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縣川口鎮,在縣城的西南,距離縣城不過三四十里,因爲太近,來自縣城的訊息,很容易便能傳達至此,百姓們因此養成了習慣,喜歡打聽來自縣城內的訊息。!
由於歷史的原因,百姓並不集,散落在鎮子附近的百姓,不過千餘人,再往遠處去,雖然有一些村落,但已是南川的源頭,淡水並不豐富,聚集的人口也不多,總而言之,鎮子周邊的人口,住在鎮的人口還要略略少些。
常駐鎮內的千餘人口,漢人原本不過三四百人,一半都不到,剩餘的主要是藏人。
塔爾寺的主持丹增嘉措與湯若望打賭認輸之後,皈依了天主教,更名馮丹,塔爾寺也因此更名爲“南川天主教堂”,雖然廟宇建築基本沒有更動,但早已傳承天主的福音。
受到馮丹的影響,一部分藏人,包括數戶回人,都已經皈依天主,入了漢籍,常常在空閒的時日去教堂做彌散,因此鎮的漢籍人數激增多,已經超過七百人,足足佔立一大半。
但不肯“奉天主”、“入漢籍”的藏人,對於佛祖則是十分推崇,雖然人數不佔優勢,但依然堅持自己的信仰,他們甚至要捐款捐物,在川口鎮重新設立佛堂,只是領頭的人威望不足,這纔沒有成功。
漢人與藏人,因爲宗教信仰的不同,逐漸在內心形成了一條巨大的鴻溝,雖然沒有老死不相往來,但人以羣分,小鎮內漸漸以南北軸線爲界,分爲北部的漢人區和南部的藏人區。
生活在南部的藏人,原先對農耕不太感興趣,但天命軍強行收回了他們的部分牧場,然後再分發耕地,他們被迫改變了原先的一些生活習慣,當看到耕地巨大的產出時,已是逐漸習慣了農耕。
唯一讓他們不滿的,便是宗教問題。
原先塔爾寺在藏人威望極高,但現在卻更改爲天主教堂,讓他們無處朝拜佛祖,而且,在天命軍的高壓和丹增嘉措(馮丹)的影響下,越來越多的藏人皈依了天主,又入了漢籍,讓他們有了嚴重的危機感:長期下去,藏人豈不是都要成爲了漢人?
而鎮北的漢人同樣有着自己的不滿,生活在同一個川口鎮內,爲何漢人需要納稅,而藏人卻可以自勞自得,根本不需要納稅?
同樣的耕地,同樣的勞作,難道藏人天生高人一等?天主不是說,衆人平等嗎?
不過,漢人自從改爲農耕之後,自家的存糧大幅升,他們雖然不滿,卻也沒有到鋌而走險的地步,只是見着城南的藏人時,大多怒目而視。
這一日,不知從何處開始,小鎮傳出了訊息:天命都督府停止歸化工作,縣城也不再接受“入漢籍”的登記工作。
漢人對此無所謂,反正歸化藏人時,又不需要他們拿出耕地,其實很多藏人已經有了耕地,即便歸化爲漢人,也只是更爲漢籍而已。
藏人對這樣的訊息根本不感興趣,如果入了漢籍,不能信奉佛祖了,而且還需要交納賦稅,只有那些傻子纔會“奉天主”、“入漢籍”!
但讓他們怪的事,鎮子周圍出現了騎兵,在四處逡巡之後,竟然立營住了下來,根本不像是路過的。隨即,下午傳來的訊息讓他們坐臥不安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從縣城傳出了新的訊息:天命都督府將收回藏人的耕地,如有抗命,格殺勿論!
“這是我的耕地,天命都督府爲何要收回?”
“佛祖保佑,可千萬不要收回我的耕地,這耕地出產的糧食,可是牧場高多了!”
“誰要是收回我的耕地,我和他拼了!”
……
藏人議論紛紛,但誰也不知道,這樣的訊息是否準確,他們去往洛絨登巴的家,希望他能派人去縣城問一問。
洛絨登巴雖然還不到四十歲,但在川口鎮,他是藏人的頭領,官府每次來找藏人,都要與他進行接洽。
他似乎永遠眯縫着雙眼,臉保持刻意的微笑,一副深思的樣子,但他腦藏着什麼,誰也猜不透!
藏人希望在川口鎮附近建立小型佛堂時,是他的主意,但川口鎮的藏人,現在只有三四百人,不足一百戶,巨大的開支讓他們望而卻步,又得不到外界的援助,所以修建佛堂的事,耽擱下來了。
洛絨登巴已經聽說了這種對藏人十分不利的傳聞,他一直在自家的大院踱步,看到逐漸聚集過來的藏人,他依舊眯着雙目,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傳聞未必是真,而且天命軍尚未開始收回耕地,大家不用着急……”
“登巴大人,如果漢人來收回耕地,一切晚了!”
“不管訊息是真是假,問問總不會有錯。”
“鎮子周圍已經出現了漢人的騎兵,莫不是……”
……
洛絨登巴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他衝着有些不安的衆人道:“不用亂猜,也不用擔心,訊息尚未得到確認,明日我便去縣城一趟,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次日早晨,洛絨登巴正待離開鎮子去縣城看看風頭,不想剛剛離了家門,便被騎兵堵在鎮子。
領頭的是一名騎兵百戶官,他身着標準的明光鎧,右手握住一柄鐵桿長槍,左手是一根長馬鞭,端坐馬背,不動如山,看到洛絨登巴出門,不覺拖長聲音道:“哪……去?”嗓音渾厚略帶沙啞,像是來自地獄。
“你們……”洛絨登巴吃了一驚,但隨即恢復了他那人畜無害的微笑,“這位軍爺,你找誰?”
“所有的藏人一律不得外出!”那百戶官身邊的親兵出聲道。
“爲什麼?”洛絨登巴的微笑微微透着驚訝,但瞬息不見了。
親兵咧了咧嘴,一臉不屑的樣子,“你先將所有的藏人集起來,老子沒時間一個個解釋!”
洛絨登巴返身進屋,取出一根尺半長的鐵棒,在門前懸掛的一面銅鑼敲了幾下,霎時從各個茅屋走出數百身着藏袍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連對面也是走出不少漢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圍攏過來,定定地看着正在敲鑼的洛絨登巴。
洛絨登巴見人來得差不多了,便收起金屬棒,立在那百戶官面前,“軍爺,藏人現在都來了,你們現在可以說說原因了吧?”
“藏人佔了耕地,卻從未繳納賦稅,現在我們要收回這些耕地,”親兵的目光將藏人掃視了一遍,“所有人聽着,你們必須交出地契,然後滾出川口鎮!”
“這是我們的耕地!”
“我們爲什麼要向漢人納稅?”
“離開川口鎮,我們去哪討生活?”
……
有幾名藏人,甚至衝至那騎兵百戶官的面前,想要當面理論,他的親兵一時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把眼望着他,希望得到最新的指示。
“殺!”
那百戶官的嘴脣似乎沒有動彈,似乎只是長出了一口氣,整個身子亦是不動,但沙啞的聲音顯得異常冷酷,再加半個字都是多餘。
“噗嗤……咚……”
前方的騎兵聽得這沙啞的聲音,手的長槍沒有絲毫猶豫,向前直刺,槍尖帶着血肉,透體而出。
士兵們的雙手隨即向回一拉,將長槍抽回,血液像是脫繮的野馬,從血窟窿胡亂射出,受傷的藏人身形晃了兩晃,然後一個個摔倒在地,抽搐起來……
人羣一時驚呆了,連對面看熱鬧的漢人,也是臉色嚇得煞白,大氣也不敢出,唯恐被這些地獄的羅煞盯。
藏人更是呆住了,當血液噴濺到臉的時候,方纔有部分百姓情形過來,發出“啊……”的怪叫,膽小的孩子和女人,便扭過腦袋,無聲地留下了兩行熱淚。
洛絨登巴的眉心抽動着,見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遂硬着頭皮向那百戶官走去,立在五步之外,右手搭在左肩,微微躬下身子,行了一禮,“這位軍爺,他們……”
“他們既然不肯納稅,必須交還耕地,要麼滾,要麼死!”親兵見百戶官已經下達了必殺令,膽子也壯了,“你是誰?”
“我是他們的頭人!”
“頭……人?”沙啞的聲音再起,頓時將所有的聲音都壓了下去,“拿下!”這一次聲音卻是異常果決。
一名騎兵將長槍搭在洛絨登巴的頸口,兩名騎兵躍下戰馬,三下五除二將他縛了。
藏人頓時躁動起來,紛紛向前涌,但已有數名騎兵突出陣前,長槍指向前方,只要這些藏人再敢前一步,地下躺着的屍體,是他們的榜樣!
在強大的威懾之下,藏人也是畏縮不前,他們只是普通的百姓,不是受過參訓的士兵。
僵持良久,終於有一個藏人婦女走前,“軍爺,我們加入漢籍,還不行嗎?收回我們的耕地,我們將以何爲生?”
百戶官將長槍掛在得勝鉤,空出右手,伸出食指在眼前搖了搖,他的親兵立即瞪大雙眼道:“加入漢籍?現在纔想起來?遲了!”
“軍爺,你總得給我們一條生路吧?求求你們了!”
“你們從來不納糧,又不是漢人,不奉天主,你的死活,與我無關,”親兵大喝道:“全部排好隊,將地契交出來,否則,等着挺屍吧!”
藏人一陣騷動,但騎兵已經漸漸向他們逼迫過來,一言不合,又將血濺當場,在這時,一名身着青灰色長衫的年人,雙手提着褲耳,正如飛而來,口急叫道:“軍爺,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