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孤女嚴梅娘
那少年手裡的扇子一合,一聲輕笑,“自然是見過啊,當日這位小哥兒給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呢。”
溫華眨了眨眼,終於想起他們第一次進城看房的時候,在這飯館裡曾見到過的那個鄰桌少年就是他,便問道,“你也是住在這附近的麼?”
那少年一撩袍角坐在了平羽的一側,恰好正對着溫華,他搖搖頭,“自然不是,我不過是在附近的學堂讀書罷了。”他招呼了跑堂的上來點餐,“還是那幾樣吧,唔,再加一道蛋羹,放蔥放鹽略加些糖。”
那少年是個爽直性子,見平羽一身儒衫,便直言問道,“兩位是新搬來的?這永寧坊我待了也有三五年了,從前可是從來沒見過兩位。”
溫華看了平羽一眼,平羽道,“我們是新搬來的,就是前面那條巷子裡原本鄭家的宅子,如今正修繕着。”
“鄭家的宅子是你們買的呀!”那少年忽然哎呀一聲,“說了半天,咱們連彼此的姓名還不知道呢——我名喚周芳,字永壽,家住附近的靖安坊。二位……”
平羽看了看溫華,笑道,“鄧平羽,字憫溪,這是我弟弟鄧溫華,舉家從晉州搬來不久。”
周芳詫異的一挑眉,“晉州啊……你的官話說的倒真是不錯。”
平羽一怔,溫華眨眨眼,也變了腔調接口道,“我這三哥是打小兒在京城長大的,自然說的一口好官話嘍——”
周芳哈哈一笑,指指溫華,“你的官話還差得遠呢!不過講的也不錯了。”
溫華這幾年來一直都是晉州口音,時間久了,她原本的普通話倒生疏了,這京城雖然和原來的北京在地域和環境上相似,但此地的官話和普通話在發音和遣詞用句上還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因此雖然跟着平羽學說了兩年官話,到底因爲沒有語言環境而只能學點皮毛,她還是在來到京城以後纔有了真正的進步。
不論是從平羽那裡聽說過的,還是她來到京城所看到的,這裡的人有一種想法,那就是除了京城以外,天下其他的地方都只能算是小郊縣,這讓她好笑之餘又覺得十分荒誕。
因此聽了周芳自得的話語,她只是微微一笑,用晉州口音說道,“我又不比金榜題名,講這麼好的官話做什麼?”
周芳一時沒有聽明白她講的什麼,再問她,她卻換了話題,向他打聽起這永寧坊。
二人傍晚回到家裡,宋氏問起溫華房子的事情,溫華道起碼要到二月才能準備好,她抱着宋氏的胳膊,“娘——你不會趕我走吧?我可捨不得你——”
宋氏捏捏她的小臉兒,“真捨不得我?”
溫華點點頭,“那是自然——”
宋氏還要說什麼,卻見大兒子鄧知信進來了,溫華連忙起身喊了一聲大哥,鄧知信似是有心事一般,點點頭,嗯了一聲,上前給宋氏請安。
他坐在宋氏身旁的椅子上,詢問了宋氏今天做了些什麼,吃了些什麼,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娘,兒子遇到件難事……”
宋氏道,“什麼難事?是公事上遇到難處了?”
鄧知信搖搖頭,“不是……我以前在北邊兒的時候,營裡有個姓嚴的兄弟對我特別照顧,平日裡他常說要是他死了,就託我照顧他妹子,後來他戰死了,我想着人不能言而無信,找他妹子尋了許久才找到,這姑娘今年十五了,平日裡給人縫縫補補過活,我想着給她陪送些嫁妝,找個老實人家嫁了,也不枉我和她哥哥兄弟一場。”
宋氏點點頭,“這是應該的。這姑娘在哪兒?”
鄧知信緊繃的神色略鬆了鬆,“就在外面等着呢,我把她帶過來,我想讓她跟着您直到出嫁,畢竟不是親妹子,我那邊兒也不太方便。再說紅兒她娘這人您也知道,不是個曉事的,鬧將起來就難看了,到時候反而是好心辦了壞事。”
宋氏明白他的意思,道,“行了,把那姑娘帶進來吧,讓我瞧瞧。”
來者是個個頭高挑的姑娘,五官端正,只是有些黑瘦,一身粗布衣裳雖然乾淨,卻在手肘處納上了同色的補丁,顯然日子過的極不如意。
她自從進屋就一直低着頭,向宋氏福了福身,便安安靜靜的站在了一旁,宋氏請她坐下,她才挨着椅子邊兒坐下了。
宋氏見到她這個樣子,便開口詢問了一些她家裡的事,她也都言簡意賅的回答了。
原來這姑娘名叫嚴梅娘,她父母早亡,自小便是和大哥大姐一起生活,後來大姐嫁了人,家裡便只剩下她一個女兒了,因爲還有些田地,便靠着田地過活,勉強能解決溫飽,後來大哥被徵去當兵,她便到了姐姐家生活,然而沒過兩年姐姐也病故了,姐夫家裡再也住不得,她只好回家,誰知自家的房和地突然都成了別人家的房和地,幾番周折之後纔打聽到當初大哥把自家的產業託付給一位親戚照顧,那人因爲染上了賭癮,不僅賣了自家的房和地,連別人託付給他的也都偷偷賣掉換了錢,最後因爲賭債欠得太多還不起,被人捆上投了河。大哥每年託人帶回來的餉銀她不敢用,畢竟這筆錢與其花掉還不如攢起來將來好給大哥娶嫂嫂,她自己有手有腳能做活兒,便靠着每日給人洗衣縫補過活,後來大哥陣亡的消息傳來,她給大哥立了個衣冠冢,又做了場法事,好不容易攢下的錢便又都沒了,朝廷雖然給了撫卹金,但是七扣八扣的也沒剩下多少。
溫華注意到她雖然靦腆,但是思路清晰,說出的話都很到位,也不說什麼多餘的話,眼睛更不會亂瞄,便對她有了兩分好感。
宋氏聽了她的遭遇,暗自爲她難過,便拉着她的手道,“梅娘,你大哥和我家的哥兒一向要好,他把你託付給我們家,你便把這裡當做你自己的家吧,以後安安心心的過日子。”
梅娘擡頭看了宋氏一眼,小聲道,“不知道梅娘能做些什麼?”
宋氏一怔,隨即放緩了聲音,“你看你能做些什麼就做些什麼吧,咱們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沒有那麼多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