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正好學校放假,雲麟便與幾位同學去逛城隍廟,在回校時,雲麟忽然望見了一個高大而熟悉的身影,他和幾位同學打了個招呼,便獨自去找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身影穿着布衣長衫,頭戴一頂草帽,背上揹着一個包裹,在人羣中默默地行走着,雲麟一路疾走,緊緊跟隨。
走到了一塊僻靜處,雲麟連忙走上前去,輕輕叫了一聲:“義父。”
那人轉過身來,望了望雲麟,隨後睜大眼睛上下不停地打量着眼前這個穿着校服的小夥子,難以置信地一把抱住了他:“雲鵬,真的是你嗎,雲鵬!”
冷勁秋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大小夥子,兩年多未見,雲鵬長高了許多,結實了許多,舉手投足中頗有其父風範。
“義父。”雲麟與冷勁秋緊緊擁抱。
“雲鵬,讓義父好好看看。”冷勁秋感覺自己像是做夢:“咦,雲鵬,你不是在廣州上學嗎?怎麼來上海了?”
“義父,我也是剛從廣州轉來上海不久,你知道嗎,我爹我娘都已經去世了。”雲麟將父母的情況告訴了冷勁秋。
冷勁秋點點頭:“我都已經知道了,知道了。”
薛瑩梅與十多個士兵同歸於盡,墜落懸崖的事,當初彭若飛在雲霧山上就已經告訴他了,而彭若飛的事情當時報紙上連篇累牘,傳得沸沸揚揚,就算是遠離塵囂的冷勁秋也得知了此事,爲此他還大哭了一場,後來在靈玄寺他爲彭若飛進行了超度。
“義父,走,我們去蘇州河那邊坐坐吧。“
故人相見,有多少話想要傾訴,雲麟拉着冷勁秋的手朝蘇州河方向走過去,隨後二人便坐在河邊,談着彼此的經歷。
“義父,這幾年你都去哪兒了,我們一直沒有你的音訊。”雲麟望着冷勁秋那張飽經滄桑的臉,關切地問道。
“唉,一言難盡啊。”一提到兩年前的那場劫難,冷勁秋的眼裡露出了一絲悲涼:“你去廣州讀書之後不久,一五六師第三團就夥同縣保安隊前來剿滅我們,你爹跟我商討了對策,讓老六帶着大部隊隨那位謝先生前往廣東與南昌起義的餘部會和,我與你爹還有六七十位兄弟留下來斷後,但敵衆我寡,我們雖然擊退了敵人數次進攻,掩護了大部隊的轉移,但死傷也很多,如霜的娘也給這羣畜生殺死了。“
“什麼?師孃她也……?“雲麟一聽,心頭一顫,在雲霧山上,除了父母,師孃秀芹姨是與他最親近的人,秀芹對他就像是對兒子一般疼愛,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從心底裡喜歡他,這點雲麟早就感受到了,沒想到把他視如己出的師孃也慘遭毒手,這讓雲麟很是傷心。
冷勁秋點了點頭,他又想到了秀芹的慘狀,心頭涌過一股悲憤:“是啊,你師孃死得慘啊!“
“我們跟官兵在雲霧山上打得很激烈,最後你爹拼死讓我和剩下的兄弟下山,他一人把卡車橫斷在西南隘口處,火燒隘口,阻止敵人下山追趕我們,後來我們總算是死裡逃生,但你爹卻被保安隊抓了。“
從冷勁秋的嘴裡,雲麟終於清楚了父親當初被俘的過程,雲麟想象着當初父親那捨生忘死,奮不顧身掩護冷勁秋下山時的壯舉,對父親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我下山之後,遇到了老六派來接應我們的二十多位兄弟,會合後我們原本要去追老六的,但在黃石時,看見報上登了你爹的照片,說是要在李家坳開公判大會,要槍斃你爹,我冷勁秋豈能坐視不管,我就把如霜和一些財物交給了老三和鐵柱,然後帶着我那幫兄弟返回李家坳去劫法場,救你父親。
沒想到這是那個保安隊隊長戴天旭的一個圈套,目的就是想要讓我自投羅網,我果然中計了,校場高臺上的那人不是你爹,而是刀疤,刀疤爲了警示我,拉響了綁在身上的手榴彈,與那位第三團團長魯克明同歸於盡了,而我的三十幾名兄弟也永遠留在了李家坳,只有我一人帶着那個姓戴的突出重圍,我在破廟裡把那個姓戴的殺了。“
雲麟聽着冷勁秋的講述,感覺到內心有團火在燃燒。
“然後我去找老三,如霜他們,可是等我趕到時,只看見鐵柱的屍體,如霜的一隻繡花鞋和一攤鮮血,我向人打聽了,他們說前幾天有夥兵痞途經此地,見人就殺,見財就搶,鐵柱就是死在他們手上的,而如霜和老三也不知蹤影,我估計也是凶多吉少。“
“師妹也失蹤了嗎?“雲麟倒吸一口涼氣。
冷勁秋點點頭:“一直杳無音訊,生死難料啊!“
“當時我萬念俱灰,想一死了之,便投了河,可惜沒死成,被一個雲遊路過的靈玄寺師傅搭救,他度化我,我便跟他去了靈玄寺,落髮爲僧,師兄給我取了法號覺慧,從此我晨鐘暮鼓,吃齋唸佛。”冷勁秋將他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雲麟。
冷勁秋把草帽脫了,露出了頭上的戒疤:“雲鵬,以後若是在廟裡見到我,叫我覺慧師傅吧。”
聽完冷勁秋的一番經歷之後,雲麟對當初的雲霧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更清楚了。
“義父,你當時爲什麼不去廣東呢,我爹不是希望你能去那兒嗎?”雲麟對此感到不解,父親正是爲了能讓義父無後顧之憂才親自去廣州與康爸聯繫,讓康爸派人接應義父,可爲什麼義父卻沒有去廣東呢?
“我哪有臉去見我那些弟兄們哪,那三十多個弟兄都是被我害的,而且秀芹慘死了,如霜也不見了,我渾身是傷,我……”冷勁秋搖了搖頭。
雲麟見自己的話再次觸動冷勁秋內心最痛苦的一面,便馬上轉移話題:“義父,那你今天怎麼下山了?而且還來了上海?”
“覺恆師兄前些天圓寂了,他在臨終前囑託我,將他的骨灰送到他的家鄉,南京的玄武湖旁埋了,他說他這輩子最想念的就是這條玄武湖了,希望死後能埋在這兒。所以我帶着他的骨灰一路走了過來。”
“義父,那你完成你師兄的遺願之後還回靈玄寺嗎?”雲麟想要知道義父的落腳之處,以便今後能去看望他。
冷勁秋搖了搖頭:“我也年歲大了,葉落總要歸根,況且我的腿腳不如以前利索了,爬山還真是不得勁,所以我想去我老家附近的慈安寺落腳。”
“義父,那我以後得空到慈安寺來找您。”雲麟望着孤苦無依的冷勁秋,心裡一陣心酸。
“雲鵬啊,你我算是有緣人,你爹是我這輩子最佩服的人了。雖然你爹已不在了,不過我相信他一定能度過劫波,到達極樂世界的。”
雲麟點點頭:“義父,你現在住在哪兒?”
“我現在暫且在龍華寺落腳,等我把師兄的事完結了之後,便去慈安寺。”
“義父,我現在在聖約翰學校上學,等我以後放假了,就去慈安寺看你。”
冷勁秋摸了摸雲麟的腦袋:“好,義父沒白疼你,雲鵬啊,義父還有一件未了的心事想要拜託你。”
“義父請講,雲鵬一定不辜負你的重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