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文成入了內書房,勉強向李自成行了禮,臉上怒容未退,坐在李自成的對面,雙手把玩着茶水杯,連呼吸都十分沉重。
李自成淡淡一笑,“文成一向好#性子,今日是誰惹文成生氣了?說出來朕替你做主!”
樑文成擡起目光,竭力將呼吸調勻,“皇上可曾聽說過‘拉郎配’的故事?”
“拉郎配?”李自成自然知道這個故事,皇上在民間選取秀女,稍稍有些姿色的適齡女子,爲免被選入宮,凡是有過婚約的,搶在選取秀女的官員到達之前完婚,沒有婚約的女子,隨便在大街上拉一個男人回家,不計相貌、不計人品、不計家產,先完婚再說,“原來文成是爲此生氣?朕登基以來,似乎沒有在民間選取秀女吧?”
“華夏立國已經八年,如果皇上在民間選取秀女,臣不會生氣,”樑文成氣呼呼地道:“皇上,這樣的事情,就發生在廣中省!”
“廣中省?”李自成奇道:“難道張獻忠在廣中省選取秀女?爲誰?爲朕嗎?朕怎麼不知道?爲他自己嗎?”
“皇上,張獻忠沒有選取秀女,但實際情形差不多,”樑文成道:“廣東、廣西開始向廣中移民,移居當地的漢人,只要是青壯,就是香餑餑,無論他們原先是否有妻妾,當地土著都是求着嫁女,哪怕是爲妾爲婢!移居廣中的漢人家庭,如果有未嫁的女兒,家中也是擠破了門檻,不管長得多醜,不管花多少錢,當地人都願意娶……”
李自成樂了,這是好事呀,當地人搶着與移居的漢人結親,拉關係,這樣的好事哪兒找?“華夏向北方移民,因爲當地土著兇悍,移居的漢人常常需要駐軍的保護,但在廣中省,移居的漢人成了香餑餑,成爲當地人拉攏的對象,對於歸化當地的百姓,實在是一件大好事呀,這個張獻忠,應該獎勵!”
“獎勵?”樑文成的雙目瞪得滾圓,如果不是在乾清宮,如果對面不是皇上,他真想將御案上的茶水扔過去,“皇上可知道,當地的百姓爲何如此巴結移居的漢人?”
“爲何?”
“殺怕了!”樑文成的臉上怒色再起,“當地人被殺怕了,聽說只有只有與移居的漢人結親,纔會被信任,萬一犯了點小過失,也能免於屠殺……”
“奧?”
“華夏征服安南,在交州立下廣中省,這才幾個月?”樑文成怒道:“聽說張獻忠殺了十萬人,十萬,皇上!聽說交州、元江二府,當地人口減少了三成,比戰爭損失的人口還多,如果不是移民,恐怕一半以上的土地都要荒蕪!”
“有這樣的事?”李自成沉思片刻,道:“張獻忠爲何要屠殺當地的百姓?”
“自然是不服管教,”樑文成頓了一頓,又道:“明目張膽反對華夏的人,殺了也就殺了,可是,普通的百姓說句閒話,也會被屠殺,皇上,如此下去,便是原本沒有反對華夏的人,也會被張獻忠逼反……”
“沒這麼嚴重吧?”李自成淡淡地道:“張獻忠如此屠殺,或許有不對的地方,可是文成如此言語,似乎不能全對!”
“皇上……”
“比如文成說,原先並不反對華夏的人,也會被逼反,”李自成淡淡地道:“其一,如果行動上、語言上都沒有反對華夏,張獻忠不會屠殺,他們有什麼好擔心的?又怎麼可能被逼反呢?只有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心中才會害怕;其二,前朝大明,在征服安南之後,就是因爲沒有清洗,反對大明的權貴從來沒有消停過,不過短短二十年,大明就因爲無法遏制當地的權貴,被迫放棄交趾布政使司,承認安南獨立,文成,你能允許前朝大明發生的事情,在華夏重新再演一遍嗎?”
“皇上,這……”
“張獻忠大量屠殺當地反對華夏的權貴、百姓,固然有所不對,”李自成道:“不過,除了這種方法,文成覺得,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安南的權貴、百姓真正臣服華夏?”
“可是……”樑文成思索片刻,道:“華夏征服的土地不少,從來沒有這樣屠殺百姓……”
“那是因爲不需要,”李自成道:“華夏征服的土地,基本上都是未曾開化的土著,而安南,自從大漢時代#開始,一直與中原分分合合,牽扯不斷,正因爲如此,安南從中原的文化中吸收了大量的給養,有自己的民族傳承,比他地更難徵歸化,他地一旦被征服,早早晚晚,都能被漢化,但安南不行,”嘆了口氣,又道:“朕也曾想過,能不能放棄安南,讓安南獨立建國,結果是不能,西洋人已經來到東方,一旦安南從東西方文化中吸收給養,將來必定成爲華夏的心頭大患!”
樑文成的臉色雖然難看,但怒氣一點點消失,“皇上有機會征服暹羅、柬埔寨,但皇上並沒有征服他們,而是與暹羅、柬埔寨結爲盟國,爲何不能讓安南獨立?”
“人性!”李自成道:“安南人的血液中,充滿着擴張的因子,一旦得到機會,不僅周圍的小國要遭殃,便是華夏,只要有一絲機會,安南也絕不會放過,東籲當年肆掠大明的事,文成不會忘了吧?”
樑文成沉思良久,道:“皇上要征服安南,臣並不反對,可是,用如此血腥的手段治理安南,臣實在不敢苟同……”
李自成不知不覺從龍椅上起身,在書房踱着步,說實在的,他並不喜歡屠殺,之所以允許張獻忠在安南屠殺當地的官員和百姓,原因有二:
當年大明從安南撤出軍隊和官員,冊封黎氏爲安南王,但不少百姓滯留在安南,安南表面上對大明恭恭敬敬,暗中卻是爲了削弱大明對安南的影響,對滯留的漢人大肆屠殺,少量倖存的漢人,被迫改名換姓,被安南人同化……
原本爲大明開疆守土的漢人,結果卻是魂斷安南、男丁被殺、女人被妻、財產被洗劫一空!
李自成可以想得出,在那場滅絕人性的大屠殺中,漢人是如何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在被殺的一瞬間,這些漢人後悔來到安南嗎?
現在殺多少當地的安南人,都不能讓漢人復活過來,但被屠殺的漢人,以及曾經發生的屠殺漢人的事件,不應該被遺忘;
還有一個原因,與安南的地形有關。
安南的權貴、精英太喜歡割據爲王,安南又是狹長、多山的地形,特別適合形成割據勢力,只有將當地的權貴、精英屠殺了,敲斷京族人的脊樑,當時的百姓纔會成爲華夏的順民,張獻忠將所有言行上反對華夏的京族人都屠了,既減少了京族人口,也是震懾殘餘的京族人。
這些心裡話,樑文成這種性格的人,是不應該聽到的,否則他連人生三觀恐怕都要改變了。
樑文成知道李自成在思索,以爲他心有所動,隧道:“皇上,張獻忠在廣中省被當地的百姓稱爲‘屠夫’,便是啼哭的三歲小兒,一旦聽到張獻忠的名字,也會戛然而止……”
李自成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皇上,廣中省被屠的十萬百姓,都是青壯,現在交州、元江兩府,女多男少不說,沒有青壯,誰來種地?誰來納稅?”樑文成從來沒有對一個人如此反感過,哪怕是當年的崇禎,“皇上,張獻忠並沒有停止屠殺,每耽擱一日,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被屠殺……”
“朕會告訴張獻忠,讓他減少屠殺,”李自成終於停下腳步,回身道:“張獻忠在當地如何治理廣中省?”
樑文成略一思索,道:“張獻忠以交州府爲中心,先將反對華夏的官員和百姓屠殺了,然後將移居的漢人百姓安置下去,府縣之下,實行保甲制度,十戶爲一甲,設甲長一名,十甲爲一保,也就是一村子,設保正一名,甲長、保正的人選,歸化爲漢人還不夠,須是移居來的漢人,或者是與移居的漢人有姻親關係、又歸化爲漢人的人……”他嘆了口氣,“制度本身沒什麼錯,不過對當地的百姓太苛刻了……”
李自成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甲長、保正的人選,自然是選擇信得過的人。
其實,張獻忠以交州府爲中心,將屬地內犁了一遍,促進當地儘早轉化爲漢地、熟地,實在是一種高明的手段,先將首府交州變成漢地,然後以三條水泥大道爲依託,一點點將漢地向三個方向推進:北面經高平府與廣西的鎮南關對接;西北方向,經元江府、老街府與雲南的河口縣對接;東南方向,防城府是貿易港口,本身有不少漢人……
這三個方向的府縣歸化爲漢地,只剩下一個南方,時間還會久嗎?
李自成重新在龍椅上落座,將腦袋湊到樑文成面前,“文成,朕倒是想到一個法子,既能讓張獻忠減少殺戮,又能讓廣中省儘快歸化爲漢地。”
樑文成暗中嘆了口氣,看來,張獻忠膽大妄爲在廣中省大肆殺戮,皇上是不打算追究他的責任了,不知道一向標榜“依律辦事”的皇上,這次爲何沒有依律懲罰張獻忠?
難道廣中省不是華夏的土地?廣中省的百姓,不是華夏的臣民嗎?
李自成知道,樑文成心中的結,尚未完全解開,親自爲他續上茶水,“文成不想聽聽朕的法子?”
“皇上想說就說吧,臣聽着呢!”
李自成苦笑,“讓漢清部的人員暗中傳出訊息,皈依天主、成爲天主的兒女,天主會保佑他免遭屠殺;安南的百姓,是從華夏遷移過來的,原本就是漢人……”
樑文成撇了撇嘴,“皇上聖明!”
李自成給自己續上茶水,“文成,廣中省的問題太過沉重,咱們還是探討一下,如何讓屬地上的百姓儘快富庶起來……”
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