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力氣,蘇嬋和丁瀛差不多。招式上,蘇嬋的三腳貓功夫比丁瀛差遠了。但蘇嬋比丁瀛更靈活,幾番交手,誰也沒佔到便宜。蘇嬋好勝心強,從前在東平侯府時,她和丁瀛這小子過招就輸了,時隔許久,再次交手,她還是贏不了。丁瀛一腳直衝着她的面門踢過來,蘇嬋已經退到賽臺邊緣,用雙臂格擋下來,藉着對方的力道一個後空翻,躍下賽臺,穩穩地落在賽臺之下。她擡起頭,黑着臉看着丁瀛一臉得意的表情,悻悻地“切”了一聲。
“贏啦!贏啦!”丁瀛得意洋洋,在比試臺上手舞足蹈,衝着蘇嬋叫嚷,“再來!再來!”
“再來你個大頭鬼!”蘇嬋火大地嘟囔。
“你怎麼跑進來了?”蘇嫺和樑敞從河邊回來,在門口沒看見蘇嬋,一打聽才知道蘇嬋居然進來了,進來了還跑到比試臺上來惹事,蘇嫺陰沉着一張臉,走過來,咬着後槽牙道。
蘇嬋瞅了她一眼,又看向蘇嫺身後離蘇嫺兩步遠的樑敞,揚了一下下巴,問:
“你跟他,說完了?”
“沒什麼好說的。”蘇嫺淡聲道,“咱們回去吧。”
回來的路上,蘇嫺和樑敞什麼話都沒有說,樑敞一言不發,兩個人是沉默着走回來的。
“你沒說你喜歡他?”蘇嬋問。
“他又不蠢,還用我直白的說出來?”蘇嫺哼笑,壓低了嗓音道。
“他是不蠢,可你不說出來,他會一直裝傻下去,那要到什麼時候是個頭?”蘇嬋翻了個白眼,嫌棄蘇嫺沒用。
“等他從赤沙回來就是個頭。”
“能不能回來還不一定呢。”蘇嬋說。
蘇嫺瞅了她一眼,道:“咱們家嘴巴惡毒的人已經夠多了,你不要也學的嘴巴那麼惡毒。”
“我只是在實話實說而已。”蘇嬋說着,向遠處的樑敞瞥了一眼。
樑敞沒有看她們,因爲白梟從遠處走了過來,在他的耳朵旁低聲說了幾句。
丁瀛從比試臺上跑下來,拉扯着蘇嬋的衣袖,沒完沒了地說:“木頭臉,再來再來!木頭臉!再來!”
蘇嬋瞪了他一眼,甩開他的手,沒好氣地道:“再來你奶奶!”
以丁瀛的智商根本不可能明白“你奶奶”的含義,還在纏着蘇嬋,這個時候,得了樑敞吩咐的白梟走過來,將扭股糖似的丁瀛帶走了。丁瀛本來不願意,可是他害怕樑敞,所以也害怕樑敞身邊的白梟,白梟讓他跟着走,他不敢不去。
丁瀛總算走了,蘇嫺本來想對蘇嬋說要回去,還沒開口,樑敞走過來,來到蘇嬋面前,低聲對她道:
“景陽長公主來了,是來見丁瀛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蘇嬋一愣,平着一張臉思索了片刻,嗤地笑了:
“怎麼着,她現在終於記起來原來她還有個兒子麼?”
樑敞聽出她語氣裡的諷刺,皺了皺眉,輕聲道:
“大概吧。她前些日子遣人來問過我這次出征是不是打算帶丁瀛,知道丁瀛也要去後一直沒有動靜,我還以爲她只是問問,沒想到今天居然親自來了。長公主之前病得很重,雖然一直在治着養着,可總不好,聽說人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了。”
蘇嬋沒有迴應他,她望向蘇嫺,淡聲問:“走不走?”
“走吧。”蘇嫺見蘇嬋對樑敞的話完全沒有興趣,回答說。
蘇嬋轉身,徑直向北山大營門口走去。
蘇嫺看了樑敞一眼,轉身,跟在蘇嬋身後,往外走。
樑敞望着她的背影,嘴脣動了動,卻終是沒有叫住她,因爲他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話要對她說。
“我就納悶兒了,你怎麼會看上那種婆婆媽媽的男人?”蘇嬋用眼角餘光望見樑敞什麼都沒有做就放她們離開了,她撇了撇嘴,道。
蘇嫺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似笑非笑地說:
“像他那種想像不到未來就什麼都不會做的男人,不是很稀罕嗎?”
“只是優柔寡斷吧。”蘇嬋不以爲然地說。
“我喜歡他明明單純卻假裝自己不單純的逞強樣子。”
“……真噁心。”蘇嬋道。
蘇嫺沒搭理她。
兩個人出了北山大營,蘇嬋找回自己的小黑馬,剛要上馬,一聲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喚自身後傳來:
“嬋兒……嬋兒……”
蘇嬋一愣,病弱中的女人聲音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不耐地皺了皺眉,心煩意亂地回過頭去,從北山大營裡跑出來的枯瘦女人果然是樑琦。跟在樑琦身後苦着臉勸說卻不敢超過自家主子的丫鬟侍衛們也是不容易,一個個臉刷白,還帶着青。
樑琦跑兩步歇兩步,果然如樑敞所說,她病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整個人都脫相了,最瘦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都顯寬大,最白的脂粉都遮不去她青黑的眼眶,她扶着丫鬟的手喘了兩口氣,繼續奔跑,再喘兩口氣,再繼續奔跑。
蘇嬋不願意因爲她來了就走掉,好像自己在躲着她似的。蘇嬋真的不是在躲避樑琦,她只是覺得兩個人沒有見面的必要,各過各的生活不是很好麼。
她木着一張臉看着樑琦由遠及近,不是她刻意木着臉,而是她真的不知道面對樑琦時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
“嬋兒!”樑琦終於跑到蘇嬋面前,用一雙如雞爪般瘦弱的手抓住蘇嬋的手,再一次眼淚汪汪。
蘇嬋不知道該說什麼,蹙眉,有些排斥地從樑琦的手裡抽出雙手。
樑琦的心越發空落落的,她垂下雙眸,大概也知道了蘇嬋是不喜歡看人哭的,努力把淚水憋回去,她吸了吸鼻子,擡起眼眸,強笑着,對蘇嬋說:
“我是來看你弟弟的。”
蘇嬋看着她,一言不發。
“我繡了平安紋,給他帶來了。我本來不想讓他去赤沙,可王爺對我說,瀛兒的腦袋和正常人不一樣,他必須要在一處他能贏過別人的地方綻放光彩,那樣纔不會被人小瞧了去,樑都城人心險惡,萬一有我看顧不到的地方,瀛兒只有學會了保護自己,日後纔不會受傷。我想了想,王爺說的也對,所以,雖然擔心,我還是決定讓他去赤沙,我之前也問了他,他自己也說想去。等他從赤沙回來,我打算把他接到靜安王府親自照顧,他就像個小孩子,沒有母親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就算他再有力氣,也是不行的。”樑琦用溫柔的語調輕聲說。
“他沒有你十五年了,同樣活的好好的。”蘇嬋望着樑琦,淡淡地道。
這是最戳人的話,樑琦聞言,渾身一震,心痛到無法呼吸。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丁芸,可在東平侯府寄人籬下的時候,是她和丁瀛兩個人相依爲命,是她在保護着照顧着丁瀛,就算他們是異母所生,就算她弟弟的生母害死了她的親孃,可在她的心中,丁瀛是她唯一的弟弟,也是她唯一的倚靠。丁芸軟弱,但她比你剛強。丁芸伏低做小忍耐了十幾年,好不容易將弟弟養大成人,現在丁瀛終於可以上戰場,只等着建功立業讓養大他的姐姐享福,你卻把丁瀛從她身邊搶走據爲己有,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樑琦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悲傷,痛苦,委屈,壓抑?因爲丁芸的生母,她憎恨丁芸,她更憎恨的是那個讓她因爲憎恨變成怪物的男人。每一次回憶起丁信,她感受到的既不是後悔也不是恐懼,而是濃濃的仇恨,恨不得在已經死去的人身上繼續捅上千百刀的仇恨。可是一想到她命運悲慘的子女,她的心就會軟和下來,那時候的她會變得痛苦軟弱,她會悲痛到無法自已。這對子女是她跟那個她最痛恨的男人生下的孩子,於是當母性戰勝了憎恨時,她的心在複雜地悲情着,就像被什麼東西一寸一寸的撕碎,她痛苦到無法呼吸。
“沒有人在責怪你。”蘇嬋望着樑琦婆娑的淚眼,漫聲說,“不管是我的丟失,丁瀛的癡呆,還是你殺了丁信,我們都不會怪你,因爲那些不是你的錯。可是你,也是時候該走出過去了,無論是仇恨還是痛苦,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你始終不肯往前看,不僅僅是對你,對你現在的家人,對我,對丁瀛,都是非常沉重的負擔。我已經過了需要父母的年紀,也許幼年時有過遺憾,可就算你現在再怎麼想彌補,也不可能彌補到我的幼年時。如今的我對現在的日子非常滿意,你的窮追不捨對我來說反而是一種困擾。至於丁瀛,我勸你還是別去摻和,作爲靜安王妃的你不適宜在你現在的家裡撫養一個癡呆的孩子,我剛剛看見丁瀛的裡衣下襬繡了平安紋,大概是他姐姐繡給他的,人是會在相依爲命中互相抱緊的,你若隨着自己的喜歡去橫插一腳,讓丁芸生出不該有的心思,而你又沒辦法專心撫育丁瀛,這樣子反而不妙。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守護。比起這些,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現在的丈夫吧,靜安王上午時出征了吧,你就沒想過他有可能回不來你會變成寡/婦麼?他一片癡心對你,你卻對他不管不問,他也是夠可憐的。”
蘇嬋淡淡地說完,轉身,踩着馬鐙子騎上小黑馬,又將蘇嫺拉了上去。她沒有再看樑琦的臉,勒馬轉身,向來時的方向飛馳去。
“你還會說那種話,笑死老孃了!”蘇嫺坐在她身後,嗤笑。
蘇嬋沒搭理她。
“對一個母親說那樣的話,就算說的沒有不對,可是,太殘忍了。”蘇嫺淡下了表情,她沉默一陣,續道。
“我沒覺得她是母親。”蘇嬋說。
“你討厭她?”蘇嫺忍不住問。
“不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歡,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不喜歡懦弱的女人。”蘇嬋淡淡地道。
蘇嫺揚眉,看了一眼她筆直的脊背,撇了撇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