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謙一聽,差點沒被嚇尿,強作鎮定地問道:“怎麼突然想到要把彭若飛押回大牢了呢?”
龔培元笑了笑,跟上官謙咬起了耳朵:“處座說,這個彭若飛留着早晚是個禍害,想把他給……”
龔培元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讓上官謙看了目瞪口呆,像是被雷擊了一般。
過了十幾秒,上官總算是清醒一點了,連忙問龔培元:“報紙上許多大佬不都說要釋放彭若飛嗎?處座這麼做會不會引起公憤啊?那他以後的日子會很難過的。”
“放虎歸山會讓處座的日子更難過,處座原本對這個姓彭的還心存幻想,現在算是徹底覺悟了,這個姓彭的根本不可能拱手而降,如果放出去了,肯定會成爲我們的心腹大患,所以乾脆把他給做了。好了,不跟你多說了,我去病房見見這個彭若飛。”
“其實這事何須龔科長親自前來,你讓手下過來就可以了嘛。”上官謙跟龔培元打着哈哈,想要拖延點時間,讓康鈞儒快點離開。
“嗨,閒着也是閒着,我很想看看這個共黨的死硬分子臨死前是副什麼尊容。”龔培元拍着上官謙的手臂,呵呵一笑:“走,去看看吧。”
龔培元手一揮,後面的兩名隨從連忙緊隨其後,上官謙心驚膽戰地朝前走着,他感到自己四肢無力,雙足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無比,腦海裡則一片空白。
龔培元邊走邊問上官謙:“哎,今天你們醫務科就你一人值夜嗎?”
“哦,還有葛護士長。”
“怎麼沒見她人呢?”
“哦,葛護士長感冒了,吃了點藥,犯困,所以我就讓她在辦公室裡休息一下。”上官謙敷衍着龔培元。
“哦,是這樣啊,這鬼天氣還真是容易讓人得病。”
龔培元和上官謙等人走到彭若飛病房前,龔培元見一名警衛站在門外,兩隻眼睛紅紅的,看了一眼,奇怪地問道:“你這是怎麼啦,眼睛怎麼這麼紅?”
上官謙仔細一看,腦子嗡嗡作響,這個警衛不就是康鈞儒嗎?他怎麼還沒離開呢?要是被龔培元識破不是全完了嗎?
“報告長官,剛纔風大,眯了眼,眼睛被我揉紅了。”康鈞儒鎮定自若地回答道。
“今天的風確實大,吹得我臉都木了。”龔培元摸了摸自己的臉,感同身受。
龔培元推開房門,見彭若飛躺在牀上,背對着他。
“彭若飛。”龔培元衝彭若飛大喝一聲。
彭若飛慢慢地轉過身子,望着龔培元,一聲不吭。
“彭若飛,這一個月你在這兒住着挺舒服的吧?”龔培元走到彭若飛的病牀前,冷笑了一聲。
“託你和唐處長的福,要不是你們聯手炮製我的脫黨聲明和那份僞造的審訊筆錄,我還不至於走到絕食這一步,你們又怕我死了,所以把我送到這兒來,無非是想讓我繼續苟活着,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如何朝我身上潑髒水,把我擊垮。不過我現在已經想通了,天地昭昭,真相終有大白天下這一天的。”
“確實如你所說,真相終會大白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這些天,彭先生可是報上的紅人啊,很多人都在爲你開脫,爲你請願,要求當局釋放你,你們黨的領導人還在報上發表聲明,爲你翻案,爲你洗冤,彭先生聽到這個消息一定很振奮吧?”
彭若飛坦然一笑:“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我很高興能讓我在世時得知這一喜訊。”
“不過,恐怕彭先生高興不了多久了,我來就是想要告訴你,你的末日快來臨了。”龔培元嘴角一揚,斜睨了一眼彭若飛,想要看清他臉部細微的變化。
彭若飛聽後卻沒有表現出驚慌害怕,或是沮喪憤怒,相反,顯得很是平靜,也許這一天早就在彭若飛的預料之中了。
“彭先生,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彭若飛的表情讓龔培元甚感意外。
“我當然明白,龔科長,我看你的表情倒是有幾分不明白,你不明白什麼呢?是不是不明白我爲什麼沒有表現出你所期待的驚恐、沮喪、憤怒、悲傷?其實對我而言,死亡這兩個字就是回家,與我的親人和戰友們在地下團聚,何悲之有?
原本數月之前我在江西就要被處決了,現在又讓我多活了幾個月,而且在這幾個月裡,我借你們的手除去了我黨的叛徒,這真是一件大快人心,值得額手相慶的大好事。這次我可真的是賺大發了,我這輩子槍林彈雨,生死一線的事情經歷得多了,所以,儘管我才活了三十七歲,但我覺得我已經值了,我沒什麼遺憾的了。”
彭若飛的一番說辭讓龔培元無言以對,他沒想到彭若飛竟然如此風輕雲淡,視死如歸,一時不知如何應答,愣了一會兒,奸笑道:“真沒什麼遺憾嗎?據我所知,你還有一個兒子吧,一個未成年的兒子,你不能親眼看着你兒子長大,不能親手撫養他成人,怎麼說都是人生一大遺憾吧?”
“龔科長提醒的是,確實如你所說的,不能親眼看着兒子長大成人,不能與兒子共享天倫,確實是每一個父親的缺憾。?不過古之聖賢說得好,孟子云: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我想我彭若飛的兒子一定能明白他父親的抉擇。”
龔培元無語了,他搖了搖頭,揮了揮手:“來啊,請彭先生換個地方思考魚與熊掌吧!”
兩名隨從走進來,將彭若飛從病牀上拽起,然後架着他拖出病房,上官謙見狀,連忙上前:“龔科長,這樣不行,你得給他多加點衣服,外面天寒地凍的。”
“哎呀,上官,你真多事,一個快死的人了,還窮講究什麼呀?”龔培元在彭若飛那兒吃癟,好不氣惱,便將火氣撒在上官謙身上,把他往旁邊一推,指揮着兩名隨從將彭若飛拖出了醫務科,拖向牢房。
望着衣着單薄的彭若飛在凜冽的寒風中被兩名隨從一路拖行,上官謙感到一陣陣涼意將自己包裹起來了。
突然間上官謙想到了什麼,連忙轉身走到病房門口,招呼眼前僵直地杵在病房外,面如死灰般的康鈞儒:“康先生,我先帶你一塊兒出去,然後你把衣服換了快走吧,省得夜長夢多。”
康鈞儒回過神來,默默地點點頭,隨後跟上官謙一起走出了淞滬警備司令部,然後在一個角落裡,把身上的一套士兵軍服脫下,交給上官謙,再換上自己的西服,跟上官謙握手告別,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