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犯愁的親事
三太太翟氏似乎對這門婚事很上心,自從知道鄧家於此事並不反對後,就時常把溫華叫到她那裡說話,聊些家長裡短,從不同的側面打聽鄧家的事,喝杯茶,看看彼此的繡品,好在溫華在女紅上是下過苦功的,並不怕拿出去會丟人。
三太太多方探尋,差不多將她孃家的事打探了個底兒掉,倒激起了溫華的好奇心,對方和三太太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竟然令得三太太如此上心?
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溫華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三太太只是略微有些詫異,隨即笑道,“我呀是父母的老來子,上面的兄姐最小的也比我大了十多歲,侄兒侄女們年齡有的比我還大,那時候父親公務繁忙,母親又身體不好……她是我孃家世交的女兒,雖說家境差些,難得我們能合得來,差不多是一起長大的,後來又在同一年嫁了人,這些年一直沒斷了信件往來,前些日子她拜託我給她家女兒留意留意。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到底不如自家孩子讓人放心,偏偏你弟弟他們年紀還小,那回你三哥來家裡,雖說只是見了一面,到底是你兄長,我看着就覺得挺好,說不定兩人合適呢,聽說他還沒定親,這才動了心思。”三太太指指桌上的一座扇面大小的繡屏,“這是她家女兒繡的,你看如何?”
溫華之前就已經注意到了,這扇屏風摹的一副有名的前朝仕女,整個畫面只用了不同深淺的灰色和黑色絲線,畫上人物神態閒適,衣裳褶皺線條流暢,柳枝風搖欲動……
溫華身子微微前傾,仔細看了一會兒,讚道,“好,繡工好,立意更好……若是咱們家的姑娘,瀾妹妹就有伴兒了。”
她口裡的瀾妹妹是三房的女兒,精通女紅,性格有些軟懦,喜歡看書,偏又是個傷春悲秋的性子,溫華平日裡和她見得少,又不喜她的性子,因此只是面子情罷了。
她說這話,只是想知道對方家裡的姑娘是個什麼樣的性格,若是像三房瀾妹妹那般的,趁早婉拒的好。
三太太笑了,搖搖頭,“哎,要是瀾兒能有她的一半,我還愁什麼?”
這話有意思了,既然女兒這麼好,怎麼在選婿的事上如此放不開?
“這麼好的人,她家裡也必是有所期待的,恐怕我三哥入不了人家的眼呢。”溫華眨眨眼,帶着些疑惑看着三太太。
“誰家不是如此?可她家姑娘總不能留到二十歲吧,那就真留成老姑娘了。”三太太隱約明白了溫華的顧慮,想了想,“你也不是外人,我跟你說句實話吧,之所以把她留到現在還未嫁人,不是沒有緣故的,卻不是爲着別的,只是她孃老子的一片愛子之心。原先她家裡倒也替她相中過一家,已經要下定了,可那家後來出了點事故,險些把姑娘給耽擱了,她父母怕她名聲受損,就送她到老家住了一段時日,只說要在老家那邊兒侍奉祖父母。你是知道的,我不是個愛打誑語的,你且放心,姑娘的人品是一等一的好,從小跟在她母親身邊,也是見識過世面的,”說着說着,忍不住又讚了一句,“她也在鴻泉女書院讀過幾年書呢——這繡屏就是那時候繡給我的,這孩子德容言功沒有不好的,錯過了可就再難找着更好的了。”
“嬸嬸的話我明白了,既然是嬸嬸也誇讚的人,想來是極好的了。”頓了頓,又問道,“不知她姓什麼叫什麼?若是也在書院讀過書,沒準兒我也聽說過呢。”
三太太道,“她姓白,表字元槐。”
話一出口,就見對面溫華突然面露異色。
“喲,還真認識呀?”三太太笑了笑,忽然想起這位侄兒媳婦也在那家書院讀過幾年書,暗惱自個兒真是老了,怎麼把這一點給忘了?既然同是一家書院,未必沒聽說過白家的消息。
溫華深吸了一口氣,“她父親是不是在長沙任過知州?她兄弟在鴻泉書院讀書?”
三太太面上便帶出幾分尷尬,“這可真是巧了……”——罷了,咬緊牙關罷,這事兒若是不成,也不能讓人議論那孩子的閒話!
溫華打起精神,笑了笑,“可不是麼……”真是……弄了半天,還是那一個,什麼未來得及定親,明明就是……
“看來您這媒人是當定了。”
溫華對於三太太有意隱瞞有些在意,雖然結果擺在那裡,這時候再追究細枝末節也沒有什麼必要,但她心裡就是有些不舒服。
溫華這樣篤定,三太太微微有些意外,卻不妨礙她高興,“那感情好!”笑了一陣,三太太問她,“怎麼認識的?你們差了四歲呢,先前也沒聽你提起過?”
“這也是緣分,”溫華就把兩邊的關係簡單提了提,隱下了白元槐女扮男裝冒充她弟弟進學的事兒,“她祖父家和我們家離得近,以前我哥哥和她兄弟還是跟着同一位先生讀的書呢。”
溫華想散散心,從三太太那裡出來沒有直接回住處,轉而去了花園。
花園的中心是一處葫蘆形的池塘,每年夏天都會盛放一池蓮花,然而在這樣的季節,就只能看到一片光禿禿的水面了。
擡頭看看假山上的涼亭,她打消了上去的念頭——冬天的花園一片蕭瑟,與其爬上去受凍,還不如找找看有什麼冬天可賞的花木。
“……辦好了差事就行了,管那麼多幹嘛?”
“你真是……你也不想想,這院子裡的事兒,哪有那麼簡單?”
“……”
假山另一邊的說話聲小了許多,隱隱約約能聽到一些,聽聲音有一個像是二奶奶楊氏屋裡的丫鬟,那丫鬟的聲音有些特別,很容易分辨出來,另一個就聽不出來了,溫華給身邊的丫鬟們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噤聲。
凝神靜氣聽了一會兒,直到那兩個人離開了,池塘又恢復了寧靜。
“主子,她們——”
“回去再說。”
溫華洗漱了換了衣裳,抱着手爐靠着炕櫥發呆,日照斜西,屋裡光線不足,她索性叫人點上燈,掛上了簾子。
顏恕從外面回來,進屋時就看到這麼一副場景,溫華神色懨懨的,身上搭了件棉袍,腿上蓋了條薄被,託着下巴坐在那裡。
“怎麼了?累了?”
她不願意動彈,懶洋洋的給他倒了杯水,“嗯,嬸嬸找我去說話了。”
顏恕瞧着她臉色不好看,知道必是有事,微微一笑,“事情成了?……遇上什麼難處了?”
她心裡突然拱起一把火,“怎麼不猜是事情沒成?就認定這事兒一定能成了?”
顏恕笑了笑。
“哼。”她索性轉過身不去瞧他,眼不見心不煩。
顏恕拿出一個紙包打開,捏着粒白瑩瑩的糖果塞進她嘴裡,哄她,“要是不能成,你提也不會提,說說看,是什麼緣故?”
“沒什麼……只是心裡有點兒彆扭罷了。”咦?這味道……她轉身搶過紙包,紙包裡躺着七八顆蓮子大小的白色糖塊,“這是哪兒來的?”
“好吃吧?這奶味兒濃郁香甜,比那一味放糖的好吃多了,楚濂家鋪子裡新出的,你要喜歡,我派人再去拿。”
她閉上眼,細細品着,“用的羊乳還是牛乳?這味道,一點兒也吃不出來。”
“這個倒不知道,人家的秘方呢。”
有好吃的,注意力被轉移了,也就顧不上擺臉色了。
兩人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坐着,一個吃着,一個看着。
吃到了她最愛的卻久已不吃的奶糖,心情無端好了許多,看看紙包裡還剩下兩顆,她看看顏恕,顏恕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提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盒,是那種標準的能裝一整斤糖果子的紙盒,“沒事兒,還有呢。”
有了很多很多奶糖的某人瞬間滿足了,也有了笑臉兒,嗔了他一眼,“不早拿出來——”
媳婦兒高興了,顏恕悄悄鬆了口氣,取來溫華自用的糖盒,把奶糖都倒進去,“”
溫華不想他再問起之前的事,就道,“包糖怎麼用這樣的紙包?也太寒酸了些,”頓了頓,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總不會又撞上保元了吧?”
楚濂家的果子店在京城還是有些名氣的,上回他路過那裡,瞧着出了新品,便給她買了兩個高檔些的攢盒,正撞上從孃家回來的大奶奶和他家保元,保元喜歡那家店裡的點心,他不好意思和孩子爭,就把買的讓出去了,待去店裡再買,可惜那攢盒是限量的,都賣完了,沒奈何,只好稱了些散裝的回來,就是用的這種紙包裝回來的。
顏恕點點她的鼻子,“你就打趣我吧,這個還沒正式賣呢,說讓咱們嚐嚐,”說着,手指點點糖盒的蓋子,“以後每天只准吃兩顆。”
溫華摟着糖盒,“不要!”
“糖是我買的。”
“你已經給我了呀!”
兩人笑鬧了一陣,顏恕摟着她,親親她的鬢角,“你這麼心寬的人,還有心裡彆扭的時候?”
溫華白了他一眼,輕輕倚着他的臂膀,“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好不?……其實嬸嬸說的那人,我也認識。”
“那人不好?”
溫華在心裡做了個鬼臉,“那人是極好的,只是……嬸嬸瞞了些事情,我倒不是對嬸嬸有意見……只是突然心裡不好受罷了。”
顏恕明白了,輕輕攬着她的肩膀,“讓你受委屈了。”
溫華眼睛一酸,罵道,“都是你!”
“好好好——”顏恕掏出帕子給她拭淚,“都是我不好,娶了你又讓你難過。”
溫熱的氣息讓她有些羞澀,連忙換了個話題,“屋裡的丫頭們太多了,我想給她們換換差事,莊子上送來了些盆花,我想讓她們去照顧。”
“好,你說了算,想怎麼派就怎麼派。”
想起今天下午在假山那兒聽到的,她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就怕她們不服氣呢,好歹是家裡的世僕。”
“不必多想,真有不好的,直接打發出去就是,誰敢說什麼,你要是有爲難的,就叫他們來找我。”
第二天溫華就把幾個平時不太安分的都打發到隔壁書房那邊,且不許她們進屋伺候,每天只准在院子裡整理清掃假山花木,活兒不重,但她們卻是甭想着再能親近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