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坐在妹妹生前的房間裡,書桌上擺着一張兄妹二人的合影,是他上大學時在火車站拍的。天性害羞的小妹妹,緊緊拉着哥哥的手,想說一句捨不得也開不了口。只是在火車開動後,父母遠遠揮手的時候,這個小妹妹纔開始追着火車跑,一直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流。
妹妹的死,全家人都有責任,如果不是父母成天在外搞地質勘探,如果不是自己爲了事業前途疏於跟妹妹的交流,如果不是外婆年老體病無法悉心照料,妹妹都不會有那樣的遭遇。
又或者不是從小生活在所謂的書香門第,腦子裡都是仁義禮智信的教化,妹妹也許不會在第一次遭受性侵的時候選擇沉默。
程朗還記得妹妹臨死前留下的唯一一封遺書,是寫給他的,“哥哥,我做了丟臉的事情,我對不起你,你要好好的,替我孝順爸媽。”
直到死,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直到死,她都不曾說一句怨言。這讓全家人更加心痛。父母從此更是不回家,而他,也很少在那個家裡停留。如果不是因爲辛夷,他這次也不會回來。
可偏偏是因爲辛夷,這段塵封的往事又被翻開。
他當然知道最該記恨的是那個禽獸不如的老師,可他更加憎恨方逸行。他以自己同學的身份騙取了妹妹的信任,騙她說出了秘密,鼓勵她勇敢,卻沒有給她武器,讓她一個人赤手空拳地站在戰場之上,除了死亡,妹妹還能有什麼出路。
他還記得他跟方逸行一次決裂式的對話,“你既然解決不了,爲什麼不告訴我,那是我的親妹妹,我會去救她。”
方逸行一臉的淡漠,“你?你太高估自己了,如果我告訴你,說不定你妹妹連那兩個月都活不了。”
“方逸行你就是混蛋,你答應會幫她救她,她把唯一的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你卻置之不理。”
沒想到方逸行也動怒了,“別他媽來質問我,你妹妹的悲劇是你們一家人造成的,誰也救不了她,死是對她最好的解脫。而且早知道她會這麼死,我當時就應該上去推她一把,省得在我出道前留下那麼大的污點。”
就這一句,讓兩個情如兄弟的人,從此分道揚鑣。除了在導師程老爺子那裡貌合神離之外,兩個人再無多餘的交情。
程朗拿起那張照片,用手撫摸這妹妹的眉眼。他真的好想她啊,想她端着小板凳眼巴眼望地等自己放學回家,想她把西瓜中間最甜的部分留給自己,想她一針一針給自己織的圍巾,每多想一分,對方逸行的厭惡就多一分,對辛夷的失望就多一分。
可他還是愛辛夷,他還是怕她受到傷害,所以他忍不住地、破天荒地第一次跟方逸行發了消息,“若負她,必誅之。”
……
方逸行收到信息的時候剛剛應酬完回到家裡,正想着怎麼回,空蕩的房間裡響起了女人的聲音。
“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這個問題,他今天已經聽了無數遍。每個看了機場熱吻報道的人見到他都問,“方少,原來早有嬌妻在手,還藏在N市啊。”
他的回答跟接下來對秦桑的回答是一樣的。
“對,已經有女朋友了。”
秦桑一邊把玩手裡的雪茄一邊嘲弄的笑,“這次打算玩多久,打算給人傢什麼好處,自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
方逸行目光沉沉,“不是玩,是認真的。”
秦桑擡起頭,目光流轉,手中的雪茄白煙淡淡,“認真?有多認真,是像當年對我一樣認真嗎?”
“是,也許比當時更知道自己做什麼,想要什麼?”
秦桑冷笑了一聲,“我說你怎麼會對我無動於衷,原來你早有人陪你了,她的身體很銷魂嗎?比我的如何?”
方逸行冷冷地制止她的猜測,“桑桑,我不是發情的禽獸,當初跟你在一起也不是爲了你的身體。”
秦桑的腦海裡都是報道上的照片,他的一隻手扶着女人的腰,一隻手扶着女人的臉龐,女人被帶在自己的頭側,明顯是爲了保護女方樣貌曝光着想。這樣的畫面深深地刺痛她的心,她已經沒有理性思考。
“她是身體柔軟,還是聲音動聽,這些都是你當初誇過我的,你是不是也用同樣的話哄得那個女人爲你掏心掏肺的?”秦桑的聲音控制不住的尖刻。
“桑桑,你會想聽我喜歡她的理由。”
秦桑抽着雪茄煙,緩緩地走過去,雙手勾住方逸行的脖子,高聳的雙峰緊貼着男人的身體。
“我當然想知道,你現在到底喜歡什麼樣的?我都可以爲你去學,爲你去做,我一定比她們更讓你滿意。”
方逸行本不想傷她,可看她說話越來越沒有邊際,只好用殘酷的現實澆醒她。
“既然你那麼想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壓根就沒有跟她上過牀,而且據我推測,那方面她可能連你現在的萬分之一也達不到。可是,我喜歡。”
秦桑的身體瞬間僵直,方逸行感受的清清楚楚。他拉開秦桑的手臂,跟她站開一定距離,直視她的眼睛說,“很抱歉,我這次不想玩,也不想純粹的佔有,我想好好談一場戀愛,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是說如果,我希望能夠跟她結婚,過一輩子。我的意思,不知道你聽清楚了沒有?”
秦桑的身體由僵直變成了顫慄,可她還是強迫自己不變成一個瘋子。
“她到底是誰?”
方逸行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在我沒有爭得她同意的情況下,我還不想暴露她的身份,我希望她能活得安逸些。”
“那你現在是什麼意思,你明明知道會有狗仔偷拍,你還這麼做,你到底是給誰看,是想告訴那些對你別有用心的女人,你已經浪子回頭了嗎?還是說,你就是爲了做給我看,讓我不要對你再抱有幻想?”
方逸行微眯了一下眼,不知道再往這個女人的心口戳刀子,是不是太殘忍。
“桑桑,我覺得這個答案你未必願意聽。就算了吧。”
“不,我想聽,你方逸行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你一定有什麼企圖。你告訴我,你能從那個女人身上得到什麼好處,我也會去努力做,我現在也有能力給你帶來好處的。”
方逸行低了低頭,再擡頭目光已經很堅定。
“你剛剛的話提醒我了,是不是潛意識裡想從她身上得到些什麼?也許是有的,我現在還沒有發現。但當時吻她,我什麼都沒有想,只是因爲,”說到這裡方逸行頓了頓,秦桑覺得那一刻連周遭的空氣都因爲等待而凝結。
“只是因爲情不自禁。”
轟的一聲,那四個字如同四顆子彈穿透了秦桑的心,四個孔,鮮血直流。
“情不自禁,呵,好一個情不自禁,當初你要我也用的這四個字,如今你不要我也用這四個字打發我。方逸行,你太會給自己找藉口了。你可以情不自禁地愛上一個人,也可以情不自禁的甩掉一個人,憑什麼你總是對的,憑什麼用力追趕的總是我。憑什麼?”秦桑聲嘶力竭地大聲質問。
方逸行放緩了語氣,“我從來沒讓你追趕,當初我們分手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會努力忘記你,你也說過你會認真過好自己的生活。而且,我不是沒有等過你,你還是選擇跟別人結婚。我們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負責的。”說完他走近顫抖的女人,扶着她的肩膀,“桑桑,別執拗了,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非良人,不值得。”
“不,我不要,我就是執拗,我就是不放棄。我一定會讓你回心轉意的,我一定能做到的。”說着女人就逃也似地跑了出去,門口的風鈴叮叮作響,好像唱着惋惜的歌。
……
方逸行疲憊地洗了澡,趴躺在牀上,晚上應酬喝了些酒,不多,但胃裡還是有要一種灼燒的感覺,讓他毫無睏意。
他很少翻看朋友圈,自己也沒有朋友圈,自從辛夷回老家後,他纔開始在睡前翻看朋友圈,通過她發的隻言片語,感知她一天的情緒變化。
而這一天,她只發了一張岔路口的圖片,配的文字也只有兩個,“對?錯?”
方逸行的心馬上沉了沉,儘管已經午夜,可他還是忍不住發了一條消息給她。
“小姑娘,睡了沒?”
“沒,睡不着。”辛夷的回答後面,還附着一張哭臉的表情。
“怎麼了?又面對什麼兩難的選擇了?”
這一次,久久沒有下文。方逸行趕緊一個電話追了過去,果然聽到小女孩低落的聲音。
“方老師,還沒睡?”
“嗯,你呢,爲什麼睡不着?”
“晚上吃得太多了,撐得睡不着。”
“你個小撒謊精,說說吧,朋友圈的圖片是怎麼回事?”
“啊?你不是從來不看朋友圈的嗎?”
方逸行笑了笑,“那是因爲你在我身邊,我沒必要看,想見你就隨時可以追到學校去。現在你在老家,超出了我的勢力範圍,我當然要開動一切雷達來捕捉你的信號。說吧,是我讓你爲難了嗎?”
辛夷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方逸行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皺了皺眉頭。
“程晴的事情,你,能告訴我嗎?”
……
“誰告訴你的?程朗?”
“不是,是我不小心提到的,我沒想到那個女生就是他的妹妹。”
“你想問什麼?程朗又對你說了什麼?”方逸行的聲音冷冷的,讓辛夷有些膽怯。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當時在樓頂跟程晴說了什麼?程朗說,你答應幫她,最後卻一走了之,把她往死亡的路上又推了一把,是這樣嗎?”辛夷咬着嘴脣,艱難地問出口。
“你覺得呢?你認爲事情是什麼樣子?”
“我?我不知道。”辛夷誠實的回答。
“這就是你那條朋友圈的意思是嗎?不知道選了我是對是錯,不知道面對我和程朗兩條路該何去何從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