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外面?”
在房外站了良久也沒能把這門敲下去的蘭璃因爲這一句從屋裡傳來的疑問, 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逃避。
她深吸了一口氣,回道:“爹,我是阿璃。”
須臾後, 裡面的人道:“進來吧。”
蘭璃推開門, 看見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回來了?”聲音溫和, 卻並不親近。
她一直這樣覺得。
眼前這個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是她喚了許多年的父親, 可是現在有人告訴她這不是她的父親, 而這樣的說法,她在愣怔之後居然並不感到意外。
這纔是令她此刻難過又酸澀的真正原因。
“爹,娘和寧妹都不在麼?”她勉強地揚起一抹笑, 想讓自己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
“她們去寺裡燒香還沒回來。”蘭亭立停下正在欣賞手中畫卷的動作,擡眸看她, “是擔心在鳳陽山莊的那件事麼?”
蘭璃沒有說話, 看上去像是默認。
於是蘭亭立笑了笑:“年輕人難免有衝動的時候, 只是下次在前輩面前還是要注意一下分寸。你爺爺也說了,你是爲了救命恩人才出頭, 情有可原。”又猶豫着道,“不過,你和那個侍梅公子還是不要走得太近比較好。”
“爹。”她忽然擡眸望着他。
“怎麼,有事?”
“沒什麼,”蘭璃似隨意地輕輕一笑, “我就是這趟出去在外面聽人說起了姑姑的事, 覺得挺好奇的。”
蘭亭立一怔:“你姑姑?”
“對啊, ”她走到桌前揹着身一邊用輕快的語氣說話一邊倒着茶, “我聽人說姑姑其實成了親, 還有個孩子呢。可是我好像從沒見過這個表妹,哦, 不對,可能是表弟,也不對,也可能是表哥或者表姐呢。”她彷彿喃喃自語,仰頭喝了口茶。
蘭亭立並沒有瞧見,此時她握住茶杯的手,關節處早已因爲太過用力而有些泛白。
“誰告訴你這些話的?”片刻後,蘭亭立彷彿帶了些怒氣地開了口,“簡直胡說八道!你姑姑當年是在送嫁途中得疾病去世的,玉潔冰清,豈容他人玷污?!”
蘭璃閉了閉眼,脣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是嗎?”她轉過頭,已是一片恍然大悟的模樣,“那那人實在太過分了!”她說着,突然將茶杯“噠”一聲用力擱在了桌上,“可是他說的振振有詞的,還說是從咱們府裡泄露出去的消息,我當時就氣不過,還和他爭了幾句。可是也沒套出來到底是誰泄的密。”
蘭亭立皺着眉,臉色晦明難辨。
“好了,你先回房休息吧。”他的語氣重又沉澱下來,“以後再聽到這種有辱蘭音山莊聲譽的話,不必言語糾纏,出手教訓了就是。”
蘭璃應了聲是,轉身往門外走去。
***
夜色終於瀰漫。
寂靜的樹林中,驀然響起的打鬥聲驚起了棲息在樹枝上的野鳥。
片刻後,又重歸平靜。
“你、你是誰?”原本被裝在布袋裡的女子乍然呼吸到新鮮空氣,卻仍是一臉驚恐。
眼前橫七豎八不知是昏是死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還有此刻蒙着臉站在月光下的陌生人,都讓她心生恐懼。
對方緩緩扯下了面巾。
“你是……蘭璃小姐?”她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個按理說絕不可能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滿臉的震驚。
“你認識我。”蘭璃慢慢朝她走近了幾步,“那麼你也該知道,這些人是爲了什麼來綁走你的。”
她忽然愣住,皺眉垂下了頭。
“我、我只是在爲小姐守墓,我不知道……”
“芸姑。”蘭璃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我來救你,並不是偶然。這些話你用來敷衍我毫無意義。你以爲你不說,別人就會信你會守口如瓶麼?”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
“其實我要問的問題,我爹孃今晚的行動已經給了我答案。”蘭璃的聲音有些暗啞,“你可以選擇繼續沉默,但這裡你已不能再待下去,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吧。”
“蘭璃小姐,”芸姑拉住她伸過來扶自己的手,“你知道什麼了?”
蘭璃看着她,扯起脣角笑了一笑,沒說什麼,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想我知道,有一個母親是多麼不負責任,丟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就跑去自殺的。”
芸姑大驚:“不是!不是不是的!”她急得一時間連續重複了好幾次,着急將似乎要離開的蘭璃擋住,“小姐她不知道你還活着!”
蘭璃神色鎮定地擡眸,語氣清淡:“哦?”
“是我不好,我不該騙她……”她的聲音中帶着哽咽,眼睛裡也泛起了水澤,“可我那時以爲這是爲了她好,誰知道,誰知道會這樣……”
蘭璃不動聲色地深吸了口氣,卻覺得心頭一陣悶痛。
“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訴我,”她說,“她和鏡青衫的事,所有的一切。”
***
夏日,谷中微涼。
乍然出現在眼前的瀑布水潭,無疑是此刻風中帶着微涼溼意的因源。滿頭大汗的少女如獲至寶,歡呼着就往瀑布邊跑了下去。
她捧起水一把拍到了臉上,霎時沁涼入心:“哈哈,讓你們不等我,這下熱慘了吧。我可找到寶了。”
她對着水面得意地自言自語,一邊開始解腰帶寬衣一邊又撇了撇嘴:“你這個付秀君,就會和你姐一起玩這種小手段,以爲我蘭如許是傻的嗎?你們不讓我去,我自己還不能跟去啊。”
她拿出貼身的手帕沾了水開始擦拭身子,嘴上仍兀自說個不停。
“你這隻小青蛙瞧着我做什麼?看不出你身爲動物也這麼熱心八卦啊。好吧好吧,我跟你說,這丫頭爲人可不怎麼樣,你以後見着她要躲遠些,免得她把你剝了吃……等等,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這時才恍然悟到了什麼,拿着帕子的手也不覺緊了緊,“你該不會,剛在這裡生了小不點兒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先前的愜意便陡然無存,眼前清澈的潭水也變得深邃難測。蘭如許覺得後輩上沿着脊柱爬上一陣涼意。
“應該不會吧,呵呵……”她乾笑着喃喃道。
“我看很有可能。”
突如其來的聲音,屬於一個年輕男子。蘭如許一驚,旋即下意識捂住衣襟轉過了頭。
入目處,一個只穿着白色單衣,彷彿剛從自家房門裡走出來般模樣的男子正坐在不遠處的大石頭上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脣角攜了絲淡淡的笑意,如同戲臺下的看客。
“你誰?”她倒是鎮定,一邊警覺地盯着對方,一邊手下不停地整理起衣衫,“光天化日居然偷窺姑娘家沐浴,要不要臉?”
“偷窺是不大要臉。”男子淡淡一笑,說道:“可我是光明正大地坐在這裡看的。”
蘭如許一時對對方的厚臉皮有些沒能反應過來,須臾後,纔回過神:“坐這裡就能隨便看了啊?非禮勿視懂不懂?這又不是你家。”
“雖然不是我家,不過我原本在那裡面午睡的。”他說着,伸手一指那條掛在山壁上的小瀑布,微微挑眉:“也算是先來的吧?”
蘭如許怔怔看了他兩眼:“我看你長得挺不錯的啊,怎麼淪落到這樣的地步,要靠強詞奪理來佔姑娘家的便宜。”說着似乎是一臉惋惜的模樣,“可能腦袋有些問題。算了,既然這樣,我也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求你賠禮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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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罷施施然拎起包袱,轉過身,臉上的表情乍然變得糾結,恨不得趕緊遠離。
“喂。”卻聽身後略帶笑音地喚道。
“幹嘛啊?”她揚起下巴一臉驕傲地回過身,“我跟你說我從來不跟男人打架的,沒意思。”
他眼梢的笑意又再蔓延幾分:“可是我現在想向你賠禮道歉了。”
“嗯?”她眸中流露出狐疑,臉上卻仍端着姿態。
他從岩石上跳了下來,轉眼間已落在她面前,這時她纔看清,原來這人的雙瞳帶了一絲淡淡的異色。
“不過我賠禮道歉的方式比較鄭重,不曉得你能不能接受。”他語氣端肅地說。
她儘量不讓嘴角上揚,淡淡點頭:“哦,我一向比較喜歡鄭重。”
“那好,”他說,“我這就開始了。”
話音尚未落下,手指已經觸到了衣帶,開始靈活地解釦。
“你幹什麼?!”蘭如許大驚失色,“說好的鄭重呢?!你脫衣服幹嘛?”
他一臉無辜且依然端肅地瞧着她:“我這就是在鄭重地脫衣服讓你鄭重地看回去啊。”
“……”
蘭如許呆了片刻:“你有病啊!”
說完輕身一躍,飛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