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三月初,天氣雖然依舊陰冷,但寒氣卻是衰了許多,吹在臉已經不似先前那般徹骨,一些壯實的後生,偷偷褪了棉襖棉褲。
李自成給女校的學子們授了半天課,午飯後,正在匠作坊讓工匠們打磨玻璃,欲待製造一架簡易望遠鏡,一名親兵急匆匆從官衙趕來,“大人,陝西來人了,聽說領頭的叫吳二毛!”
“吳二毛?這麼快到了?”李自成估計,陝西連着幾年大旱,盜賊多如牛毛,吳二毛恐怕早已沒了下手的機會,這才急急趕來,“小米,走,我們回去!”
“是,大人!”
親兵們隨着李自成回到官衙,李自成在衙的書房回見了吳二毛。
“叩見大人!”
吳二毛等人入了書房,齊齊叩拜在李自成腳下。
“起來,二毛,我們是兄弟,無需多禮,”李自成讓吳二毛等人在側手落座,卻是發現只有四人,遂問道:“二毛當時不是有八名兄弟嗎,怎麼只有你們四人?”
“大哥!”吳二毛見李自成認下了他這個兄弟,膽子稍稍壯了些,“原本還有四名兄弟,可是……可是陝西盜賊橫行,兄弟們生活不易,所以……所以被迫分開行事,另外四名兄弟,從此再無音訊……”
“那他們……”
吳二毛搖頭,“實在不好說,現在的陝西……哎,什麼樣的可能都有!”
連吳二毛都聯繫不他們,李自成暫時沒了辦法,“此事,以後再說,怎麼樣,日子過得艱難嗎?”
吳二毛頓時苦着臉,像是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兄弟聽了大哥的話,從那時起,再未傷人……又不願加入盜賊,哎,只好過得一天是一天,那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哈哈,”李自成大笑,“二毛,還有五斤、黑蛋兄弟,這樣的日子,都過去了,大哥剛剛在西寧立穩腳跟,趕着讓人尋找你們。”
“我說嘛,大哥絕對不會拋下我們不管,”吳二毛朝他兄弟一揚脖子,慶幸自己的眼光不錯,“你們呀,以後跟着大哥吃香的喝辣的吧……”
“二毛說得不錯,只要有大哥的一份飯食,少不了你們的,大哥晚給你們接風,”李自成掃視一眼,發覺有一人面生,“二毛,這位兄弟是……”
吳二毛聽到接風的事,頓時心花怒放,忙快速道:“大哥,這位兄弟叫白浪兒,一早跟着兄弟在靈州混飯吃,還識得幾個字,只是次無緣得見大哥。”
“原來是白兄弟!”李自成拱手示意,見白浪兒五官端正,只是面色黝黑一些,倒有幾分喜歡。
白浪兒連忙還禮,“大哥!”
李自成的視線在衆人的面掃過,道:“二毛,各位兄弟,你們既然願意投靠於我,大哥必須給你們一個交代,以前的活計絕對不能再做了,爲長久計,必須找一個正當的營生。”
“大哥,二毛和兄弟們一切都聽大哥的!”
李自成笑道:“說實話,我與兄弟們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短,兄弟們的喜好、長處,大哥一概不知,若是有兩樣活計,一樣需要規矩,需要嚴格遵守約定,最多隻是小富小貴一場,而另一件活計,平日倒是較隨意,一旦行動起來,可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風險,甚至是危險,酬勞會稍稍高些,你們願意選擇哪樣活計?”
吳二毛思索片刻,一咬牙,道:“大哥,兄弟平日閒散慣了,若是每日規規,哪怕什麼事都不做,兄弟怕也是……難以接受管束,若是有得選擇,兄弟寧願選擇有風險刺激的,酬勞也會高些。”
李自成微微點頭,審視着其餘的三人,道:“你們呢?你們有什麼想法?”
王五斤、黑蛋能有什麼想法,兩人對視了一眼,決絕道:“我們一直跟着二哥,二哥做什麼,我們做什麼。”
白浪兒卻是皺了眉頭,隨即道:“大哥,若是有得選擇,兄弟倒是願意從事前一種活計,雖然酬勞少些,但有規律的活計,倒是與兄弟的心性有些相合。”
“大哥心有數了。”
李自成讓王安平尋找吳二毛,一方面是感激當時的“贈銀”之恩,此外,還是他身邊缺少可用的人手,吳二毛雖說是強人身份,但生活在連續乾旱的陝西,如果不能成爲強人,那隻能成爲死人。
路都是逼出來的,怨不得下層的百姓。
吳二毛雖然與李自成的交往只有一次,但那次是刀兵相見,生死存亡之間,往往能完全暴露出一個人的本心,他的武藝不咋樣,骨氣還是有的,粗有細,又有幾分腦子,已經符合期望了。
如果讓吳二毛來西寧擔任知縣知府,那是爲難他了,不過,李自成手倒有一份重要的事情,需要吳二毛去做,當是考驗他的能耐了。
白浪兒倒是意外之喜,李自成原本以爲,人以羣分,吳二毛的屬下,應該都是些粗魯不堪之人,幹個粗活髒活累活,倒是不缺人,沒想到還有一位師爺級的秀才。
雖然白浪兒恐怕當不得秀才之名,但現在普通百姓識字率不足一成,強人之識字者更是鳳毛麟角,有勇氣膽識做強人,又能從書本吸收給養,這個白浪兒值得培養,從他剛纔對活計的選擇可以看出,此人有自己的主見,絕不是王五斤、黑蛋之流所能擬的。
不過,李自成一時摸不準白浪兒的確切性格,總感覺他有些不自在,如果不是過於本份,那是城府太深了,看來,還得好好調教他,只有經得住考驗,方能委以重任。
想到吳二毛還帶來幾名異人,便問道:“二毛,除了你們四人,還有些什麼人?”
“這次兄弟帶來四人,”吳二毛拱手道:“不知道這些人能否入得大哥法眼,不瞞大哥,他們主要還是想混口飯吃。”
“混口飯吃也不難,關鍵要看他們的本事了,”李自成衝着吳二毛淡淡一笑,“他們和你們不同,你們是我的兄弟。”
這話聽着,吳二毛十分受用,嘿嘿笑道:“大哥,他們在門外,要不要讓他們進來?”
李自成擺了擺手,“二毛,你先說說,他們都有些什麼本事。”
吳二毛思索片刻,道:“第一個人,叫丁榮,擅長爬樹。”
“擅長爬樹?”李自成道:“難道他自小喜歡樹掏鳥窩?”
“其實也差不多,”吳二毛的臉稍稍有些尷尬,估計這樣的技能,根本入不得李自成的眼,“丁榮自小父母雙亡,因爲經常捱餓,被迫爬樹尋些果子充飢,久而久之,爬樹的技藝練得十分嫺熟,是合抱粗的樹,也能眨眼間至樹腰。”
“奧,”李自成隨口應了句,心卻是盤算不出擅長爬樹算個什麼技能,究竟有什麼用處,片刻之後,道:“還有些什麼人?”
“第二個叫宣洋,人生得胖了些,不過有一把力氣,”吳二毛偷眼大量,發覺李自成面色如常,方纔繼續道:“是飯量大些,一頓至少要吃八個白麪饅頭……”
“八個?至少頂得兩個青壯了,”李自成哈哈一笑,“沒關係,只要他能做得了兩個人的夥計,我收下他,還有兩個人呢?”
“還有一個叫季業,原本是個掘金者,後來陝西盜賊興起,不敢隨便外出,便投靠了兄弟。”
“掘金?”李自成微微一愣,思索片刻,方纔想起,“原來是個盜墓的,哈哈,現在陝西不太平靜,是盜得珍異寶,怕也難以出手。”
“最後一個叫官嗣羽,早先混跡於江湖,武藝倒也平常,但一手飛刀使得絕了,五十步之內,百發百,”吳二毛的目光陰晴不定,放低聲音道:“只是……只是他在陝西與人結下了樑子,遭到官府通緝,大哥若是不便收下……兄弟這去讓他離開……”
“官府通緝又如何?”李自成心道,我還不是在米脂縣的通緝名單?“我要的是能人異士,不拘出身,只要他有自己的一技之長,我便敢用,到了西寧,陝西通捕書也是鞭長莫及,”頓了一頓,又道:“你們這些人,都有家眷嗎?”
“都沒有,”吳二毛的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大哥,我們這些人,連自己都難以吃飽,哪裡還能養活婆姨?”
“哈哈,”李自成打個哈哈一帶而過,吳二毛說得不錯,他們養活自己都難,飽一頓餓一頓,哪裡還有餘糧養活女人?
不過,算都是打光棍,那他們的父母怎麼辦?一旦喪失勞動能力,難道要活生生地餓死?
陝西,真的到了餓殍遍地的境地了嗎?
藏身陝西的盜賊們該如何活下去?高桂英應該還在陝西,她一個女流,能得到大家的照顧嗎?
他在給王安平下達命令尋找吳二毛等人的同時,也讓王安平儘量尋找高桂英的下落,可惜王安平的遊騎無法大量部署陝西,一直未能完成任務。
李自成忽地想到一個問題,既然大量的青壯因爲家貧無法婚娶,那適年的女子怎麼辦?陝西雖然不乏像秦王那樣的富貴之人,但總不能娶了全省的女人,難道任由這些花樣的女子,尚未開放,無聲地湮滅在滾滾紅塵之?
後世的時候,也沒聽說陝西的女子氾濫成災,那這些女子,究竟去了何處?
李自成試探着道:“二毛,既然陝西有大量的青壯無法婚娶,那陝西豈不多出許多年輕的女子?怎麼樣,陝西滿大街都是女人嗎?”
“這個……也沒見到呀,兄弟們每日都是爲了肚飽,哪裡顧得女人?”
“哈哈,”李自成訕訕一笑,一帶而過,隨即衝着吳二毛道:“我要親自考教技藝,如果他們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可以暫時收下他們,好吃好喝地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