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白石

妖氣似有似無地牽引着, 秀一隨着那股妖氣慢慢地走,穿過街道、越過郊外的河流,一直到了山林深處。然後, 他停下來, 擡頭。

“好了, 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存在, 你該出來了吧。”秀一微微笑着, 溫和說道。

“你的膽子不小嘛。”雌雄莫辯的聲音,帶點清脆帶點顫音,很有些惑人之感。

“我既然跟來了, 當然就會承擔此次魯莽造成的後果。”秀一以手遮眼,看向聲音的來源處——一根灑滿了陽光的樹枝, 上面逆光站着個纖細的人影, 長髮飄揚的, “你還不下來麼?”

“切,你這人真是虛僞。”那人一縱身跳下, 秀一這纔看清他的相貌。

真是漂亮得很,紅色的頭髮像是火焰燃燒,眼睛也是晶瑩清透如紅玉一般的,果然是妖狐一族的成員,五官精緻到無法挑剔。

“所以, 特意把我引過來, 是有什麼事嗎。”秀一瞥一眼他的頸子, 又很快把他身子掃了一遍, “還有, 請問怎麼稱呼,妖狐先生?”

“果然你也跟妖狐有關係。”那少年模樣的妖狐沒有回答秀一的問題, 倒勾起嘴角笑起來,聲線高高低低聽不出重心,“你的力量來自於我們妖狐的妖氣……對吧?不然的話,無法捕捉我們妖狐一族專有的妖氣波動頻率。”

“是的,我擁有的的確是屬於妖狐的妖氣。”秀一很坦白地承認,“然後呢?”

“……然後?”那少年又笑了,十分開心的,彷彿終於得到非常想要的東西似的無比暢快,“然後就沒有了。”他這樣說着,一個閃身就消失不見。

“我說……”秀一看着因爲對方動作過快而掉下來打卷兒的枯葉,額頭禁不住掛上幾條黑線,“你把我弄這麼遠,到底是要幹嘛的啊……”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秀一向來不在人羣多的地方使用妖力的,所以,等他又走到市區的時候,天色已經有點泛黑的意思了。伸手摸一下自己已然飢腸轆轆的腹部,秀一無聲地嘆氣,轉個彎,到旁邊的店子裡買了碗拉麪打包準備帶走。

付了錢,他掀開門簾走出店子,剛要站直身子,就感到一陣狂風呼嘯而過……

“……最近到底在搞什麼鬼?半妖沒事在大街上逛個什麼啊……”秀一護着拉麪不讓它沾到灰,良好的視力讓他窺見那位藉着夜色掩護從街道上跳到屋頂又從屋頂另一個屋頂的傢伙,分明就是隻實力還算不錯的半妖麼!

“東京真是越來越危險了……我該慶幸媽媽是在神奈川的醫院養胎嗎。”秀一沒有看太久,加快步子朝幸村所在的醫院走去。

呀咧呀咧,那位還沒法自由行動的部長大人,在這妖怪們蠢蠢欲動的夜裡,不知又被多少雙眼睛給盯上了……

推開幸村的病房,秀一發現,裡面居然來了客人。

幸村靠着枕頭半躺在牀上,牀邊兩米左右坐着個俊朗的少年,彼此的聲音都很平緩,時不時還發出幾聲愉悅的輕笑,兩個人似乎在和樂融融地交談。

果盤裡有還沒吃完的水果,杯子裡的茶葉顏色變得很深、茶水卻依然熱氣氤氳,想必是續過許多次了,牀頭櫃上的玻璃瓶裡多了幾朵百合花,給室內增加了一抹幽香。

然而,這些都不能掩蓋住那位客人身具妖氣的事實。

不慌不忙地把拉麪放到一邊,秀一徑自走到幸村身邊,衝那位俊朗的客人笑了笑:“白石君,不知這次你是以四天寶寺部長的身份過來探望我們立海大病重的部長大人,還是專程過來拜訪身中劇毒的靈術師幸村精市?”

“喂喂,不要這麼嚴肅啊。”被稱爲“白石”的少年雙手張開舉起作出個“投降”的姿勢,口中笑道,“我可是聽說靈術師幸村大人身邊的紅髮搭檔性格很溫柔的啊~”

“那麼失禮了。”秀一依言做出個“溫柔”的笑容,“因爲有人現在半死不活的,又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覬覦他的肉體,在下也不得不小心一些。”

“我保證,我對幸村大人可絕對沒有企圖!”白石不以爲意,擺擺手連笑道,“幸村大人你也爲我說幾句好話吧,我可不願意就這樣被南野君當敵人看待呢!”

“南野君,我來介紹。”幸村笑吟吟看秀一給了白石一頓排頭後,才伸手拉一下秀一的袖子,讓他坐到自己身邊,“那位是幸村家的老熟人,是一隻白老虎,活了有好幾百年了,算是個老妖怪。你聽他總是裝着叫什麼‘幸村大人’這樣的敬稱,其實才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幸村大人你這可不像是在說好話的樣子啊!”白石聽了哭笑不得,“虧我今日專門過來看你,還做了整天的陪護……你就這樣對我麼?”

秀一好笑地看了這兩人一眼,搖搖頭說:“既然白石君並不是過來找麻煩的,就請將來意說一說吧。”他沉吟一下,真正溫柔地微笑,“之前的事情很抱歉,幸村君受傷有我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在這段時間裡,我的心態也並不太穩定。”

白石聽了這話,也收斂了玩鬧的姿態,露出個優雅到完美笑容:“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

“洗耳恭聽。”秀一輕輕擺手,作出個“請”的手勢。

“我有個朋友,也是一隻活了很久的妖怪。”頓了頓,白石似乎在想怎麼措辭,“呃,他有個執着了很多年的願望,爲了這個願望,他大概會做出一些……嗯,不怎麼靠譜的事情。”他停了一下,續道,“若是有一天他冒犯了南野君……和幸村大人,請看在我與幸村家百多年的交情下,不要取他的性命。”

“既然白石君這樣說了,我幸村世家也不好太過強硬。”幸村柔柔地笑,“我答應了,只要沒有給人類世界造成太大的傷亡,我會在最大限度地包容白石君朋友的所作所爲。”接着話鋒一轉,“但是,有些事情可以原諒,有些事情不能,底線是不可以被打破的。”

“這是當然的,我也會提醒他遵守規則。”白石眼波閃了閃,“幸村家如果還有什麼差遣,我也會盡最大努力完成。”

“那就說定了。”幸村露出個淺笑,像是落成了什麼大事。

白石再坐了一會也就離開了,幸村和秀一恢復兩人獨處的狀態。

秀一把拉麪拿過來填肚子,幸村就微笑着默默看他吃。

飯畢,幸村開口了:“南野君是有想問的事情吧?”

“既然知道,幸村君爲何不直接對我說?”秀一反問。

貌似無奈地拍拍自己額頭,幸村開始交代:“他是一隻白老虎修成的妖怪,一直藏匿在人羣中過着普通人類生活,並且爲自己找了個姓氏爲‘白石’,名字……差不多過個幾十年就會更換。早在一百五十年前,當代幸村家主與他有過一段交情,之後幸村家便一直與他有所往來,那傢伙爲我們收集到不少信息補充關於妖怪們的資料,需要幫忙的時候找他他也不會太過拒絕,當然,我幸村世家也爲他行了不少方便……算是個合作的關係。”他看秀一聽得認真,眸光更柔和了些,“既然我接下幸村家主之位已成事實,他自然要過來見一見我,這個是幸村世家與他之間的默契,而關於那個所謂朋友的事情……若不是什麼大事,也就算還他情了。”他輕輕笑着,“不過,既然他沒有把他那朋友的身份挑明,我們也只稍微留心一下就是,不用太在意。”

將幸村的話聽完,秀一抵着下頷思考一陣,擡眼笑道:“我倒覺得,他那個朋友似乎已經出現了呢。”

與此同時,某個小巷子里正在發生一起以多欺少的鬥毆場面。

中間白髮怒張的男人身邊圍了幾十只拖着長尾的怪物,個個涎水橫流,舉着鋒利的爪子輪番往那男人身上撲去,豁出來的尖利牙齒也不甘示弱,總想在他身上撕下一些皮肉吃吃。

空氣裡飄散着半妖血肉的香甜氣味,把方圓十里的低等妖怪們盡皆引誘過來。

“半妖……”

“沒想到這裡居然能看到半妖……”

“好久沒有吃到了……桀桀桀桀……半妖啊……美味的半妖啊!”

“半妖……給我吃吧!”

“你們在——說什麼半妖啊!”男人臉上沾着血,滿身都是撕裂的傷口,鮮血淋漓的十分可怖,他一臉桀驁地擡起手臂擦一把臉上的血,露出個猙獰的笑容來,“關我屁事!”他任憑身後又有幾隻妖怪的爪子插進他的腹部,狠命掐住距離他最近妖怪的脖子,“給我去死——”

那隻妖怪因爲他的狠勁稍微瑟縮一下,然而,妖怪堅硬的皮膚是它們強大的防禦,那男人手中並沒有利器,單憑蠻力是無法傷害到妖怪的。

卻見被掐了脖子的妖怪很快又獰笑出聲,爪子按在男人手上用力一甩,男人就狼狽地撞到旁邊的牆上,不自禁吐出一口鮮血。

“呸,都是什麼鬼東西……”就在男人以爲將要死亡的時候,牆上突然傳來一聲提醒。

“底下的!感受你身體裡面的熱流集中起來,就能很輕易解決你面前的雜碎了!”

男人一瞬間覺醒了,他身上爆發出強勁的妖力,一層層將其包圍……力量散去後,他的眼睛已然變成金色獸瞳,手掌也變爲佈滿金色斑點的利爪——屬於豹子的利爪,一頓足彈射出去,撕碎他原本無計可施的雜碎妖怪們。

牆頭上,頭戴棒球帽的少年紅袍獵獵,銀色的髮絲被強風吹得飄了很高,他俊秀的臉上帶着飛揚的笑容,聲音清亮:“嘿,就是這樣啦!”

男人埋頭苦幹一陣,然後回頭大吼:“不要命令我!”

少年與他靜靜對視幾秒,隨即按下帽子撇撇頭,一縱身跳到別處,幾個起落消失不見:“切,誰要命令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