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何去何從

清息緣派人來請蘭璃見面的時候, 她和君無瑕正坐在樹下用早飯。與昨日那明顯的情緒波動完全不同,此刻她的模樣看上去十分從容,看不出任何異常。

或者說, 這本就是一種讓人無法揣摩的異常。

蘭璃聽了來人的話之後, 臉上仍沒什麼特別的情緒, 手中的竹箸也並未放下, 只道:“你看見了, 我很忙。”

“那麼……”

“那麼什麼那麼?”竹籬小院外忽然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慕容雲天和清息緣有話要說就讓他們自己過來,端什麼架子?”

蘭璃和君無瑕齊齊循聲望向來人。

——一個苗村村民打扮模樣的男人, 看上去毫無特別之處,是那種站在人堆裡只會被淹沒的類型。

但他們兩個此時卻都已經知道了他是誰。

“我們蓮教的事, 關你什麼事?”慕容雲天的屬下見他不僅出言放肆, 還施施然地走到了蘭璃身旁的竹凳上坐了下來, 立刻不滿道,“想出風頭也要掂掂斤兩。”

那人脣邊淡淡勾出一抹冷笑, 說道:“去告訴慕容雲天,洛千變在這裡等着他。”

***

半盞茶之後,清息緣來了,慕容雲天也來了,但他身後還跟着兩個男人, 一個玄衣華髮面色紅潤, 一個雖體型略顯臃腫但臉上透着體虛之色。

“洛掌門。”慕容雲天端詳了眼前這個苗民模樣的男人半晌, 然後打了個招呼, “別來無恙?”

“還死不了。”洛千變淡淡撇眸看了他一眼, “不過我看你倒是很希望我們師徒有恙。”

慕容雲天頓了頓,說道:“洛掌門似乎心情不太好。”

“廢話我不和你多說。”洛千變也不和他客套, 直截了當道:“蘭璃我要帶走。”說着目光淡淡一掃衆人,“別想着忽悠她給你們蓮教做事。做爹的坑在你們手裡,現在還想打女兒的主意,哪有那麼好的事?”

“青衫他……”

“沒錯,蘭音山莊的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洛千變不等他說話便打斷道,“但你們也不是。”又道,“你讓蘭璃知道了她的身世,我並不反對。但她知道了之後,我自然要帶她走。”

慕容雲天正欲開口,卻被一旁的清息緣擡手止住。

清息緣忽然輕輕咳嗽了兩聲,他今日看上去更加消瘦,也更加憔悴。

“洛前輩,”他說,“你若要帶蘭璃走,那便走吧。”

衆人俱是一怔,尤其慕容雲天更是皺起了眉頭。

“你這小子還算有點良心,”洛千變點點頭,“不枉青衣裳悉心教導你一場。”言罷轉過頭對兩個徒弟道,“走吧,先跟我回去。”

話音將落,忽然又匆匆從外面跑來一人。蘭璃認得,這是當日在茶寮裡吵架的其中一個。

“教主,三位長老!”他一跑進便急道,“不好了,青雲堡放出消息,說要開武林大會誅殺夜蘿夫人!”

清息緣驀地愣住。

“你說什麼?”玄衣華髮的長老已率先嚷了出來,“夜蘿夫人落在容昀手裡了?”

“是啊,不,也不是……”

“什麼是也不是的,你說清楚些!”

“是落在青雲堡手裡沒錯,但、但據說這回武林大會的主持者是容昀的侄子容錦。”

“媽的這有區別嗎?!”玄鳴咬牙切齒道:“容家的人簡直找死!”

另一個虛胖的男人正是四長老之一的蘇葉秋,此時相較玄鳴的憤然,他反而多出一分鎮定:“夜蘿夫人兩個月前離開時說是有了百蟲草的下落,但之後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莫非,是早先便陷在了青雲堡?但容家爲何現在才放出消息呢?”

“肯定是當時私下聯絡了那些正人僞君子商量對策,然後一夥人商量出了這個找死的主意!”

“教主。”慕容雲天低聲喚道。

清息緣沒說話,似有些出神。

這一刻蓮教的人好像都忘記了洛千變的存在,但不欲多停留片刻的他卻在這時開了口:“我們走吧。”

慕容雲天聞言皺眉:“等等。”他看着洛千變,問道,“你是不是也知道這個消息?”

“知道又如何?”洛千變道,“那是你們自己家的事。摘星派向來不管江湖恩怨是非。”

“蘭璃不僅是你的徒弟,她還是鏡青衫的女兒!”慕容雲天道,“你以爲你把她帶走了就沒事了?雙拳難敵四手,任你武功多麼高強,你覺得你帶着他們三個能走得了多遠?蘭音山莊的人會放過你們?那些名門正派會放過你們?洛千變,我看你是世外高人做久了,連江湖意識也沒了是不是?!”

“笑話。”洛千變冷冷淡淡地一笑,眸中透着輕屑,“你當摘星派的易容術是擺着好看的?倘若江湖上有人能認出我們,那必定是從你們這裡傳出去的消息,你又覺得你能把自己撇的有多幹淨?”說着餘光一掃玄鳴和蘇葉秋,又道,“你看,你和我爭了半天,他們兩說過一句話麼?你以爲人人都想鏡青衫的女兒承繼教主之位?上至廟堂下至江湖,有權位名利的地方就免不了糟心事,不然青衫的叛教之名從何而來?他早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你又爲何要隱瞞這麼多年?你以爲我當真不知道麼?嗯?!”

這一連串的反問猶如一把鐵錘一下又一下地擊打在蘭璃心上,她始終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但眼中的波動卻沒有逃過身旁君無瑕的眼睛。

“蘭璃。”清息緣忽然開了口,凝眸看着她,說道:“我有話想單獨對你說。”

***

清息緣的借一步說話,並不是真的只借一步,他似乎真的是有意避開所有人,引着蘭璃步出小院,一路行至視野開闊的溪水邊方纔停下。

“你要說什麼?”蘭璃直截了當地問。

良久沒有迴音,只有近在咫尺的溪水潺潺。

“你想告訴我慕容長老沒有告訴我的那些麼?”

又過了半晌,他終於彷彿嘆息般說道:“我希望你能在我之後接任蓮教教主之位。”

“什麼?”她其實聽的很清楚他說的是什麼,但她卻不懂他在說什麼。蓮教教主之位,她本以爲不過是慕容雲天自己的想法,論資歷、論武功,她從未覺得清息緣真的會有那個意思把位子交給她。

“我本已沒多少時日可活。”清息緣極淡極淡地扯出一抹笑來,“快的話,大概就在武林大會那天了。”

蘭璃默了默:“你要去救你母親,情況也不一定會如你想的那樣糟。論人力,蓮教也……”

“我不會把整個蓮教賭在這上頭。”他說,“這是我身爲教主的責任。”頓了頓,又道,“何況,蓮教實力尚存,你才能做一個讓那些人有所忌憚的教主。”

“雖然可能有些讓你失望,”蘭璃說,“但我沒想過要做蓮教的教主。”

“難道你不想報仇?”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蘭璃驀地愣住。

“你爹孃的死是誰造成的,又是被誰害的生死不能相望。而你是鏡青衫女兒的身份不久之後一定會被有心人泄露出去,到那時,你要如何自保?如何保護你身邊的人?”

她沉靜地看着他,問道:“你說的有心人,是指蓮教的某些人麼?”

清息緣苦笑道:“你師父其實說的很對,武林正道也好,邪魔外道也罷,這些事哪裡也免不了。所以,”他轉眸看向她,說道,“你也要防着他們。”

“待你坐上蓮教教主之位,當年那些人或許也會因此再次浮出水面。等你報了仇除掉了他們,彼時的蓮教應該何去何從,便由你決定。”他說着,摘下了左手拇指上的那枚血玉蓮紋扳指遞到了她面前。

蘭璃躊躇地看着扳指,並沒有伸手去接。

“你把整個蓮教交到我手裡,只是爲了保護我不受迫害,幫我報仇?”

“自然並不全是。”清息緣說,“教主之位交給你,會令教衆勾起往日對青衫公子的尊崇之心,這樣的凝聚力是他們三個任何一個接位都做不到的,而在那時,蓮教最需要的就是穩定。還有,我想你也能想到,你接位便是等於承認了自己的身世,到那時蘭音山莊再也無法遮掩。你做教主,會讓蓮教在江湖上產生一種微妙的氛圍,而要如何利用這種氛圍,我相信你自有分寸。”

他說了許多話,似乎有些氣虛,深呼吸了一口,又頓了頓,才續道:“若不是我已沒有時間,師父的仇,我也不會放過。把蓮教交給你的最後一個原因,是我們母子欠你的。”

蘭璃盯着他:“當年的事你是不是還隱瞞了什麼?”

清息緣自嘲地一笑,點點頭:“是啊。當年師父所中的消解內力的毒,是我親手用針刺進去的。”

當年的一幕幕,他如今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裡一陣陣悶痛。

“師父最不防備的人是我,結果被人利用害了他的也是我。”他說,“你看,所以這些年來我得到了這樣的報應。”

蘭璃愣怔地看着他,一時無法言語。這個答案她並沒有準備。

清息緣說:“我希望你能接任教主,不是爲了我,也不是爲了蓮教其他任何人。而是爲了你自己。”

他再度將扳指遞到她面前。赤血玉生蓮,嫣紅通透,流光陣陣,宛如赤火濯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