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金沙是魔鬼的眼淚,那麼真正的魔鬼是誰?是製造傷害的人?還是被傷害的人?
魔鬼的眼淚沿着紫竹白絹傘婆娑落下,傘下漸漸露出一對被傷害的人,看來他們不是魔鬼,因爲已經有圍觀者在看到他們的一瞬間忍不住振奮高呼:“神哪!我看到了神!”
不錯!挺立在傘下毫髮無損的正是那神一般的花兒,只見他左手抱着沉睡的洛大小姐,右手高舉着那紫竹白絹傘,大悲大聖的神色,浩然壯烈的氣息,這股氣息有一個振奮人心的名字,叫做:自由!
自由地活着!自由地愛恨!自由地去死!
一萬年之後,追尋自由的凡人們將花兒的這個姿勢進行修改而創造出舉世聞名的:自由之神像。
“不!不可能!”潛龍大少爺一聲狂吼,猛搖着頭,裂睜着眼,花兒的美妙姿勢如一把無形的刀刃,在他的心上猛刺了千萬刀。他想不通!他不相信!
“大少爺!大少爺!”五位劍主扶住潛龍大少爺,卻被大少爺反身甩開。大少爺面色爆紅,聲聲驚悚:“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那劍陣並不存在任何空隙,怎麼可能閃得開?更何況那瘋子根本不會一招半式!
“這是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潛龍大少爺搖散了長髮,問破了蒼天,卻依然問不出答案。
花兒把傘塞回洛大小姐手中,爲她整理着高難度神奇動作弄亂的褲腿,不慌不忙,不哭不笑,輕輕一聲:“潛龍大少爺,這似乎是天意……”
潛龍大少爺凌亂向前幾步,又顛沛後退幾步,嘴裡不停地喊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何等身份,他怎麼會輸!忽然間,大少爺又如見天光乍現一般,臉上豁然開朗,而後居然發出一聲冷笑:“哈哈哈哈……”這一笑,把衆人嚇得不輕,因爲冷酷的大少爺五年來從未笑過,難道他氣瘋了?五位劍主一陣心寒,不禁顫抖起來。
潛龍大少爺的笑聲又忽然停頓,漸漸鎮靜,他看了那瘋子一眼,眼神之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嘴角輕揚,大少爺說了兩個字:“難道……”大少爺猜測那神秘招式是靠敵人的殺氣發動的空間挪移!
其實,他只猜對了一半。
潛龍大少爺理了理自己散亂的長髮,拾回高傲,故作出殘酷冰冷的語調:“瘋子,是你輸了!”
衆人莫名相視,這明明是潛龍大少爺自己輸了,難道他真的氣急攻心,神經錯亂了?
花兒也不去爭辯。“花兒自知是天生廢物,不會一招半式,也不懂誰輸誰贏,也不想懂!”花兒換一個讓洛大小姐舒適斜躺的姿勢,眼角泛起哀涼,冷聲道:“只求大少爺容我陪她再睡幾個時辰,願她能帶走一場塵世暖夢,聽說人死之後,很冷……”
或許花兒的話又勾起了大少爺心中的傷懷,他眼瞼輕輕顫抖,悽色暗生。大少爺拔出腰間短匕,走向花兒。“白癡休再瘋言!你沒資格求本少爺,剛纔一招,你已經被封住了變幻姿勢的能力!受死吧!”
其實這場鬧劇,完全是一場莫名的意外。當刀劍落向花兒的那一瞬間,他剛好手掐拈花指,口唸拈花訣,既然必死,不如胡思亂想一番,於是花兒腦中浮現出《翻雲覆雨》中那些令人臉紅的姿勢,花兒甚至把自己想成其中男主角,把洛大小姐想成其中女主角。然後腦中便是雲飛霧繞,恍如隔世,感覺自己和洛大小姐融化在了一起,便有了避開那些攻擊的自然反應。
至於花兒爲什麼要做那些聯想,因爲花兒既沒有神的聖潔,也沒有人的僞裝,花兒是神人,神人天生註定要想女人,神人天生註定要把想女人當成無敵的武器。
而此時此刻,花兒臉上閃過一絲驚色,因爲他掐着拈花指把女人想了又想,想得滿臉通紅也沒能把姿勢切換成功。花兒以爲真的被大少爺封住了神奇力量?站起身來長嘆一聲道:“原來,這不過是上天開的一場玩笑,大少爺,花兒輸了……”
看客們徹底糊塗了,這忽而神劍天牢,忽而自由之神,忽而又花兒認輸,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而大少爺已經走到了花兒面前,打落紫竹白絹傘,滿面冷酷,在花兒耳邊悄悄說了一聲:“其實,本少爺很欣賞你!只不過……”話音未落,大少爺不帶殺氣的匕首已經慢悠悠伸向花兒的右肩。花兒沒有閃,他已經失去了閃躲的能力,卻也不伸手去攔,他的手是生來抱女人。於是,大少爺的匕首輕鬆地刺進了花兒的右肩,霎時間血流如注。
潛龍大少爺連人帶刀,將花兒向後推去,同時道:“只不過,這就是本少爺欣賞別人的方法!”一連幾十步,鮮血在鋪滿金沙的大道上染成一道紅線。
接着一聲沉響,花兒被大少爺釘在了游龍大道薛氏錢莊的木牆上。花兒滿臉痛苦,卻始終抱着洛大小姐不肯鬆手。
古人有云女人水多,想不到風情的男人水也很多。花兒只被刺了一劍,鮮血卻如同泉涌,染紅了洛大小姐一半身子。花兒自知命數已盡,低聲一句:“潛龍大少爺,花兒任你砍殺,只求大少爺不要吵醒洛家小姐。”
大少爺戾氣大盛,目如寒刃逼近到花兒臉邊,極端的蔑視洶涌而起,瘋狂一句:“白癡!難道你忘了本少爺說過:要讓你嚐嚐人世間最痛苦的死法!”
大少爺大袖一揮,一股強烈勁力將洛大小姐懸空捲起,怒眉一揚,撕裂道:“瘋子!是你害死了洛家小姐,神劍道以血祭劍要傷人性命那不過是市井謠言,其實不過要她流二三兩血,本少爺原本不會傷她性命,但你這白癡一鬧,本少爺不但要殺了她,還要凌辱她!”
花兒心中一陣劇痛,顫抖一聲:“爲什麼?”
潛龍大少爺出現了極端的扭曲,他瘋狂道:“白癡!你看清楚這個世界!這是富人的世界,這是強者的天下,白癡沒資格說話,白癡沒資格大笑,白癡沒資格活着!”大少爺瘋狂越盛,眼中悲涼就越濃,他的瘋狂莫非是來自於他的悲傷?
或是發於肺腑,或是出於奉承,看客之中有人拍手稱快:“好!說得好!”
“哈哈哈哈……”白癡沒資格大笑?花兒於是仰天大笑,人世間第一神笑。
潛龍大少爺將手一揮,洛大小姐便被一道勁力拋向云云劍主,劍主身形一閃,將洛大小姐穩穩接住。這一接,洛大小姐便醒了過來。
大少爺大喝一聲:“你還敢笑!”揮手運力,不遠處四位金甲禁衛的長槍脫手飛出,刺向花兒,洞穿了將花兒的雙手雙腳,花兒被釘在木牆之上鮮血四濺。
花兒看着天涯海角的方向,眼中似乎幻化出那脫世神石的影子,萬世寒風的悲涼。花兒仰面對天,又是一陣狂笑,是在笑天?還是在笑自己?
“石頭人!石頭人!你怎麼了?”洛大小姐初初醒來,便被那噴灑的鮮血驚到。
花兒本想前來同死,不料卻害了洛大小姐,花兒不敢轉頭去看那張脫俗絕塵的臉,他的心裂出一道道絕望的痕。
“笑吧!你在此笑着絕望心痛而死吧!本少爺可要回去享用這清麗脫俗的美妙女子了。”潛龍大少爺轉身離開,只留給花兒一個背影。大少爺霸氣無邊,殘酷冰冷,然而他的背影,竟然長得絕望悲涼……
“四位禁衛,回去稟報禁軍統領,這兩個死囚暫且由我處置,兩日之後再來收屍吧!”大少爺吩咐道。
“是,大少爺!”天朝城管只得聽命。
“,送洛家小姐回府,待她伺候完本少爺之後,殺了祭劍。”大少爺狂妄收場。
劍主想將洛大小姐抱如馬車,洛大小姐卻拼命掙扎,呼道:“不!我不走,石頭人救我……”
救?他一個廢人,拿什麼來救?
花兒閉上眼睛,任由心中滴血。在這個人人嘲弄他攻擊他的世界上,洛大小姐使他相信,上天依然公平,即便世界棄他,他也不惱不怨,有她足矣!然而,花兒不但保護不了自己唯一心疼的人,而且還害了她。“白癡!哈哈!瘋子!哈哈哈哈……”花兒悲極而笑,他第一次感到,這些稱號如此的貼切自己。
“石頭人,你纔不是瘋子,你是神人,你會救我的對不對?”洛大小姐掙扎之間,淚流滿面。
忽然,花兒從絕望之中擠出一個神聖莊嚴的表情,陰陽怪氣的神人腔調感慨而發:“不錯!洛大小姐,石頭人會來救你的,看!石頭人我正在修煉天下無敵的神功呢?血流得越多,神功就越快練成,等我血染大街之時,便是我駕着七彩騰雲救出洛大小姐之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樣說,是在自嘲嗎?他每說一句,就吐一口血。
瘋話,這世界上不可能有誰會相信。而洛大小姐偏偏就是那個神奇的例外,只見她破涕爲笑,嫣然一句:“我相信你!夢無一生一世都相信石頭人!”
花兒心中一陣扭曲,一連吐了五六口血。吐血越多,他就說得越離譜:“不愧是洛大小姐!看,石頭人又吐了幾口血,離天下無敵又近了幾步!”
洛大小姐居然呵呵一笑,無邪道:“好吧!那我就讓他們抓回去,然後等着石頭人駕着七彩騰雲來救我。”洛大小姐終於上了馬車。
女人天真到了一定程度同樣也是可以殺人的!
這一次,吐血的不單是花兒一人,還有好幾個承受不住衝擊的看客。
潛龍大少爺已無心再做糾纏,他狠狠一句:“兩個瘋子!”接着高呼一聲:“回府!”踏着金沙碎雪,高傲而去。
風雪之中,只剩下釘在木牆之上的花兒,口中悲涼自語,回憶着洛大小姐那一句:“我相信你!”說一聲吐一口血。“我相信你!”說一聲落一滴淚。
“我相信你!”
……
這就是命運嗎?
然而命運就像是大家閨秀的肚兜,無知者往往自以爲猜得透它的顏色和樣式,而直到輕解羅衣以後才知道大錯特錯。
花兒垂死風中,不知道,他猜透了沒有?
這天夜裡,寒風如刀。然而花兒卻不覺得冷,疼痛淹沒了冰冷,他彷彿隱約聽到了龍府方向傳來的洛大小姐的哭聲,哭得凌亂,哭得悲涼。他只願自己能立刻死掉,卻奈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天,龍府之中沖天的三道劍光漸漸消隱,看來潛龍大少爺祭劍成功了。
當天傍晚,一輛敞篷馬車從龍府徐徐駛出,馬車上拉着一具白布包裹的女屍,城民們見者淒涼,慌忙躲開,不敢議論。
馬車緩緩而來,停在花兒身前炫耀。花兒當然知道那白布之下是誰的屍體,他暗叫一句:“天哪!”奈何天不應他,只有那寒風之中遠遠飄來的天朝兒歌回答了他:“弱不只是落魄,是犯錯!窮不只是齷齪,是罪過!欺貧凌弱不算過,生來沒落纔是禍……”
花兒用最後餘力淒涼地呼出最後四個字:“洛……大……小……姐……”他已無血可吐,他乾咳幾聲,沉沉地閉上了眼,低下了頭。
這難道就是人世間最殘酷最痛苦的死法……
人們都確定花兒已經死了。
然而,人可以確定,神也可以確定,神人卻永遠不可能太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