。”
即墨收目,雙臂撐住地面,背靠洞壁坐穩,吐息道,“我不想解釋,若你要動手,那現在便可出手,待到實力恢復,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楚小藝含淚悽笑,跌撞走到洞口,掩面慟哭,身後黑霧翻滾。
她才十五歲,爲什麼?
這明明是一個應該無憂無慮的年齡,她有一個疼她愛她的哥哥,爲什麼要面對這一切,即墨爲什麼要逼她,難道他腦海中除了殺,就再沒有其他的東西。
殺來殺去,又要殺到誰的頭上,憑什麼老天這樣無情,要讓她一個懵懂的女孩揹負這麼多。
即墨坐直身體,掐訣恢復體內的傷勢,對於楚小藝的無奈,他並沒有太多內疚,他不是冷血的人,也不是自作多情的人,有人要殺他,他也絕不會洗淨脖頸等待屠刀降臨。
對於楚小藝,他更多的是惋惜。
“你在荊守村放我離開,這一次,我也不會殺你,算是扯平了,下一次別讓我遇見你。”女孩轉身看着即墨,貝齒緊咬下脣,刺目的血珠滴落。
她揚手丟出一團光華,道,“這朵花叫補天花,師傅讓我帶給你,下次相遇,你我不死不休。”
說罷,女孩從冰窟躍下,奔向茫茫雪海,身影消失在朦朧的遠方,馬尾辮散開,長髮隨風舞動。
即墨閉眼微嘆,轉頭看向懸在眼前的三色奇花,此花生有三瓣,紅色如赤火,藍色如玄冰,黃色如厚土。
八根花蕊,八種色彩,分別代表一種至理,或規則,或大道,或秩序,中央的花柱,尤爲突出,僅九分長,突出花骨朵在外。
這是補天花,光彩繚繞,瑞華氤氳,天地間最神奇的花,尋遍三界,獨此一朵。
即墨手指微顫,擡手接住這朵奇花,放在眼前,這朵花,他再熟悉不過,“師姐將此花送給我?此花她要給那尋找的人,難道……”
即墨識海微震,嫣然要找的人,便是自己麼,師姐收了楚小藝做徒弟?還真是一段孽緣,糾纏不清,如此,楚小藝便是自己的師侄?
他輕聲苦笑,攥緊手中的光華,嫣然讓楚小藝帶來這朵補天花,爲何不是親自來,她去了何處,遇見了何事?
不久前的末世災難中,師姐可安好?即墨心中擔憂,嫣然雖有歸境實力,但那種毀滅劫難中,便是至聖都很難苟活,但他想到,連楚小藝都無事,嫣然也應該不會有恙,提起的心方放下。
低頭再看向補天花,當初他實力盡失,險些被廢,便是依靠一根補天花花蕊恢復實力,此際有完整的補天花,何種傷勢不能恢復。
即墨捻向一根花蕊,突然指肚被劃破,一滴血沁落在補天花上空,一道光影從花朵上閃起,白衣白髮,不食人間煙火,空靈出塵,她眸光冰冷似無情,長髮無風自動。
“師姐……”即墨指尖微顫,看向那道幻影,他明白,這不是嫣然本人,只是嫣然的一道印記,很快就會消散。
“師弟,當你看到這段影像,切忌莫要再念我,此去之後,你我或許無緣再見。
未想尋便天涯,竟又走到眼前,你便是我要尋找的那人,人王轉世,不過你前世的記憶還未徹底覺醒,更難在短暫的時間內重回巔峰。
人界有你的巨大威脅,我現在便去除掉他,斬斷你前方的阻礙。
在兩古交替之前,百年之內,他雖無法再臨人界,但可暗箱操縱,你定要當心,之前的嫡塵、蜻蜓,包括現在的楚小藝,都是他佈置的棋子。
我雖斬斷楚小藝與他的因果,但不可保證,他還留有其他後手,你定要當心。”
白衣仙子擡指,撫摸過即墨的臉頰,指尖虛幻,光的齏粉在空中飄零,冰冷的眸子終於融化。
“尋到你,我存在的使命便已完結,三界之大,你我或許無緣再相見,此後勿念。
原諒我曾經騙了你,沒有告訴你實話,其實我是冥王的分身,雖確實存在過,但卻永遠無法違背王的意願。
在你悠久的生命中,我不過是淡淡的一痕,終會忘記,以後的道路漫長,有羋煉心在身邊,你當不會孤獨。”
光影收回玉指,雙手輕輕捏在一起,發自內心的露出一縷微笑,“證道之路遙長,雖有羋煉心在身旁,卻也要記得照顧自己,你這個人,倒會爲他着想,獨獨虧了自己。”
嫣然會心微笑,“可惜我無機會再看到你重登巔峰,唯此遺憾,此別或永久,勿想,勿思,勿念,若是有緣,你我還會相見,若是無緣,便徹底將我忘掉吧!”
她將目光轉向補天花,道,“這朵補天花,是王命我尋給你,雖不能讓你一步登天,卻能補全聖胎缺憾,達到無缺境界,不朽之體。
此花先封於‘世界之心’中,再逐步煉化,待到道靈境,徹底煉化後,天人合一,便能證道成帝,此刻我便將這煉化法訣告訴你,你定要切記,切記……”
“師姐……”即墨擡指,抓向那道光影,嫣然擡手,中途停落,即墨失望收手,倒地苦笑,任由那補天花衝進丹田,進入黑珠之中。
眼前,嫣然的身影逐漸消散,從身下化爲光雨。
“此別勿念!”嫣然擡指,終於和即墨的手指勾在一起,卻化爲一道光雨,沾之即逝,那道倩影,終如瑩瑩之光,星星之火,隨風飄散,不復存在。
即墨癱坐在冰地上,雙目失神,瞳孔無光,嫣然走了,永遠的走了,爲了給他掃除障礙,清理前路,就這樣永遠別離,唯獨留下一朵補天花。
他失神無力坐地,感到全身被抽空,結局來的太突然,他沒有任何準備。
曾何幾時,即墨只想在某個角落,就那樣悄悄注視嫣然一生,看着她笑,看着她蹙眉,看着她理清耳畔的亂絲,他從不奢求,只是懇求。
這一生,有記憶的歲月中,半數都是嫣然,閉眼都在想着師姐傻笑,從那閣樓下經過,小心仰頭看向樓腳的風鈴,或許某一日,能得到回眸一眼。
即墨從未想過,有一天嫣然會離開,就這樣離開,悄悄的來,正如她悄悄的走進他的生活,融入每一寸感情,每一個動作。
或許歲月漫長,悠久的星空古路上,兩人只會越走越遠,相見的次數會越來越少,但即墨從未想過,會永遠不能再相見,就這樣悄悄分別,不留下任何痕跡。
即墨輕聲微喘,提身靠在洞壁,鼻尖有些發酸,這一輩子,他有太多捨不得的人,但唯獨嫣然,是他從未想過,會有分別的人。
後會無期!
即墨捏緊拳,鮮血順手心留下,滴落在地面,他用力錘打洞壁,手破了,血染紅冰壁,他沒有停住,而是掩面趴在洞壁上,感到鼻尖酸的古怪。
他從未像現在這般失態,如現在這般手足無措,不知其可,當初從神州迴歸,得到老莫似乎辭世的消息,都沒有這般失態。
一口鋼牙幾乎咬碎,即墨使勁抓着亂髮,閉眼噙淚,沉重喘息,感到呼吸似乎哽咽,似乎停止。
他將大手按在臉上,用力搓着面孔,握拳打在洞壁上,躺地輕聲嗤笑,“即墨,你他 媽就是個廢物……”
他哽咽了,眼角終於沁出一滴淚,打溼了睫毛,雙手鮮血滴落,染紅身下的堅冰,他抓花了面孔,扯散了黑髮,抱頭捂在雙膝間,失聲痛哭。
曾何幾時,即墨感到如此無助,如此自責,嫣然就這樣走了,他瞬間如一個孩童,失態失儀,抱頭痛哭,撕扯着頭皮,想要喚醒麻木的神經。
嫣然是唯一的,對於即墨而言,嫣然是不可替代,超然的存在,這很複雜的感覺,早就超過心中的那一點點乞盼,上升到不可替代的高度,沒有人能替代這份唯一的感情。
即墨失態了,哽咽了,痛哭了。
一個入虛境修士,竟然如凡人般抱頭痛哭。
他從來沒有這般無助過,這般無力過,這般內疚過,這般自責過,他用力捶打地面,想要用疼痛,來保持僅存的一點理智,然而他失敗了。
他倒地苦笑,“人王,轉世,憑什麼!憑什麼讓師姐揹負這樣的使命,冥王,你個王八蛋……”
“即墨,你個王八蛋!”
他咧嘴哭笑,癱躺在冰窟中,抽泣着鼻中的堵塞,仰面看向洞頂,似乎又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那是一襲白衣,銀髮如瀑,從不苟笑,氣質出塵,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即墨咧脣微笑,“師姐,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他雙脣乾裂,仰面呼吸着冰洞內特有的寒氣,死死盯住洞頂,似乎那裡伊人尚在,對他輕輕點頭,或許有機會,能驚鴻一瞥,看到回眸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