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沉了,霞光萬道,爲園子染上了一片動人的橘紅色,使得整座宅子如同沐浴在一片輝煌壯麗的紅光中。
上官瑜在園子的中央站定,仰頭看着那通紅且遼闊的天,吟道:
春水流,秋水流,流到京洲西河頭。
斜陽染風霜,高樓有人愁。
夢悠悠,情悠悠,故園風雨幾時休?
當時明月在,此時餘空舟。
江水流,溪水流,流到香江東岸口。
春山年年綠,青絲已白頭。
風悠悠,水悠悠,江山如畫人風流。
人間仍可期,春風度九州。
上官瑜的臉上有惆悵,也有希翼,有憂傷,也有感慨,整個人沉浸在了遼遠無邊的思緒之中。
他的助手蕭原此時正站在廊檐之下,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聽了上官瑜方纔吟的詩後,蕭原的嘴角帶着一抹會心的微笑。
他們的王爺,除了很會治理藩地和查案之外,還很會作詩和寫曲,在藩地時,每逢閒時他便一身書生打扮,約上三兩知己好友到茶樓或者酒樓裡去喝喝茶、吃吃酒,同時作作詩、寫寫小曲。
每逢在外頭創作時他便署名爲“方十六郎”。
由於他寫的小曲朗朗上口又韻味悠長,因而深得各大戲班的喜愛,且無論哪個戲班唱這些曲都能座無虛席,使得“方十六郎”的名聲很快便在當地流傳了開來。
不少戲班爲了能買到他寫的曲想盡辦法,手段百出,甚至不惜爭得頭破血流。
爲了避□□血事件再次發生,上官瑜將蕭燕娘開的臨江茶樓作爲交易點,每隔兩三個月他便會出現在臨江茶樓一次,寫下幾首小曲並以略低於市價的價格出售給戲班。
臨江茶樓的老闆娘蕭燕娘是位戲迷,爲人又聰明有識,因而上官瑜跟她頗能聊得來。
每逢上官瑜到來,蕭燕娘便立即通知各戲班前來搶購他的新作。
上官瑜每次創作完畢都會讓蕭燕娘演唱其中幾段,然後喝三杯蕭燕孃親手爲他泡的茶才離開。
不少戲班的人爲了能私下裡優先得到他寫的小曲還曾悄悄跟蹤他,可惜總是跟蹤不到半里路就被幾位會武功的人給攔住了,然後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方十六郎”悠哉悠哉地消失在視線之中了。
在蕭原看來,上官瑜是個有趣、有才又有情懷之人,但又是一個將內心有意識地封閉起來的人,因而他人要想獲得他的友誼和信任並不容易。
然而,一旦他信任你之後,他就會視你爲他的朋友,並始終善待你。
這也是蕭原願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的緣故。
蕭原朝上官瑜走去,道:“回到京城,王爺心裡總歸是高興的吧?”
上官瑜轉頭看了他一眼,道:“我自己也說不準,你說呢?”
蕭原便已瞭然,微微一笑,朝上官瑜走近了幾步,與上官瑜一起欣賞着天邊的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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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踏上前往龍潭縣的旅程後,宋棠雙腿的病情便持續失控,八天過後,氣功療法對她已完全失效。
這天傍晚,一行人下榻在位於兩座大山之間的入口處的一間簡陋旅館裡。
用過晚膳後,方桐憂心忡忡地看着正在接受紅蓮的按摩的宋棠說:“師妹,要不你還是留在這裡或者返京去吧,接下來的任務我和劉叔會幫你完成。”
八天的長途奔波加上病痛的反覆折磨,讓原本就很消瘦的宋棠看起來更加的消瘦和蒼白了,簡直一陣風都能將她吹走。
說這話時,方桐的心裡非常的難受,這些天,他親眼目睹了宋棠如何迅速地消瘦,如何頑強地苦撐,他不知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精神力在支撐着她,讓她如此的堅強,如此的鎮定,但是理智告訴他——如果再讓她這般帶病長途奔波下去,可能沒過幾個月她就不行了。
想到她有可能會在此次行程中死去,方桐簡直心如刀絞,難過得快要瘋掉。
宋棠蒼白的臉上現出了短暫的思考,然後她很堅決地答道:“不用了,我還是想去。”
一直低頭幫宋棠按摩雙腿的紅蓮使勁地將涌上眼眶的淚給憋回去,再用盡可能雲淡風輕的語氣道:“小姐,以前無論你做任何決定,奴婢都會站在你這邊,但是這次奴婢站大師兄那邊。”
她看向她說:“你還是別繼續上路了吧,再這麼下去你的情況會非常危險。”
最近這幾天,紅蓮給她按摩時已發現她雙腿的硬團越來越多、越來越明顯了,而且最近這幾天宋棠已根本無法下地行走,飯量也在下降。
宋棠復閉上她美麗的雙眼,面帶微笑道:“我已經撐過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真的不想中途放棄。”
方桐急道:“師妹,這可不是你逞強的時候。”
宋棠睜開眼睛看向方桐,說:“大師兄,我自有主張,並非逞強。”
她的雙眼由於最近日漸消瘦的緣故,看起來就顯得特別的大,且特別的明亮。
方桐一陣陣的心痛。
他定定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副他看不透的美麗的畫,心情十分的複雜。又想到她日漸變壞的身體,更是愁緒萬丈。
他強自按捺住滿心的難過,溫聲說:“我知道你很想親自去一趟,我知道,我也很理解,只是從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你真的不適合再走遠途了,所以,就當是爲了你自己,望你別再......”
剩下的話他忽然說不出來了,忙扭過頭去並用手掩住嘴,以免忍不住在她面前哭起來。
紅蓮也趕忙趁機說:“小姐,奴婢也求你了,就聽大師兄的話一次吧。”
她又道:“況且祝公公這條線索也很縹緲模糊,真的值得你拿命去拼麼?”
說罷紅蓮無限感慨地看着宋棠,目光裡既有無奈也有生氣。
她實在氣宋棠長了牛一般倔的性格。
宋棠微微一笑,說:“假如我不去,我會更難受,甚至日後想起來都不能原諒自己,所以,如果你們真的爲我好,就讓我去吧,或者,就當是成全一個任性的人的一個執念吧。”
方桐和紅蓮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
她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們還能說什麼呢?
夜色暗了下來,原先悶熱的空氣也隨之涼了下來,偶爾還能感覺到一絲絲的涼風。
劉義帶着兩名錦衣衛到附近去查探路況了,龍大人和寶大人已歇下,只有一名錦衣衛守衛着他們。
難熬的疼痛過去之後便是全身疲軟無力,且睏意頓生,於是宋棠強忍着睏意道:“天黑了,大師兄也回房歇下吧。”
方桐點點頭,正準備離開時看見劉義從外來匆匆地走了進來,便趕忙停住了。
劉義面帶焦灼地對宋棠說:“小姐,京城裡有新情況。”
宋棠頓時沒了睏意,看着他道:“你說。”
方桐也隨即回原位坐下。
劉義忙將門關上,坐在方桐和宋棠的對面,低聲說:“我剛從一隊京城來的過路人那裡得知,皇上請了西南地區的一位藩王回來協助查案,眼下那位藩王已到京,正着手調查此案。”
宋棠眉頭微皺。
方桐想了想,問:“是不是平王?”
劉義點點頭。
宋棠對上官瑜此人卻是一無所知,因此不解道:“天下間會查案的人多了去了,爲何皇上獨獨請這位藩王來?”
在她的印象中,藩王們都是身家豐厚、一身肥肉、整日無所事事的居多。
劉義卻很認真地答道:“平王是位查案能手,早在他十來歲時已經協助大理寺破了多宗重大疑案,據說他就藩後,其管轄的封地內沒有出現過超過三個月沒破的案。”
宋棠頓覺一塊石頭壓在了自己的胸口,好一會兒都喘不過氣來。
大理寺有這樣的人相助,無疑就等於給了她致命的一擊,如今她不僅身體堪憂,查案上又遇上了強大的對手,真真是屋漏偏逢雨啊。
但是多年對付病痛的經歷鍛鍊了宋棠的心理承受力,因此她只慌亂了一小會便恢復了平靜,問劉義:“此人怎麼個厲害法?”
於是劉義便將他所知的關於平王的事蹟都一股腦地跟宋棠說了。
由於平王八年前便已就藩,所以劉義對他的事所知的也不多,且都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
但就這些已足夠讓宋棠感到巨大的威脅了。
方桐也頓時有了強烈的危機感,但事已至此,無論如何也得硬撐下去,於是強作鎮靜地對宋棠說:“他雖很擅長查案,但你也不弱,不然你也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找到蛛絲馬跡,所以你沒有必要怕他,最多隻是提防着他便是。”
劉義也點頭道:“嗯嗯,我們自然不能怕他,只是接下來我們就更得全力以赴了。”
說着他看向宋棠,目光裡有猶豫和擔憂。
宋棠的身體情況這麼不好,真不知這個消息會否將她壓垮。
宋棠卻很平靜的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機行事就是。”
方桐和劉義立即讚許地點點頭。
待他們離開後,宋棠由紅蓮攙扶着上-了-牀。
紅蓮也很困了,幫她蓋好薄被並放下帷帳後便到一旁的小牀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