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心相印相依
新皇的登基典禮在十一月二十日舉行,告祭天地,大典之後又冊封了原泰王正妃沈氏爲皇后,原泰王府裡的其他妃妾也各有所得,但位份都不高。
在這樣的時候,喧鬧繁華的京城呈現一種別樣的、謹慎的安詳,這安詳又似乎只流於表面,彷彿如鏡的湖面下隱隱的暗流即將噴薄而出,驚心動魄。
趁着中午太陽暖和,顏恕讓人提了熱水洗澡,洗完了卻不老老實實的在自個兒屋裡待着,披了件棉袍就跑過來了,進門跺了跺腳就上了炕,嚇得溫華趕緊扯了被子給他裹上,罵道,“不要命了!外面這麼冷,也不多穿點兒!”見他頭髮稍還滴着水,忙叫人拿了自己平時洗頭用的厚棉布來把頭髮裹上了。
給他懷裡塞了個手爐,又灌了碗薑湯,顏恕一肘支在炕桌上,一手捂着手爐,溫華跪坐在他背後,拿着厚棉布快速地搓揉着他的溼發,“頭髮還滴着水呢,你也不怕被冷風吹個嘴歪眼斜!”
顏恕笑得眉眼彎彎,轉過來冷不丁在她額頭彈了一下,“哪有那麼虛弱?”
溫華惱他不愛惜自個兒,瞪了回去,“還沒擦乾呢,別亂動。”
頭髮晾乾了,他卻不願意梳起來,嫌繃得頭皮疼,溫華只好給他略梳了梳,梳順了,在腦後鬆鬆的紮起。
看看他背上被頭髮打溼的棉袍,溫華忍不住拍了他一把,起身去開箱子取了一套新衣衫給他,“喏,本來是給你過年穿的,先換上吧。”
顏恕接過來抖開,仿胡服的樣式十分簡潔,金棕色的緞子隱隱透出寶相花的紋樣,內裡卻是墨色,只在內裡束腰處繡了一圈“喜得連科”,寓意吉祥又不扎眼,立刻就喜歡上了,喜滋滋的把新衫換上,笑吟吟的照着梳妝檯上的大銅鏡。
溫華幫他將領子翻好,順便把弄亂的頭髮捋了捋,手指擦過他細滑白皙的後頸——手感意外的好,忍不住蹭了兩下。
顏恕肩膀一抖,觸電般的避開了,耳旁洇開一抹輕紅,“別動,癢。”
他越這樣說,她心裡反而興起捉弄他的心思,手指輕快地劃過動脈所在的頸側,笑嘻嘻的,聲音嬌嬌軟軟,“就動!”
“你、你……”
“我怎麼啦?”她調~戲上癮了,故技重施,這次不僅是脖子,連耳朵也沒能倖免。
顏恕側過面龐,雙目漸漸氤氳情潮,溫華一愣,盯着他看呆了,心裡癢癢的,突生出幾分羞意,忍不住伸手想要蓋住那一泓瀲灩。
顏恕驀地伸臂緊緊將她摟在懷裡,低聲斥道,“你好大的膽子……”
“呀!”她輕呼。
他輕笑,使勁抱緊她,“告訴你了別動!真是欠教訓……”
溫華只覺得他臂力出奇的大,使勁掙扎了兩下,竟掙不動,睫毛輕顫,擡眼望向他,當即被他灼熱的視線定住了,難掩羞怯的垂下眼睛,小聲道,“快放開我……”
顏恕貼着她的耳朵,灼熱的呼吸幾乎燙到她,“你剛纔幹嘛呢?”
“沒幹嘛啊……你脖子上沾了根頭髮嘛……”她躲着,卻躲不過,被他在耳朵上咬了一口。
溫華“哎呦”一聲,卻不敢大聲,“快放開我,讓人看見了……”
“你自找的……”他又抱緊了些,氣息噴在她頸項上,“說,還敢不敢了?”
溫華心慌氣短,手使勁撐在他胸前,“不敢了、不敢了,快放開——”
顏恕瞧着她滿面紅霞,喉頭動了動,卻沒有鬆手,“等下個月過了百日,你的及笄禮打算怎麼辦?”
國喪時官宦之家百日之內禁嫁娶宴樂,前幾天她生日時也不過多添了幾道菜,姑嫂們給她道了賀,各自送了些小禮物,宋氏照着老家的規矩讓人送來了首飾和她親手做的新衣……她不自在的扭了扭,側過臉去,紅暈蔓延到了領口,“聽太太和嫂嫂的唄……”
顏恕盯着她,大着膽子慢慢和她臉貼臉,引得她一陣輕顫,“我去和大哥大嫂好好說說,大嫂交際面廣些,哪怕不能太熱鬧,總還是要辦得莊重些,只是要委屈你了,這個時候……”
溫華很想繃起面容說的更冠冕堂皇些,可惜翹起的嘴角和眼裡的喜意是瞞不了人的,她低頭羞澀的一笑,“別這麼說……都對我好,我知道的。”
顏恕頓時覺得心口熱燙燙的,萬分熨帖,他眼神微動,試探着問她,“那我回頭叫人把東西搬過來?”
溫華眨眨眼,小聲道,“叫人知道了會不會笑話?沒行禮呢,你就不怕別人說你……啊?”她想說的是“你就不怕別人說你急色啊”,但還是沒好意思說出那兩個字來,只好含混略過。
“說我什麼?只是先把東西搬過來,誰敢說什麼?”
溫華瞪着他,撲哧一笑,“隨你啊,你都不怕了,我就只好夫唱婦隨了。”
顏恕嘿嘿直笑,抱着她抱了一會兒,他道,“新皇登極,二月份的會試估計不會取消了,”頓了頓,“老爺來信了,叫我不要擔心,考不上也沒關係。”他怕溫華聽不明白,又道,“如今局勢不穩。”
溫華倒是很坦然,“明白明白,就看那位怎麼和老臣鬥了,這個時候出風頭可不是什麼好事。”你爹說得對啊,槍打出頭鳥,這個時候誰蹦躂誰倒黴,還是老老實實裝鵪鶉比較靠譜,尤其是你家這種官宦世家。反正你年齡還小,家裡又有人脈,將來不愁沒機會。
“以前還聽說泰王在各位皇子裡最不受寵,不然也不會被封到西川去。”溫華拿銀籤叉起一塊去了皮的橙子遞給顏恕。
“受寵的不一定是真看重,看重的也不一定真信任,信任的也不一定會放在身邊,先帝的心思啊,這些人猜了這些年,誰敢說自己猜得準?哎,這個倒新鮮!不像是家裡的。”
“這是今兒上午才送來的,鋪子裡的管事去南邊兒進貨,順道帶了些回來。”溫華眨眨眼,“你們平時在書院裡也說這些?”
“書院裡學風正,說這些時必是要引經據典的,沒根據的誰也不敢亂說。”他一連吃了好幾塊,“比平時家裡買的好,味兒正。”
溫華眨眨眼,笑道,“那是自然,找了農家提前訂下的,單挑那個兒大臍圓的,”她伸手比了比,“除了送出去的,咱們還留了些,足夠吃到過年的。”
看着她的笑彎了的眉眼,他的心情出奇的好,不過,還是沒忘了囑咐一句,“太太和嬸嬸那邊兒都有了?”
她忙點點頭,“都送過去了,沒有缺的,”說着,嗔了他一眼,“難不成我連這個也能忘了?小瞧人!”
他笑起來,“我不過是白問一句,你就是一大堆話等着我。”
事實上,冬日裡的水果種類很少,溫華又是個挑嘴的,越是沒有的就越想吃,那些香蕉、龍眼什麼的就不要想了,普通的北方水果不是買不到,蘋果、山楂、柿子早就吃膩了,何況自從來到京城見識到這裡的物價之貴,她就打消了在冬天購買此類“奢侈品”的念頭。然而鋪子裡的管事們每到年節之前的兩三個月總要去南方進貨,她便託去他們出門辦貨時順便帶些回來,她也知道出門在外的辛苦,因此總是再三囑咐了只是“順便”,於是每每一到這個時節,被安排出去辦事的管事們都知道,正經營生之外,還需給東家帶些“私貨”回來。
今年弄來了幾大筐臍橙,永寧坊那邊送去了兩筐,戴清欣那邊兒送去了一筐,餘下的就都送到溫華這邊兒來了,溫華挑了些長得漂亮的分裝了送到各房去,自己院子裡留了一筐半,當然,她也留了個心眼兒,各房裡送去的最多不過四五個,表個心意,人心就是這樣,送多了人家也就不稀罕了。
顏恕從袖袋裡拿出個荷包遞給她,溫華接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一疊銀票和金票,點了點數,摺合成銀子約有六百兩左右,“收起來還是置辦田地?”
顏恕笑笑,“都不是,馬上就臘月了,各家往來和年禮雖說都是太太和大嫂管着,可那畢竟都是有數的,岳母那兒,還有我的四五位同窗,他們年節不能回家,都得再加厚些。”
這是正事,溫華道,“那我回頭去大嫂那兒問問,看還需要添置些什麼。不過,這是不是太多了?三四百兩也就差不多了。”
“多的你就再添置兩身衣裳,過年了,總不能再穿舊的。”
這話說得溫華心裡甜蜜蜜的,“什麼呀,櫃子裡還有一堆沒穿過的呢。”
“那就辦首飾,或者打成銀餜子,過年的時候發紅包。”
顏恕一臉“你是管家的,你說了算”的表情,溫華眨眨眼,“你不是會畫圖麼,畫幾個別緻的樣式吧?年年銀餜子都是那幾種,實在沒什麼新意,別人收了,也不過是掂掂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