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嵐衫的這個小秘密是她在四年前自己察覺的。

差不多是在同齡的女孩子們紛紛開始討論班上的哪個男孩子最酷的時候,嵐衫發現自己總是想要融入進她們當中,卻又總是無法順利地加入她們的話題。那件她們熱衷的事情,嵐衫提不起一點興趣。

嵐衫儘可能地試圖加入話題卻也加入不料,於是在這些女孩子中間成了透明邊緣人似的角色,直到有一天,女孩子們公認的最“酷”的那個男孩來向嵐衫表白,但嵐衫沒有接受。

透明人一下子有了顏色,卻是墨色的,嵐衫被從她一直以來安全待着的小角落裡排擠了出去。

漸漸地,被排擠到角落之外更加黑暗的角落裡的嵐衫,從自己滿腹的憂鬱之中,品出了什麼奇怪的味道。

她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但是做一個不一樣的人,是很輕易就會被集體擠出去的,嵐衫不敢。

所以這個小秘密被她自己悄悄埋藏在心底裡,埋藏了很多年,從校園裡出來,成年,一直帶到了華悅公司的這間宿舍裡。

嵐衫對於白之彤的靠近顯得慌張無措,她的耳根變得通紅,抿着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嵐衫在發覺了那個小秘密之後就儘可能地和女孩子們保持一個安全距離,但是白之彤一下子就越過了嵐衫給自己畫下的那條界限。

白之彤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出嵐衫的不對,這個高挑的女人有着明亮的眼睛,衝着嵐衫眨了眨她黑葡萄一樣的眸子,笑着,撒嬌似的,又重複了一遍:“我叫你妹妹,好不好嘛!”

白之彤的聲音清亮,一聽就知道是個唱歌的好嗓子。

嵐衫慌張無措地點了點頭。

然後又飛快地搖了搖頭。

但是白之彤卻彷彿對她之後的那個動作恍若未見,只當嵐衫是答應了:“那明天你跟着我去練習室,我會跟他們所有人說你是我的妹妹,我來罩着你!你放心吧,我很厲害的!”

白之彤說這話,彷彿她不是一間娛樂公司剛簽約的練習生,而是什麼女霸王似的。

嵐衫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纔好了,只好輕輕轉移話題:“那個,咱們不是還要收拾房間嘛……”

說着,她往後退了幾步,矮着身子,從白之彤的身前退到了一個較遠的安全位置,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她沒敢讓白之彤看見她鬆的這口氣,一直把頭垂得很低,匆忙地撿地上的東西。

白之彤之前在這間無人的臥室裡放了不少東西,都是零碎的小件,很多嵐衫都看不出來是做什麼的,收拾起來着實麻煩。見自己新認的妹妹因爲自己之前的隨意陷入了這樣的困境,白之彤也不好意思讓嵐衫一個人收拾,連忙加入幹活的陣容,嘴巴上還說着:“你放着吧,我來我來!這都是我弄出來的呀!”很是自覺。

白之彤動作飛快地撿起了好多東西,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纔好,統統都塞到懷裡,沒過一會兒,便抱了滿滿一懷。

她抱着這麼多叮叮噹噹地雜碎玩意,卻並沒有收手,而是繼續試圖再撿起一件,以向妹妹展示自己是個很值得依靠的姐姐。如此一來,她必須努力用一隻手把所有的東西全部禁錮住了,然後彎下腰,用另一隻手伸出去——

只聽嘩啦一聲,懷中的一件小物從中間滑落,緊接着就像崩盤一樣,白之彤懷中的那一堆東西散了架,墜落一地,只留下白之彤還維持着她那個高難的動作,尷尬地半蹲在當場。

嵐衫聽到了聲音之後,往白之彤的方向看了一眼,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是意外。”白之彤堅持這麼說,暗地埋怨起了之前的自己。但她忽然看到了嵐衫也只是把撿起來的東西在身邊收攏成了一堆,反應了過來兩個人還缺少收納這些東西的容器,又趕緊說,“你等一下,我去我的房間裡拿幾個快遞箱來,把這些東西都裝好,然後把箱子抱回去!”

說完,她沒等嵐衫迴應,自己便跑了。

嵐衫捂着嘴巴,耳根上還是剛剛的那種緋紅,只消退了小半。等了一會兒,她終於把自己彎起的脣角給壓了下去。

白之彤這時也抱着三個紙箱子回來了。也許是因爲跑得急促,她開始大口喘氣,把那幾個疊在一起的紙箱子往地上一丟。紙箱子很輕,觸地的時候發出了輕微聲響。

白之彤抱來的這三個紙箱子都很大,紙板還硬挺着,邊角意外地都是破損的,並不是使用舊了的痕跡,更像是被什麼尖利的東西劃出來的似的。嵐衫很容易就覺察了這處怪事,但是白之彤一臉理所當然,嵐衫就沒有去問。

嵐衫不是喜歡問問題的人,儘管白之彤看起來是個非常好親近,甚至熱情到嵐衫覺得招架不住的人。

三個箱子一一擺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就終於有了它們的歸處。兩個人陷入忙碌,數不清多少次地重複着彎腰——丟這樣的動作。嵐衫覺得腰有點酸,等終於收拾完身邊的最後一件時,她發現白之彤喘得更厲害了。

白之彤胸口一起一伏,雙脣是微微張開的。她並沒有往自己的脣上塗抹任何一個色號的口紅,但即便是最初的眼色,卻也已經足夠的豔。這樣的脣開啓着用比嵐衫快上許多的頻率不住呼吸,但聲音卻幾近於沒有,至少嵐衫是沒有聽見的。

嵐衫在那一瞬間胡思亂想,是不是白之彤之前練習已經很累了,所以才這麼容易疲憊?白之彤的呼吸法好厲害的樣子,唱歌的時候能用上嗎?毫無關聯的幾件事交雜着佔據了嵐衫的大腦,總算把她的注意力從那雙脣上挪開。

白之彤對着那幾只紙箱子,皺着眉頭,好像有點不高興。她伸手十分隨意地抹了一把額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彷彿是完成了什麼偉業似的:“我居然在這邊擺了這麼多東西!”用一種彷彿是詠歎調一樣的語氣在感嘆。

嵐衫很想點點頭,想了想,她還是忍住了。

白之彤彎下腰去,抱起了第一隻紙箱子:“我先放回我的房間吧,過幾天看看能不能都送人。”

嵐衫還想點點頭,然後又忍住了,她好像作爲一個剛剛和白之彤認識的陌生人,不太適合在這種事情上發表意見。不過嵐衫卻想到了白之彤的疲態,趕緊跟在白之彤後面,也抱起了一個紙箱子,想要幫忙搬運。

白之彤見了,卻趕緊攔下她:“你放着,你放着就好!”

嵐衫又想了想,大概是白之彤不太想讓自己這個陌生人這麼快就進她的臥室,於是很理解地把紙箱子抱到了更靠近自己門口的位置就放下了。

白之彤卻是很驚喜的樣子,大力誇讚:“我的妹妹真懂事!”

嵐衫剛把紙箱子放到地上,聽了這句話,她的臉頰又沒能忍住地泛起了紅。

紙箱子還是有一定分量的,白之彤氣越喘越粗,漸漸地,腳步都開始打飄。但儘管如此,白之彤還是十分堅持地自己負責搬運。

嵐衫坐在自己的牀邊,雙手合攏,擱在自己的大腿上,把脊樑挺得筆直。她不是很習慣看別人幹活而自己閒着,於是只好一直眼巴巴地看着門邊。

終於把第三隻箱子送回了自己的臥室,白之彤已經搖搖晃晃了。嵐衫以爲白之彤肯定會馬上在自己的牀上倒下去休息,卻沒想到白之彤還是堅持着扶着牆,又繞到了嵐衫房間的門口,把自己倚靠在了牆上,還對嵐衫露出了一個笑,挺直着脊樑,生怕丟臉似的:“你餓不餓呀?咱們忙了這麼久,還沒有吃晚飯呢!”

嵐衫看了看錶,才發現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了。

她的生物鐘十分規律,一般是十點鐘睡覺,六點鐘起牀,七點鐘吃早飯,十一點鐘吃午飯,五點鐘吃晚飯的。這樣的生物鐘已經維持了好多年了,今天驟然地被打破,五點鐘的那時候嵐衫是感覺到了餓的,但奇怪的是,三個小時之後,她的胃好像是已經失去了抗議的能力一樣,不再叫囂了。

於是嵐衫想了想說:“這個時間了,食堂還能開嗎?如果食堂不開了,那就算了吧?”

不過她話音剛落,原本停止抗議了的胃忽然就發出了一聲哀鳴。

一時之間嵐衫覺得尷尬極了。

白之彤一聽,笑着湊過來,要拉嵐衫的手,把這個坐在牀邊一動不動的女孩給拉起來:“沒事的,食堂怎麼可能這個點就不開門了呢?那幫夜生活回來要吃夜宵的傢伙還都在外面浪呢!”

但就往嵐衫這邊靠的這幾步路的距離,白之彤就搖晃了幾下,站不穩似的。

嵐衫有點慌:“彤彤姐,你是不是太累了?”想湊上去扶一把,又生怕安全距離再度被打破,嵐衫很是猶豫。

“……我沒事。”白之彤還是這麼堅持,聲音卻低了許多。人又踉蹌了一下。

嵐衫咬着自己的下脣:“要不,我跟應姐打個電話吧!”這麼說着,她抓起自己的手機,想找今天存下的經紀人應人歌的電話。嵐衫還不熟悉這裡,除了眼前的白之彤之外,唯一她還算認識的也就只有應人歌。

她還沒找到電話的時候,忽然只覺得眼前籠罩上來一大片陰影。

白之彤是真的站不住了,往嵐衫的方向倒下來。嵐衫趕忙去接,白之彤那高挑的身形卻並不是嵐衫能輕易接住的。

嵐衫手裡的手機跌落到了地上,剛翻找出的電話沒有撥出去。白之彤整個人壓到了嵐衫的身上,帶着兩個人一起,墜到了那張柔軟的牀上。嵐衫被白之彤整個人禁錮住了似的,動彈不得。白之彤的呼吸還打在嵐衫的頸窩,這個不知爲何顯得特別疲倦的女人還在呢喃裡強撐:“沒事嘛,我真的沒事……好睏呀……姐姐我沒事的,你別老來管我了呀……我不是幼崽了……”

呢喃聲越來越小,呼吸間噴出的氣息卻不曾消失,嵐衫只覺得自己的頸肩溫熱濡溼,身體則是觸碰到了另一處溫暖柔軟的身軀。她睜着眼睛,茫然無措。

臥室的燈沒有關,被以仰面的姿勢禁錮住的嵐衫覺得頭頂的燈格外刺眼。她眯着眼睛,腦海裡亂糟糟的,想了好多又什麼都沒想。

白之彤的呼吸變得均勻而規律。

那呼吸打在嵐衫耳根,使得嵐衫的右耳間的紅再度攀升。漸漸地,嵐衫也開始用一樣的頻率呼吸,漸漸地,陷入了一樣的沉眠。

在此之前的嵐衫永遠都無法想象,她在華悅的第一夜,是這樣入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