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樓。
東平門和東平廣分別,無心回房間,帶着煩悶在院子裡轉悠。這一帶是專供參賽選手住宿的地方,路上零零散散碰見許多樑都決賽的參賽者,那些人全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明明都是還沒有上過賽場的,卻望着他竊竊私語、議論紛紛,這讓東平門覺得可笑,那些人明明在把自己置身事外,卻還是用好像很明白似的氣息去肆意評判他人的比賽,並露出鄙視和輕蔑的表情。
不過也難怪他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三局兩勝的決賽,到現在爲止他已經輸掉了,最後一輪不過是一次垂死的掙扎,就算贏了,結局依舊是他敗北。
連他也不明白自己繼續留下來準備第三輪比賽是爲了什麼,從結果來看他已經輸了,可是意料之外他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既沒有悔恨和不甘心,更沒有要咬牙再戰的決心,他很木然,就好像所有的情緒都停滯了似的,整個人的身體裡唯餘下灰色調的僵澀。
“都已經輸了,咱還留在這兒幹嗎,直接回去得了,待在這兒也是丟人!”熟悉的聲音忽然傳來,傳入耳朵,是他爲了此次比賽帶來的三個助手正在前方的角落裡竊竊私語。
“來之前掌櫃的都說了,要咱們好好跟着副廚長,不許犯渾。”
“掌櫃的那是爲了讓東平門拿回去一個廚王給酒樓爭臉,結果呢,現在倒好,臉沒爭着,倒是丟盡了!”
“輸了贏了的也不是咱們能做主的事,全國的比賽,有厲害的狠角兒是常事,你們也看見了,那個丫頭片子是個挺厲害的角兒,能從地區賽上出來的女人,秦安省可不是小地方,那不是個容易對付的!”
“一個娘們兒而已!”徐山的語氣裡充滿了不屑,“你少在那兒充厚道,你也老早就看不慣東平門了吧?真不知道他給咱們掌櫃的灌了什麼迷湯,東平門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手藝,以前我看着也不過是那麼回事,現在來了樑都更是這麼覺得,被一個娘們兒連贏了兩場,興沖沖地來,灰溜溜地去,要我說他也沒什麼本事,在福全省贏了全是靠老天爺給的好運氣!這一回他該知道了,他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早該夾起尾巴做人,別一天到晚一臉別人都欠他銀子的樣子,讓人看了心裡就窩氣!這次輸了比賽,看他回去怎麼跟掌櫃的交代,哼!”
“你就少說兩句吧,做人要厚道。”
“你就是因爲厚道,才讓他騎在脖子上,老子可不是你,這一回他輸了,看他回去還怎麼混!”
東平門聽到了一番正常人聽了都會覺得很生氣的話,雖然比賽輸了,可是先前的百般奉承和失敗後的落井下石形成鮮明的對比,總是會讓人的心裡覺得不舒服,這是人之常情,然而他並沒有覺得不舒服,彷彿很習以爲常似的,被人在背後道長短這種事他太習慣了,被當衆羞辱他都經歷過,更何況是讓人在背後說閒話,他沒有什麼情緒上的波動,只是覺得很沒意思,真的很沒意思。
沒有再聽下去那三個人還議論了自己什麼,他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
天剛剛破曉,沉睡的大地才被喚醒,巍峨的城池尚沉浸在一片薄薄的晨霧之中,一切還未混進動物的氣息,一切尚純淨得讓人心曠神怡,城西廣場的天空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水墨畫裡瀰漫着好聞的雲的清新。
此時的賽場上沒有一個人,彷彿仍在沉睡,蘇妙獨自一人走進這樣的賽場,坐在賽臺下貴賓席最前排的一個角落裡,託着腮望着被搭建得很高的賽臺。
她靜靜地望着,安靜地望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氣味傳入鼻子,回過頭去,卻見身穿一襲天藍色錦袍,腰束玉帶,發挽玉冠,衣冠楚楚的回味手裡拎了一個與他的打扮很不相稱的描花食盒,正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他的身上散發着摻了花蕊的澡豆香氣,很顯然是剛剛沐浴過,一大早就讓自己散發着清新爽朗的氣息,很容易便讓人忘記去追究他在洗澡之前都做了什麼。
不過今天早上蘇妙對追究他昨晚去幹什麼了也沒有興趣,她正在集中精神,沒有工夫去管他。
“今天好早,真難得居然沒睡懶覺。”回味說着,坐在她身旁,“大清早的,你坐這裡發什麼呆?”
“我在打坐。”蘇妙雙手托腮,回答說。
“你真的明白‘打坐’的意思麼?”回味說了一句,打開食盒,將一碗清香溫甜的糖粥藕放在貴賓座第一排前面配置的長桌上。
由糯米煮成的糖粥藕,綿稠濃厚,又顆粒分明。粥裡放了紅糖,又加了本季最新鮮的蓮藕,將藕片拌入粥中時,藕呈現淡紫色,米呈現淡綠色,雙色交織,溫涼適中,賞心悅目。
蘇妙接過回味遞來的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甜而不膩的感覺在霧濛濛的清晨品味,彷彿將僵鈍的身體一寸一寸地喚醒,變得愜意起來。
“今天的天還是很陰呢。”吃了小半碗之後,蘇妙手搭涼棚望着天說。
“嗯。”回味望着她的側臉,只回應了一個字。
“風也很大。”她說。
“嗯。”他回答。
蘇妙低下頭看了他一眼,回味仍舊目不轉睛地望着她,兩人對視了一會兒之後,蘇妙問:
“你看着我幹嗎?”
“想看。”他相當簡潔地回答了兩個字。
蘇妙:“……”
“今天會贏吧?”停了一會兒,他淡淡問。
“我已經贏了兩次,這場比賽的結果已經定下來了。”
“我想看你三連勝。”回味說,頓了頓,又淺聲補充了句,“對你來說,不能三連勝就沒有意義了。”
蘇妙反應平平地揚了揚眉,盯着他看了片刻,撇了撇嘴:
“你對待我的輸贏似乎懷着很奇怪的執念呢,總覺得只要輸了一場你就會跟我吹了。”
“我不會因爲這種事就跟你吹了,可我認爲你是不會輸的。”他淡淡地說,雖然沒有看她,但是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確。
蘇妙將他看了一會兒,惱火地笑了一聲:
“真是!一大早就讓我覺得火大!”她偏過頭去,輕攏了攏頭髮,而後揚起脖子,望向薄霧漸漸散去的蔚藍天空,突然淡聲笑道,“樑都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
回味望着她的側臉,頓了頓,勾起脣角,輕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