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不許輸
這天下如果說還有不畏懼太平院的,那就只有四方堂了,四方堂不涉世而且所行的事又帶着幾分超然世外的味道,所以相對而言太平院對四方堂的束縛更小一些。
當然,那也只是相對的,這天下哪裡有什麼貓膩能逃得開太平院的耳目。
但是四方堂若存了心想在人眼皮子底下送個人出去,那也不算太難,事後當然會查得出來,當是在事發生的當時,太平院也不會真跟長了狗鼻子似地搶在先頭把事掐滅了。
不過姚海棠直接這麼要求,不免會讓於誠想問上一句:“姑娘爲什麼要這麼做,光明正大的出京不行麼?”
“我這不是想別前前後後盡跟着太平院的人麼,要不然去哪兒不是去,太平院的人又不會攔着我。”姚海棠發現自己也學會話裡有話了,最後那小半句的文字遊戲玩得很高明。
這樣一來,於誠就坐實了這是個嬌貴小姐的想法,但既然姚海棠想去,他沒道理阻止。就像周、楊二人說的,四方堂需要這麼個能讓人“震驚”的姑娘:“四方堂的生活很清苦”
“苦日子窮開心,我也能過得來的。”姚海棠對生活要求並不高,有好吃的就行,而她又擅長用身邊找得到的所有食材做出美食來,所以相對來說她真覺得自己是對環境要求很低的人。
想了想,於誠說:“你好好想幾天,這段時間還有些事要忙,等四儀八方臺那邊的事過了,你依然決定要去看看,那再做安排。至於不讓太平院的人知道,你也知道這很困難,我只能說至少在你到四方堂前,他們不會發現。”
點頭應了聲好,姚海棠又注意到了四儀八方臺這五個字,她近來聽了很多,只是一直不知道四儀八方臺具體是個什麼模樣,所以她想去看看:“我可不可以一起去啊,從前……沒去過。”
於是又是一番看外星人的眼神,姚海棠已經很習慣於接收這樣的眼神了。等於誠答應了她後,再說了些話姚海棠就告辭了,退出門外時忽然聽得街上一陣嘈雜聲,接着就是官兵們齊整整的跑步前進聲,一步一步整整齊齊……
順着窗戶往外邊看去,姚海棠看到的是一隊甲冑鮮明的士兵從客棧外過,甲冑之下似乎是玄色衣裳。仔細一想,青藍紫玄,玄應該是皇宮的衛隊,怎麼忽然齊整整在街上出現了?
難道皇帝老爺子那啥掉了,姚海棠有些不厚道的這麼想道。
這時太平院裡的人竟然也退到了廳堂裡,姚海棠沿着窗邊的樓梯下去,就問了一聲:“秦八,外面出什麼事了,好像是廷衛啊”
“確實是廷衛,奉了皇上的旨意去六王爺的京邸裡。”秦八和一衆八組的人都在那兒看着,臉上似乎都有些興奮,或者說幸災樂禍。
去杜敬玠那兒做什麼,姚海棠首先能想到的就是杜敬玠和慧思公主那點兒破事被皇上知道了,然後皇上怒起大刀要斬了杜敬玠:“爲什麼,不是過段兒六王爺就能回去了嗎,這時候做什麼啊”
其實秦八倒挺想跟姚海棠細細地八一八,可是喬致安的口風是不讓他們太過多話:“不過是些亂綱常、違天理的事兒,倒沒什麼好說的,姑娘家也最好別聽,夠倒竈的”
倒竈和狗血天雷應該是差不多一個意思吧,姚海棠這麼揣測着,再想到亂綱常,那就十成十是杜敬玠和慧思公主之間的關係被揭破了:“可是這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皇上這麼英明,總不可能不知道吧現在才發作出來,到底是爲什麼?”
於是秦八就明白姚海棠知道這裡邊兒的事了,一時興起說:“那還能爲什麼,說句不當的話,皇上歲數越來越長,見不得的事兒就越來越多,以後皇上見不得的事兒只會越來越多。”
這句話秦八壓低聲音說來時,帶着幾分神神叨叨的感覺,姚海棠聽了忽然“噗嗤”一笑說:“這就好比一個戰場,誰有弱點誰多情誰就先輸了”
話一說出來姚海棠就自己先愣神怔住了,看了眼門外溼且滑的街道,長嘆了一聲。或許她又開始能理解杜敬璋了,只是理解歸理解,不能接受終究是不能接受。這時纔始覺得自己當時說的沒錯,他們是不一樣的人,從根兒上就不一樣,此時此刻能不痛不傷而終,也算是種圓滿。
只是真的不傷也不痛嗎?
“姚姑娘倒是說得貼切,六王爺其人有謀擅斷,能力也不虧,只是虧在這個情字兒上了。就像姑娘說的,狹路相逢誰有弱點誰就先輸了一半兒。”秦八一邊看着外邊兒,一邊跟姚海棠這麼說着。
靜靜地聽着,姚海棠心說:“得,合着不是咱甩了皇子,而是皇子身邊兒容不得咱。算了,算了……其實這樣兒也挺好,以後我還能跟別人說道說道,關於我和皇子不得不說的往事,還是皇長子,倍兒有面子”
其實那一天太后的壽辰,也就姚海棠跟沒事兒人一樣,她的周圍所見所聞所遇,杜敬璋都會安頓好。也不因爲是姚海棠才這樣,但凡是他的屬下或親近之人,他大多願意這樣安排關照,只是很多人壓根不需要他這親的關照罷了。
這夜裡依舊是雨,徹夜不眠的人總容易胡思亂想,起身推開窗看着窗外的雨線遮了視線,姚海棠覺得自己惆悵得跟這時候的河一樣,再多一點就會滿溢出來。
上天大概不願意看到她像現在這麼好過,窗外不遠處,有一人在昏昏的燈火中一襲長袍立在雨中,身後有人打了傘,雨打在傘面上時瞬間濺起了一圈兒白茫茫的水花兒。遠遠的隔着雨簾並看不清楚是什麼模樣,而姚海棠卻冥冥中知道那是杜敬璋,不會是別人,也不可能是別人……
靜靜地站在窗口,長長地嘆了一聲,她忍不住喊了一句:“杜和……”
她還是執拗地只喜歡杜和,對於杜敬璋的這一面,她能理解,也試着去接受,卻始終也無法把這杜和與杜敬璋當成一個人來對待。
移步下了樓,小二揉着眼睛給她開了門,太平院的人一見她出來就上前兩步問道:“姚姑娘,雨大天兒晚不宜出門?”
眨着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姚海棠感覺自己有些顫抖:“杜敬璋。”
“啊……”太平院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杜敬璋就是他們那位前任院長的名字,所以一時間有些疑惑。等反應過來時,就退了開去,只給了柄傘讓姚海棠撐着過去。
從街上慢慢走過,轉到右側的巷角上,遠遠的她看到杜敬璋見了她便是一怔,接着就揮退了身後打傘的人。姚海棠迎着他的視線走上前去,隔着一段時停了下來,她覺得這時候自己非常文青。因爲她環顧四周時,覺得這場景該死的浪漫,該死的詩意……
“海棠……”見姚海棠洗去了臉上的僞裝,這時在雨裡看來,昏昏燈火之下似站着一個山花一樣燦爛明媚的小姑娘。當她仰面看來時,杜敬璋似乎覺得自己的心頓時間溫柔起來。
這兩天他一直在做一些很不溫柔的事,甚至凌厲而狠絕,所以杜敬璋很珍惜這一刻自胸臆間瀰漫出來的溫柔。
笑了笑,姚海棠又走近了兩步,然後站定了,在雨裡在傘下她仔細地看着杜敬璋的眉眼。那雙眼睛依然清澈,杜和說過這世上再好的易容手法,也無法將眼神改變,這場景真他x的適合破境重圓啊
但是這恰恰是她現在最不會做的一件事:“杜敬璋。”
“嗯,海棠。”
“我不想成爲你的弱點,而多情你也不需要,所以以後不要再來了,我是個太容易被說服的人。但我要是真被說服了,對於你來說是禍不是福。京城太擁擠,容不下任何多餘的情感,一個內心充滿了柔情的人只會成爲別人的墊腳石。”這算是從杜敬璋的立場來考慮,但接下來姚海棠就要爲自己考慮了。
不待杜敬璋說什麼,姚海棠又接着說道:“其實成爲你弱點的人,通常會很危險,你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人當成人質來威脅你。不管你受不受威脅,但旁人總會願意揪住你的弱點不放開的。說得好聽點我這人惜命知福,說得難聽點兒就是貪生怕死,你的周圍太過危險了,我玩不起”
認真地聽着她說每一個字,杜敬璋以爲自己會很難受,但更多的卻是因爲她這一番話,心生憐惜:“好,海棠要的我蔫能不允。”
“杜敬璋……”
“嗯,海棠。”
“杜敬璋”
“嗯,海棠。”
一應一答,不管姚海棠叫杜敬璋多少回,杜敬璋都會極有耐心應了再叫她一聲。
直到最後雨的勢越來越大,兩人都淋了一聲溼時,姚海棠還在叫着,只是這時已是滿臉的淚:“我走了,你不許輸,不管誰最後高高在上,你都不許輸,要做最大的贏家。”
“好。”
喬致安站在拐角的樓上,竟從雨中清晰地辯聽出完整的語句來,聽罷之後他心中唯一想到的是:“倘若如魔似仙的四公子沒了溫柔之氣,整個天下又有誰能讓他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