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欲登真,先悟凡
“什什麼?”
李婉兒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呆滯的看着姜祁。
“廟祝說的,是奴家知道的那個冥婚嗎?”
姜祁低聲道:“是。”
一時間,在場的三個姑娘都呆住了。
趙雅還好一些,她心裡並不是很相信這些讖緯之言。
但溫小芩就不一樣了,之前姜祁給她批命的時候,可以說沒有一點的出入。
如今姜祁說,自己的好姐妹會配冥婚?
這怎麼可能?
李婉兒深吸一口氣,對姜祁說道:“我不信。”
姜祁低垂着眸子,說道:“許是貧道學藝不精之故。”
“也許吧。”
李婉兒站起身來,對着姜祁福了一禮,說道:“奴家有些不適,這便告辭了。”
再怎麼驚豔,就算是一見鍾情,此時聽到這樣的卦言,李婉兒也沒有什麼好心情了。
“李小姐慢走。”
姜祁站起身,拱手還禮。
而李婉兒卻腳步匆匆的離開了溫家的家廟。
溫小芩和趙雅趕忙跟了上去。
姜祁微微搖頭,打亂了命盤。
李婉兒六神無主的走到了溫家大宅之前,迎面卻碰上了一位騎着高頭大馬的英武青年。
“婉兒?你怎麼在這裡?”
青年驚訝的問道。
“要你管?”
李婉兒回過神來,翻了個白眼,狠狠地瞪過去,然後上了馬車。
青年撓撓頭,不知道這位大小姐發的什麼瘋。
這時,青年看到了追上來的溫小芩和趙雅,問道:“婉兒這是怎麼了?你們吵架了?”
“要你管?”
趙雅也沒什麼心思說話,留下三個字之後,也回到了車上。
青年沒奈何,看向溫小芩。
“小芹菜,你要是敢說這三個字,我就真的生氣了!”
青年搶先嚷嚷道。
溫小芩沒好氣的瞪着他,問道:“陳麟,你來做甚?”
“我來找婉兒的。”
陳麟笑的爽朗,從懷裡摸出一封帖子。
“我要去參軍了,來跟婉兒道別。”
又是一年大雪天。
姜祁依舊站在家廟門口看着大雪飄揚。
給李婉兒批命格,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看着手腕上的赤蛇緩緩轉動,姜祁眸子低垂。
“又一年。”
他喃喃自語。
“姜祁!”
溫小芩跑了過來。
五年時間過去,小姑娘也已經變成了大姑娘,身上的捕快服,也換成了紅衣的捕頭服,只是臉上沒了以往的笑容。
因爲老太太到了大限,生死或許只在下一刻。
“最近越發不太平了。”
溫小芩照例坐在了家廟的門檻上。
“犯案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數都是邊境的流民。”
溫小芩低聲道:“這個世道要變了。”
姜祁靜靜的聽着,沒有說話。
溫小芩也似乎早就適應了姜祁的沉默,擡起頭,輕聲問道:“姜祁,祖母是不是已經藥石無用了?”
姜祁輕輕點頭,近幾日來第八次重複道:“大限將至,是人之壽數,與病災無關。”
“還有多久?”
溫小芩問。
姜祁沒有回答,只是輕聲嘆息。
“小姐!小姐!”
管家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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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老夫人她去了!”
“嗖!”
破風聲中,溫小芩彷彿閃電一般衝了出去。
姜祁再次嘆息一聲,轉身回到家廟,默默的誦經。
老太太的葬禮很盛大,溫不勝不計代價的給了老太太最大的哀榮。
甚至可以說逾矩。
但現在沒人在乎這個。
這幾年,整個世道都在變化。
五國聯兵攻打姜祁如今所在的趙國,兵勢之盛,一時無兩。
趙國雖強,但抵禦三國已經是極限,如今是五國,還包括大雪原上最善戰最貪婪的蠻子。
一時間,步步敗退,邊境糜爛,難民無數。
風波鎮也終於起了風波。
老太太的葬禮過後一年零八個月。
秋天來了。
還在帶着孝的溫小芩找到了姜祁。
“我要去參軍。”
她說。
姜祁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別這麼看我,誰說女子不能上戰場?”
溫小芩坐在家廟門檻上,看着已經半黃的落葉,低聲道:“如今,早就沒了男女之別。”
戰爭依舊在繼續着,趙國已經危如累卵,戰線甚至馬上就要推到昌平縣。
要知道,這裡之前可以說是趙國的腹地邊緣了。
五國兵鋒之下,趙國已經危如累卵。
名爲亡國的陰霾,籠罩在頭頂上。
趙國皇帝下了一條堪稱瘋狂的命令。
“徵兵,全民徵兵,殊死一搏。”
溫小芩如此說道:“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軍費,據說皇后現在都在學着做飯。”
“真的要去?”
姜祁輕聲問。
“哈。”
溫小芩笑了一聲,說道:“我可是犟種,十頭牛拉不回來的那種。”
說罷,她站起身來,凝視着姜祁,笑道:“你最好給我祈福,別讓我死在戰場上。”
“好。”
姜祁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走了!”
溫小芩擺擺手,瀟灑的離開。
第二年的春天,溫小芩回來了。
她臉上多了一道傷疤,據她說,是蠻族最強的斧手留給她的臨終禮物。
那個蠻族的頭顱,被她親自放在了京觀的最上面。
至少在昌平縣所屬的戰線,趙國終於勝了一場。
溫小芩如是說。
“還記得李婉兒嗎?”
溫小芩問姜祁。
“記得。”
姜祁點點頭。
“她成親啦。”
溫小芩笑的有些苦澀。
“陳麟早在五年前就去了戰場,三年前回來過一次,跟婉兒定了婚約。”
“可他死了,我帶回了他的骨灰。”
“所有人都在勸婉兒另尋良人,就連陳家人都這麼說。”
“但婉兒執意舉行婚禮,她和陳麟的婚禮。”
溫小芩說:“我佩服她。”
“這是很難的選擇。”
姜祁也感嘆道。
他當初算的沒有錯,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我要走啦,去南方的戰場。”
溫小芩對着姜祁揮揮手,笑着說:“我會遞書信回來。”
她依舊瀟灑的離開了家。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
原本並不篤信神佛的溫不勝,來家廟的次數逐漸的增多。
每次來,都會帶着書信,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舊的,他掐算着日子,跟姜祁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算算時間,小芹菜的信該到了纔是。
溫小芩在信上寫的跟她的人一樣,依舊是沒心沒肺的樣子。 她把戰場描述的很輕鬆,就好像那是一個遊樂場,而不是雙方投入總共將近百萬人的血肉磨盤。
溫小芩以爲這樣就能讓家裡的老父親安心。
但她忘了,參軍的不止她一個。
“這是我父親的信。”
李婉兒穿着素服,她在爲自己的夫君守孝。
她的父親也隨軍出征了。
兵勢一起,可不管你是不是前途無限的探花郎,大將軍一紙軍令,就將李縣令徵調爲從軍書簿。
在李縣令的信裡,戰場是另外一副樣子。
溫不勝道了一聲謝,拿過書信對比了起來。
李婉兒看向了姜祁。
這位廟祝依舊是一襲紅衣,模樣也依舊驚豔,但卻成熟了許多。
她看着他,這位曾讓她一見便差點動心的廟祝。
成婚之後每一次見姜祁,她都會想。
原來不是他學藝不精,而是自己的命天生如此。
對姜祁的一見鍾情是假的,但陳麟那熾烈的愛是真的。
即便她一成婚,就已經是未亡人。
但她不悔。
時間彷彿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
戰爭依舊在繼續,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但還好,趙國的瘋狂暫時生效了,雙方陷入了焦灼的拉鋸戰。
風波鎮幾乎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軍隊上的訃告下來。
溫不勝頭上的白髮日漸增多,每一次都擔心是自家。
一年之後又一年。
終於在第三年,溫小芩回來了。
她如今已經是將軍,統領一部兵馬,足足八千人。
在軍隊,只要有戰爭,只要活下來,晉升之快,無與倫比。
但溫不勝顯然不在乎這些。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將軍,一時間不敢去認。
看着自己女兒臉上的傷疤,溫不勝號啕大哭。
溫小芩安慰了好久,才讓自己的父親安生了下來。
第二天早晨,又是家廟。
“趙雅的夫君死了。”
溫小芩依舊坐在門檻上,說道:“她的夫君投敵,被我方的夜不收抓住,送回了昌平斬首。”
“趙雅不堪受辱,孤身一人來到軍前,服毒自盡。”
“姜祁。”
她擡頭看向了姜祁,淚眼朦朧。
“她死了。”
姜祁抿着脣,低聲道:“節哀。”
“我想拜託伱一件事。”
她說。
姜祁點頭,“好。”
溫小芩來的快,走的也快,她並不是回來探親的,而是戍邊。
說來可笑,原本屬於腹地的昌平,如今成了邊境。
趙國的瘋狂爲它續了命,但國土的丟失依舊無解。
溫小芩回到了戰場,卻留下了一個孩子。
趙雅的孩子。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叫做趙麟。
這個名字是溫小芩起的,她說,趙麟父親的姓氏不配掛在這個孩子身上,而陳麟是她最佩服的人。
所以這孩子叫趙麟。
“姜伯伯。”
趙麟對着姜祁叩頭。
從這一刻開始,姜祁的生活裡多了一件事。
教導趙麟。
十年的時間匆匆而過。
這十年裡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趙國依舊敗了,但那瘋狂的全民皆兵,終究是留下了一口氣。
談判,割土,趙國付出了三分之二的國土之後,苟活了下來。
溫不勝死了。
溫小芩沒有回來,因爲當時正是談判的最緊要關頭。
她率領的八千人,已經是趙國最後的精銳之一,需要在戰場上打出足夠的局部勝利,來作爲談判的籌碼,以及趙國最後的尊嚴。
趙麟爲溫不勝帶孝,而姜祁則負責誦經超度。
溫不勝在早些時候的彌留之際,留下了遺囑,拜託姜祁照看溫家的一切。
如果溫小芩能回來,自然萬事大吉,如果回不來.
“道長可自取之。”
這是溫不勝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
葬禮之後一個月,溫小芩帶着滿身的血污回來了。
她在特意爲她保留的靈堂待了一夜。
早上與姜祁見了一面之後,便再次奔赴戰場。
她還做了另外一件事,爲趙麟指婚。
姜祁爲趙麟舉辦了婚禮。
又是十年。
邊境終於穩固,溫小芩卻還依舊在戍邊,只有一封封的書信時不時的遞回來。
姜祁也已經四十九歲了,頭髮變的花白,依舊守在溫家的家廟裡。
連孩子都要結婚的趙麟負責給姜祁送溫小芩的書信。
但在他看來,姜伯伯的態度很奇怪。
按理來說,看到朋友依舊活着,而且依舊是那樣的沒心沒肺,姜伯伯應該高興纔是。
但每一次趙麟來送書信,姜伯伯都是默默的收下,然後說一句:知道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趙麟有些記不清了。
但到了這一年的冬天,他就知道了怎麼回事。
溫小芩五年前就死在了戰場上,這五年裡的書信,都是早就寫好的。
隨着時間推移,越發老舊的信紙,就是最大的破綻。
姜祁封禁了法力,但眼力卻不缺,更不是傻子。
趙麟忐忑的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五十歲的姜伯伯。
“知道了。”
姜祁依舊是簡單的三個字。
溫小芩沒有屍骨留下,想要在一萬鐵浮屠的衝鋒中留下屍體,是一件奢侈無比的事情。
他在家廟後面爲溫小芩立了一個小小的衣冠冢。
至於溫小芩的牌位,自然是送進了祠堂。
姜祁看着那衣冠冢,神色有些茫然。
區區幾十年而已。
印象中那個爽朗的姑娘,那個在渡口顯擺功夫,一口氣吃兩斤肉,一隻燒雞的姑娘,似乎只是昨天才認識的。
“可這就是一生。”
姜祁喃喃自語着。
他站起身,隨便找了一個方向走去。
漫天大雪中,滿頭白髮的道士彷彿和這天地融合爲了一體,他已經五十歲了,在這個時代,是毋庸置疑的老人,身形也佝僂了下來,只有那大紅的道袍依舊鮮豔。
他邁步前行,一步一步走的極爲紮實,每一步邁出,身姿便挺拔一分,白髮便染黑一絲。
風雪中,老叟邁步九十有九,步步皆是墨染白頭。
到了第一百步,原本的白髮道長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則是那意氣風發的俊雅道人。
姜祁擡起頭,揭開了自己的封禁。
“這就是,太乙真一之上的道路?”
他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在問什麼人。
“嗡。”
冥冥中的聲音來自姜祁的丹田。
靈炁海在翻滾,在轟鳴。
原本太乙真仙初期的修爲卻極速的降低,最後堪堪卡在了太乙真仙的門檻上,若非天地規則所佑,此刻的姜祁早已經跌落了境界。
但姜祁毫無所覺。
只是邁步。
“轟!”
萎靡的境界重新突破。
初期。
中期。
後期。
巔峰!
時年冬月,玄宗闡門四代弟子姜祁,了悟仙凡,堪明真一,直登太乙真仙之巔。
欲求一,先從衆。
欲登真,先悟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