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嵐衫她有那麼一個小秘密,她喜歡女孩子。

嵐衫自己很久都沒有記起這個小秘密了。

嵐衫的這個小秘密被她壓在心底裡的最深處,比她所有的一切秘密埋藏得都要深。她爲了埋藏這個小秘密,甚至都會去儘可能地避免和別的女孩子的接觸。但她也很久都沒有記起這件事了。

嵐衫是在把這短短的幾句歌詞拒絕過十幾遍之後,才忽然想起那個小秘密的。歌聲戛然而止,嵐衫愣在了那裡,腦海裡的畫面也在那一瞬間定格。是白之彤。

白之彤的手撫摸在嵐衫的腦袋上,攬在嵐衫的肩膀上,挽在嵐衫的胳膊上,禁錮在嵐衫的腰上。一切一切的肢體接觸,都把屬於白之彤的溫度切切實實地傳給嵐衫,一點一點地,融化開嵐衫心底的堅冰,在嵐衫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時候,把那個冰封在堅冰裡的小秘密悄悄打開了一條縫。

嵐衫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寫了一首關於愛情的歌,在寫這首歌的時候,她心底裡想着的是白之彤。

心中的警鐘忽然被敲響,嵐衫甚至立刻丟下了手裡的本子和筆,呆呆地坐在牀頭。也許是身體的應急反應,嵐衫的大腦在剛剛那一瞬間的零亂之後被清空一樣地空白一片。嵐衫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該想什麼,乾脆就任憑自己愣在牀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也許只有幾秒幾分鐘,忽然地,一聲“喵”的聲音刺穿了嵐衫大腦裡的那片空白。

嵐衫這才被叫回神,擡眼一看,是小白蹲坐在她的面前。

小小的黑貓琥珀色的瞳中居然流露着十分人性化的擔憂意味,這隻貓定定地望着嵐衫,見嵐衫回看向自己了,才踱起步子,跳到了嵐衫的膝蓋上,用它小小的、柔軟的、暖暖的身體團成一團,蓋在了嵐衫的肚皮上。

而嵐衫也習慣地圈起了這隻貓,才忽然又想起來,這是白之彤的貓。

她又在想白之彤了。

嵐衫把自己往後一仰,摔在牀上。她閉上眼睛的時候立刻腦海裡浮現出的就是白之彤笑着的樣子,睜開眼的時候白之彤這個名字又一直在她的脣邊打轉,彷彿無論如何也甩脫不了了一樣。嵐衫乾脆選擇咬緊牙關,張着眼睛望向頭頂的燈,哪怕這樣倔強讓她的眼睛開始痠痛。

然後,她覺察到肚皮上的溫暖起身離開了,沒過多久,兩隻肉墊搭在了她頸部的兩側,小白探出個貓腦袋來,正好替她擋住了頭頂刺眼的燈光,也擋住了她心底裡的那個人影。她的滿心立刻就被這隻貓咪佔據,嵐衫一直抿着的脣角這纔有了弧度,雙手捧在小白的腦袋上,胡亂地揉搓了兩把,毫無章法,細聲細氣地問它:“對不起哦小白,是不是我沒有關注你,你生氣了呀?”

小白心想我是那麼小氣的貓嗎,我只是擔心你呀,一張口,是兩聲神氣十足的喵喵喵。

貓咪的熱度就在鼻翼間,嵐衫呼吸着那份溫熱,心底裡一下子覺得被填充了,剛剛的無措消退了一些。她把剛剛揉亂了的毛又順了一遍,在整個揉亂和捋順的過程裡小白都沒有多叫一聲,也沒有跑開。等嵐衫做完了,小白纔在嵐衫的脖頸處團了個團。

嵐衫就有了一條貓咪圍脖。這條貓咪圍脖認真地把溫度傳遞給嵐衫,就好像……

就好像今天在經紀人的辦公室中,在自己爲爲什麼得到那麼多的優待而疑慮的時候,從頭頂處落下來的那隻手給的溫度。

嵐衫迷戀上了這種溫度,但是嵐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迷戀這種溫度。

嵐衫閉上眼睛,手裡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小白的毛髮。貓咪圍脖纏繞得有那麼一點緊,嵐衫的呼吸變得不再通暢,卻也還能從空氣中捕捉若有若無的氧氣,她也就沒有動一點把貓咪趕下去的心思。她又開始想起自己還在上學的時候了,想起自己剛剛懵懂意識到她和旁人不一樣,那時的張皇無措彷彿大海上的巨浪一樣,把她整個人拍倒,捲入深淵一般的恐懼,將她吞噬。

那時候的嵐衫彷彿溺水之人的垂死掙扎,但無處着力的水又讓她的一切掙扎顯得都毫無用處。那時候的嵐衫舉目,沒有可信的長輩也沒有可信的朋友,最終能去尋求的只有學校裡那一間小小的圖書館。她在那間圖書館努力尋找着一切有用的資料,找尋到的隻言片語都讓人心生絕望。

她又試着在計算機課上,躲着所有人,悄悄搜索那個問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闖入到那個地方的,她至今還記得,那是一個純黑的界面,是如今已經沒有人再用了的那種聊天室,列表裡有着許多名字,彈跳出來的信息飛快,那時候的嵐衫還太小了,一目十行地咀嚼着那些文字,想從裡汲取一點點的信心。

但她只發覺,那只是一個被趕到陰影裡的人,躲在人羣背後,無望的狂歡。

她把那個頁面關掉,然後把那個秘密埋了下去。一直埋到現在。

就連當初在校園流浪的那隻貓也不知道嵐衫的秘密,嵐衫沒有敢告訴任何人。

一滴滾燙的液體忽然從嵐衫的眼角滑落,順着她的臉頰,悄無聲息地墜向耳根,留下淡淡的痕跡,很快便消失。沒有人看見,就像她那個秘密一樣。

嵐衫撫摸在小白頭頂的那隻手終於停了下來。她把眼睛睜開了。

在睜開眼睛的那個瞬間,嵐衫又重新想好了。她重新把秘密壓到了心底裡面去,這回一同埋葬的還有一個名字。嵐衫是個喜歡女孩子的女孩子,嵐衫喜歡上了白之彤,但嵐衫覺得自己不能說。

她試着提一下嘴角,但面部的肌肉彷彿失去了控制似的,嘴角無法被提起。嵐衫只好放棄無謂的掙扎,把手邊的本子摸了過來。她的手指在那幾行音符、幾行字上來回撫摸,沒有再去哼唱。抱着嵐衫脖頸的小白也只感覺到她呼吸時喉嚨的一起一落,而沒有聲帶的震顫。在手指劃過最後一行的時候,嵐衫終於抓起了那本本子的一角,往下一拽——

刺啦。

紙張被撕破的聲音輕微在空氣中震顫,但又彷彿巨大地一聲震響。嵐衫的嘴角終於勾起了弧度,手上的最後一點力氣也彷彿隨着這一聲而消散。她的手垂落下去,伴隨着這個動作的,是手裡的本子和那張紙片的墜落。

本子在地上發出了輕微的撞擊聲,但紙片卻是悄無聲息地親吻了嵐衫無力的腳尖,纔不甘不願地滑落到了一旁。

嵐衫又閉上眼睛,這一回是沉睡了過去。夢中不知道有什麼樣的故事在發生着,嵐衫的笑像哭,哭像笑,漂亮的臉上維持着奇怪的表情。

黑貓小白終於重新站了起來,望着嵐衫又望着地面,嘆了一口氣。

貓嘆氣是一種很古怪的場景。

緊接着小白輕盈地跳下了牀,沒有驚動空氣,甚至沒有讓那張小小的紙片被吹拂走一星半點。它輕輕地“喵”了兩聲,見牀上的人沒有清醒的意思,知道她是真的睡熟了,想了想。

忽然之間,黑貓小白化成了人形。高挑的女人還有點羞恥心,先是蹲在地上左右看了看,然後才扒在嵐衫牀沿,確認即便是這樣嵐衫竟然也沒有醒之後,小心地給嵐衫褪下了掛在腳尖的居家拖鞋,把她的雙腿搬上去,把嵐衫整個人都塞進柔軟的被窩裡,這才又蹲下去,立刻變回了黑貓小白,歪着頭,用牙尖咬着那張紙的一角,費力地斜眼看着,確認自己沒有把口水打在任何一個音符或者字上,才拖着那張紙,躥回了自己的房間。

嵐衫寫了一首有關愛情的歌,這首歌很甜,很溫暖,零星的幾句歌詞講的是明晃晃的愛戀。白之彤手裡捧着那張紙,一眼就看出了這一些。

但爲什麼嵐衫寫着寫着,會變成那樣呢?難道嵐衫是想起了什麼,比如說,她曾經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愛人,後來他們因爲種種原因分開了,現在嵐衫睹歌思人,勾起了不美好的回憶,才一時難過,把這首歌給廢掉了?

白之彤適當地進行着推理,很快地,她假想出了這樣一個場景。在自己的腦海裡給剛剛形成的那個悲劇畫上圓滿的句號之後,白之彤哼了一聲,把手裡捧着的紙夾在了牀頭的書裡,只露出一個角來,這個角上有嵐衫高興的時候畫的飛出去的五線譜和音符上躍着波浪的小尾巴。

白之彤心想,要是讓她知道那個辜負了自己妹,讓妹前一秒還那麼高興,後一秒又那麼傷心的傢伙是誰,她一定想辦法給妹把這個仇給報了!把人抓過來狠狠罵一頓!而且不準妹原諒他!還要給妹找到更好的另一半!哼哼!白之彤在夢裡把一個沒有臉的形象給暴打了一頓之後,心情舒適了不少,自己在牀上打個滾,就也進入夢鄉了。

那個時候的白之彤還並不知道,那個被她暴打的人應該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