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王進了蓬萊宮,樑琦等了他半個時辰,直到宮女進來通報,說靜安王已經從蓬萊宮出來,可以回府了,她才離了自己原來的寢宮,向宮門走去。
半路上,她遇到了樑敖。
樑琦並不意外會遇見他,如果二人沒有相遇她纔會覺得奇怪。
“姑母要回去了麼?”樑敖上前一步,禮教周全,客客氣氣地說。
樑琦點點頭,勾着嘴脣看着他,目光上上下下,似在審視。
樑敖一動不動,任由她打量,須臾,淺笑着問:
“姑母可還滿意?”
樑琦笑笑,淡聲道:“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待嬋兒,你想要的,姑母會幫你。”
樑敖莞爾一笑,客客氣氣地拱了拱手:
“多謝姑母。”
樑琦滿意地微笑,錯開他,款步離去。
樑敖立在硃紅的宮牆下,望着她雖飽受歲月洗禮卻依舊窈窕多姿的背影,她的下巴高高地昂着,那是皇族公主與生俱來的自傲,他的脣角似有若無地勾起,看起來有些高深莫測。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走過來,請了安,恭恭敬敬地道:
“武王殿下,貴妃娘娘請殿下過去一趟。”
“知道了。”樑敖淡淡回答,轉身,向母親的寢殿走去。
半路上,正好碰見同樣剛從蓬萊宮回來的樑故,樑故看見他,微怔,頓了頓,上前一步,請了安,喚聲:
“二哥!”
樑敖點了頭,沒打算和他過多寒暄,正想繼續往前走。
“二哥真打算納蘇二姑娘的妹妹做側妃?”樑故笑着問他。
樑敖停住腳步,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反問:
“剛剛在長樂宮你沒聽清楚?”
“聽清楚了,只是沒想到,有些吃驚罷了。回味跟咱們算是堂兄弟,二哥納了回味未來的小姨子,那將來二哥和回味既是堂兄弟又是連襟,這還真是親上做親。就是不知道蘇家三姑娘是否願意,我聽說那姑娘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男孩子。”
“聽誰說的?在背後嚼姑娘家的舌根子,想必也不是正經人。蘇三姑娘只是不喜奢華穿着簡潔,那種閒話七弟以後還是少說,雖然爲兄只是納一個側妃,可那也是你的嫂嫂。”樑敖似笑非笑地道。
“是。”樑故態度恭謹地應了一句。
“對了,”樑敖突然問他,含着笑,道,“你可有太子哥的消息?太子哥去魯南許久,一直沒傳回消息,我有些擔心。你在魯南有幾個朋友吧,可有人對你提起過?”
樑故眸光微閃,面上露出一絲憂慮,搖了搖頭:
“沒有,魯南大災,人人自危,哪還有人會有閒工夫給我寫書信。太子哥一直以來都是咱們兄弟幾個裡面最有辦法的,太子哥大概是忙着徹查擔心打草驚蛇纔沒有消息,二哥不用太擔心。”
“說的是。”樑敖望着他的眼,似笑非笑地說。
樑故在他含着笑意的眼光裡,不知不覺的,一絲寒意順着脊樑骨爬上後脖頸,雖然面上的笑容並沒有變化,可樑故自己卻覺得現在的表情有些僵硬,心莫名地有點緊張。
五個皇子中,最讓三個弟弟忌憚的兄長並不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太子殿下,而是無論威望還是才能都能夠與太子比肩的二皇子武王,武王殿下雖時常微笑,可他的微笑卻可以帶來讓人不寒而慄的威懾力。
“稍後回府嗎?”話題一轉,又變回了家常,樑敖笑問。
“是。”樑故勉強維持着脣角勾起的弧度,點點頭。
“有工夫多去瞧瞧你五哥,今天我看他臉色還是不好,你跟他最要好,多關心一下他的身子。”樑敖笑着說,一副好兄長的樣子。
“是。”樑故點頭應了。
二人又閒話幾句,便分開,一個向內宮走,一個向外宮去。雙方側身而過,朝彼此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一直維持着的笑臉也在這一刻同時沉了下來,樑故面色陰沉,脣角緊緊地繃着,樑敖則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硃紅的脣似有若無地勾着,他的眼裡掠過一絲嘲諷。
不知不覺間,老七已經從那個只會靦腆地黏在老五身邊的小跟班長成了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子,雖然和從前相比多了幾分小聰明,可惜骨子裡還是一個蠢貨,一個能爲了目的犧牲所有,可以瘋狂地不擇手段的蠢貨。
……
御花園。
天已經黑下來了,儘管花園中宮燈色彩繽紛,可暗影處還是難以看清。
花園的暗影裡,一株茶梅悄然綻放,頎長的身影站在梅樹前,比梅樹高了一大截。儘管周圍漆黑一片,可是單憑一片高大的影子就能夠輕易辨認出來,畢同就是憑着這個影子認出來的,他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輕喚了聲:
“殿下。”
樑效沒有說話,他在撫弄枝頭的梅花,他個子高大,手也大,比旁人大一圈的手掌和弱小的梅花相比越發顯得那花朵可憐,他捻着花枝,望着枝頭的梅花,頓了頓,忽然雙指輕輕一掐,花枝無聲折斷,枝頭的花朵微微顫動,落下幾片花瓣。
“阿吉已經被安格公爵帶回去了。”畢同習慣了樑效的沉默,小心地察言觀色了片刻,低聲開口。
“安格可有懷疑?”默了片刻,樑效語速緩慢地問。
“沒有,在出宮的路上偶然遇見的,是安格先發現,也是安格先叫住阿吉的,父子倆抱頭痛哭,一切照殿下的計劃,十分順利。安格公爵已經決定要將阿吉帶回科西國去,這一次不會在理會妻子孃家的想法,安格公爵已經決定了由阿吉作爲繼承人,日後襲爵。阿吉對殿下感激不盡,要我給殿下傳話,說殿下的恩德阿吉不會忘記,殿下交代的事,等回到科西國之後,阿吉會立刻籌辦,請殿下耐心等待消息。”
樑效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揚起頭,冷笑着道:
“日後?日後可長着,他若是指望這個日後,也不過如此。”
畢同不知道他的意思,沒敢回話。
“再次見到他父親,他是什麼樣的表情?”樑效背對着他,似含着笑,漫聲問。
畢同不太理解他問這個的用途,不敢隨口亂說,認真想了想,斟酌着回答道:
“哭了,哭的厲害,父子間的感情很深厚。”
樑效嗤笑了一聲:“廚子養大的私生子果然扶不上牆,他的生父一夜風流得來的唯一兒子卻是私生子,想要兒子還懼怕妻子孃家,只能把兒子送給開酒樓的廚子養,那對夫婦將他從小養大,沒想到這卻是個喂不熟的,在養父家一心想着生父不說,生父的大娘子弄死了他養父全家還追殺他到科西國外,他不但沒有怨恨,反而一心想着回去和他的父親團聚,這得是多蠢啊!呵!”
他冷笑了一聲。
畢同不知道該說什麼,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出聲。
“給他傳話,讓他儘快說服他的父親,本王可沒有那麼多耐心等着他磨嘴皮子。”樑效淡聲道。
“是。”畢同應了一聲,就在這時,他的耳朵尖敏銳地聳動了兩下,他側耳傾聽了兩秒,然後低聲對樑效說,“殿下,安王殿下往這邊來了。”
樑效眸光微閃,輕輕向他揮了揮手,畢同領命,眨眼間消失在原地。
一陣冰冷的風吹來,樑效激烈地咳嗽起來。
“五哥,你怎麼站在風裡了?”片刻,樑故穿花而來,聽見咳嗽聲,蹙眉,解下身上的披風匆忙披在樑效身上,“天已經涼了,五哥身子不好,也不多加件衣裳,畢同呢,怎麼伺候的?”他有些怒。
樑效咳嗽了一會兒才停止,蒼白的臉變得紅通通的,他莞爾一笑:
“畢同去御醫院取藥了,是我說想這麼走一會兒,不礙事,我又不是泥做的,偶爾凍一凍說不定身子能壯實些。”
“五哥又胡思亂想了,病着就應該好好休養,受涼只會變得更重。”樑效的體弱多病都是從孃胎裡帶來的,樑故常常擔心他的身體會不會太虛弱,他本來身子就不好,偏體型過於高大,高大的體型對於病體來說是很大的負擔,樑效甚至常常覺得窒息,每一次樑故都提心吊膽的。
“你去哪了?”樑效轉移了話題,問。
“沒去哪,路上碰見二哥,聊了一會兒,來遲了,我們回去吧。”樑故笑着說。
樑效點點頭,跟着他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
“我最近恍惚聽說,樑都的衙門裡接了許多案子,都是外省人來樑都告狀的,說自家的孩子丟了,是被船拐到樑都來的。”
樑故一愣:“是麼?我沒有聽說。”
“朝堂上都在議論,你沒有聽說?”樑效狐疑地問。
“沒有。”樑故否認,頓了頓,笑道,“五哥你身子不好,更需要安心靜養,這些雜事你就不要理會了,想得太多傷身,你只要安安靜靜地養病,外面的事有我,你放心。”
樑效的脣角揚起,望着他的側臉,莞爾一笑,輕聲道:
“說的也是,反正我也管不了。”
樑故笑了笑,二人出宮,他一直將樑效護送回王府後,纔回去自己的府邸。
……
第二天蘇妙才聽回味說給她當了一天幫廚的阿吉居然在當天晚上找到了自己的親爹,在他國的領土上遇到來他國出訪的親爹,引出了一段正室謀殺私生子的狗血慘劇,身份卑微的小廚子一夜之間搖身一變成了科西國身份尊貴的公爵之子,據說未來還有可能繼承爵位成爲科西國的公爵大人。蘇妙的心情相當微妙,昨天她的千兩黃金剛被賴賬,今天她的幫廚就成了別國的公爵公子,太突然太戲劇讓她想說點調侃的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演武會是從今天早上就開始了的,時間會持續一天,上午時主要是兩國的軍事演練和武器展示,這種場合不需要蘇妙,回味自己去參加了,中午時回來告訴她,嶽樑國前兩場戰術演習輸的一塌糊塗,最後一場他老爹樑錦好不容易把比賽扳平了,可接下來武器上的較量完全是被吊打,樑錦肺子都要氣炸了,可他打仗行,發明創造不行,即使氣得昇天,也沒有半點作用。
蘇妙聽他這麼說,有點擔心了:“科西國這麼厲害,該不會是打算打進來吧?”
“他倒是想,可真打起來,有許多困難。嶽樑國和科西國中間隔着的這片海,因爲海域的問題,我們往科西國走船相對容易,可從科西國往我們這兒走船航路略險。再有兩國距離太遠,除非速戰速決,否則他們的軍船一旦被我軍切斷在海上,管他的軍船再強,沒有供給,只能活活餓死,因爲這個,科西國才一直試探,沒有真動手。”
蘇妙扁着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幹嗎這麼看着我?”回味莫名其妙地問。
“聽你對這種事侃侃而談,我莫名地覺得有點不愉快。”蘇妙回答說。
“啊?”回味越發莫名其妙。
“沒什麼。”蘇妙說。
就在這時,只聽蘇嫺隔着房門氣憤地叫道:
“你這個死丫頭,你穿的是什麼玩意兒,你打算穿這個進宮嗎?”
蘇妙一愣,剛想問怎麼了,房門被從裡邊打開,蘇嬋走了出來。令蘇妙驚訝的是,馬上就要進宮了,蘇嬋卻沒有乖乖地穿進宮時要穿的禮服,她穿了一件天藍色的蜀錦男袍,外束繡有月白色蛛紋的銀色箭袖,一頭烏黑如雲的長髮被一隻束髮的銀冠高高地束起,露出飽滿圓潤的額頭,如果蘇妙不是她姐姐,蘇妙還真以爲眼前站着的這是一位器宇軒昂清新秀逸的俏郎君。
蘇妙仔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狐疑地望向回味:
“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的衣服吧?”
“她讓我給她一套衣服。”回味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用輕盈的態度來表明這個責任他不背。
“死丫頭,你還嫌不夠亂是不是,平常也就罷了,你當皇宮是什麼地方,還不快把這身衣服給老孃換掉!”蘇嫺火冒三丈,高聲道。
“不換!”面對震怒的蘇嫺,蘇嬋僅僅使用了兩個字,就淡淡地把她姐姐給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