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到達龍潭縣時,一場暴雨使得宋棠一行人沒法繼續前行,只得找了家旅館宿下。
昨天宋棠感染了風寒,全身發熱,四肢痠痛,鼻子又塞了,很是不舒服,因此到了旅館後便歇下了。
躺下後,宋棠感覺更不舒服,只覺得雙腿又沉又疼,好像有千百把刀在剮一樣,便讓紅蓮幫她看看。
紅蓮這一看便雙手直打顫,原來宋棠的雙腿有多處在滲出血水,看起來有如水管爆裂了一般。
宋棠見她那表情便知情況不太好,忙掙扎着坐立起來看。
這一看之下心頭也頓時無比的沉重。
怪不得今天早上她起來後就覺得雙腿沉重得如同駝了幾十斤鐵,原來是病症發生了變化。
她也沒有多想,立即派劉義到附近去請大夫。
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暴雨天,劉義輾轉了一大圈才請到一位資歷較老的大夫,一身溼透地趕了回來。
這大夫在看了宋棠的雙腿以及瞭解了宋棠的病情後臉色沉重地想了很久才道:“我雖從醫近三十年,還沒見過你這種症狀,我就先給你做消炎處理吧。”
於是他開了消炎用的藥膏以及吃的藥丸,又囑咐了紅蓮幾句便告辭了。
紅蓮便給宋棠塗藥膏。
藥膏塗上去之後涼絲絲的,倒也減輕了些宋棠的痛苦,於是宋棠便樂觀地想也許這就是普通的感染,消炎之後應該能好轉。
吃過藥後,宋棠暈暈欲睡,便躺下睡了。
劉義將紅蓮叫到門外,低聲說:“方纔那大夫出門後跟我說小姐這症狀非得立即找厲害的大夫看不可,不然情況不容樂觀。”
紅蓮一臉愁容道:“可是到哪裡去找懂這種病的大夫?”
宋燕和這些年來真的將所知道的醫術高明的大夫都找遍了,沒有一個能治好她的。
“是啊。”劉義嘆氣道,又問,“宮廷御醫們開的藥效果如何?”
平日裡他忙着趕路,到了下榻地方時又礙於男女有別,加上知道紅蓮會悉心料理,所以也沒有細問。
聽他這麼問,紅蓮的表情變得憂愁,低聲說:“一開始時還能減緩一點疼痛,最近又連疼痛都沒法減緩了。”
劉義聽了不免心中一沉,道:“這麼說他們的藥對她的病又不起效用了?”
紅蓮點點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覺心頭萬分的沉重。
若是方桐在,恐怕這次一定會強勢逼她放棄接下來的行程,可是劉義和紅蓮都不是強勢的人,起碼在宋棠面前強勢不起來,所以想來也沒法說服得了宋棠。
可是這樣下去,宋棠還能撐多久?
她一路上有多痛苦他們是知道的。
紅蓮猶豫了好一會兒後開口道:“劉叔,要不你們幾個先悄悄地啓程,我留下來照顧她?”
劉義聽了一時沒有做聲,想了半晌才說:“只怕她醒來後會生氣,屆時執意要繼續啓程,你也拿她沒辦法。”
小姐執拗起來有多恐怖,他可是領教了很多的,萬一屆時她一根筋地要走,恐怕誰也都阻攔不了。
說來也奇怪,他總覺得宋棠此趟有種赴死的意味。
她好像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而且她的態度很強硬。
他們也就真的拿她沒有辦法了。
於是兩人各自回了屋。
雨下得很大,風也很大,吹得外面大路兩邊的大樹都東搖西晃的。雨水拍打着窗,如同一個暴怒的人在一下下地襲擊着窗戶一樣。
看來一時半會是沒法上路了。
宋棠睡着了,紅蓮卻睡不着,坐在宋棠的牀前默默地看着宋棠。
多少年來,多少個日夜,當宋棠睡着時她便會這麼靜靜地看着她。在紅蓮的心目中,宋棠是個非常特別的女孩子,也是她從心底裡欣賞並且希望她好的人,她無法想象如果哪天宋棠不在了,自己的人生將會怎樣。
無疑,假如宋棠不在了,她會另找一戶人家的小姐來服侍,或者找個人嫁了,可是她很清楚,不會再有像宋棠這樣的人,因此也不會再有這般親密友好的主僕關係。至於找個人嫁,儘管這確實是她的一個憧憬,可是要找到合意的,卻也並不容易。她雖然出身低微,但是自從跟在宋棠身邊之後宋棠便經常教她識字,有時候也教她做做詩、繪繪畫,因此她並非一般人家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平庸丫鬟,她是有一定見識的,因此心氣也比一般的丫鬟高。
她不希望找一個沒什麼想法的平庸男子,但是優秀一點的恐怕又看不上她,所以她知道她要想找到一個合意的其實不會容易。
思來想去一番後,她還是更希望就這樣服侍着宋棠,因此她不希望宋棠早死。
但是宋棠的身體情況堪憂,就不得不讓她思索自己的後路了。
她甩甩頭,告訴自己還是先別想太多了,只要小姐還在一天,就盡心服侍一天吧,至於往後的路,她一個弱女子家,能做選擇的空間如此之少,隨緣任命吧。
暴雨在下了一天一夜後終於停了,外頭一片狼藉,但是宋棠一行人已經迫不及待地上路了。
那位大夫開的藥並沒有效果,宋棠的雙腿依舊不斷有血水滲出,因此紅蓮買了白色的醫用布條給她包上,並每隔一個多時辰幫她更換一次。
宋棠受的風寒還沒有全好,此時依舊有些頭暈腦脹,但是因爲又再度啓程了,她便顯得比先前要精神了些。
到得龍潭鎮時天色已全黑,宋棠一行人便找了家旅館住下,但是用過晚膳後宋棠便有些等不住了,於是派劉義和一名錦衣衛先到祝公公家附近走動一下,以便了解祝公公回鄉後的情況。
劉義和那名錦衣衛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宋棠越等越心焦,心裡慢慢泛起了不詳之感。
紅蓮見她心焦,便說:“小姐不是收藏了方十郎的小曲嗎?拿出來唱幾段吧?”
宋棠此時沒有心情唱,便讓紅蓮唱。
紅蓮爽快答應,換了套長袖的衣服,照着那小曲的詞一板一眼地唱了起來。
她唱的是《大殿》中的一段,講的是一位官員苦戀皇后已久,並且知道皇帝已另寵她人,她在宮中已是一個單有皇后頭銜的落寞之人,某日喝了點酒,便壯着膽子進了大殿向她表白,得到她斷然拒絕和責備的事。
紅蓮模擬皇后的語氣幽幽唱着,揣摩着皇后當時的憤怒、孤獨、無奈以及恐懼,又聯想到自己不可知的未來,一時間悲從心來,便控制不住地流了淚。
宋棠看着默默垂淚的紅蓮,也隱約明白了紅蓮的心事,便招手讓紅蓮坐到自己身邊,溫聲說:“關於以後,你別太擔心,我已經做了安排,斷不會讓你離了我後衣食無着的。”
紅蓮聽了更是傷心,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說:“小姐說的是哪裡話,奴婢一點也不想離開你,奴婢感到難過的是小姐的病,萬一小姐有個三長兩短,奴婢就再也找不到這般好的小姐服侍了。”
宋棠頓時也紅了眼眶,攬過她說:“你待我是真的好,我一直知道,然而天下沒有不散之宴席,所以我也爲你的以後做了打算,等此案了結之後,我會妥善安排。”
紅蓮驚恐地望着她問:“小姐是打算到時候不要奴婢了嗎?”
宋棠忙說:“不是,我只是怕我到時候活不長了,所以事先做好安排。”
這倒不是誇張,她現在的情況確實很不容樂觀,於是紅蓮含淚點了點頭。
然後紅蓮說:“皇后那麼哀傷掙扎的心情,那方十六郎也能貼切地形容出來,可見他也是一個很懂世態人情之人。”
只是這樣的人,恐怕年紀也不會太輕了。
宋棠默了默,然後拍拍紅蓮的肩頭說:“那都是他創作出來的故事而已。”
紅蓮便腹誹道——你昨日裡聽了蕭遙他們唱不也很入戲麼?
這時劉義走了進來,臉色很是凝重,宋棠忙問:“那邊什麼情況?”
劉義將門關上,道:“小姐,我方纔在祝公公家周圍轉了一圈,跟幾個人閒聊了一陣,得了個消息——祝公公已經不在了。”
宋棠眉頭微皺,問:“什麼意思?”
劉義:“祝公公已經死了,據說是二十一天前死的。”
也即他們啓程後的第三天。
這消息讓宋棠大感意外,因此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
好一會兒後她才問:“他是怎麼死的?”
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死了,這事就顯得蹊蹺了,她必須得了解清楚。
劉義坐下,朝她靠近了幾分,道:“聽他的鄰居說他是從一個山坡上摔下,摔到河裡淹死的。”
宋棠默了默,道:“明日我們一早去他家見見他的家人,瞭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劉義點頭。
已是夜深,劉義不便久留,便起身離開了。
宋棠閉眼,這個消息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失落,以及疑惑,她不相信這世上有這麼巧的事,她隱約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這晚她沒有睡好,翻來覆去地思考這件事,由於心裡急於想得到答案,天還沒亮她便起牀了,簡單梳洗過後便和劉義等人去了祝公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