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人進來後, 選擇了靠近院子西邊的一角放置方桉和紅蓮的屍體。
由於尚未商量對方桉和紅蓮的後事的處理方法,所以暫時還沒買棺材,只用竹蓆包裹着。
此時已是深秋, 屍體尚未腐爛, 因此氣味上尚不會難聞。
大家七手八腳地在兩具屍體的上面撐起了兩把大傘, 又在香案上點上香, 這才進屋與主人說話。
屋主人自我介紹說他姓吳, 以前是在這裡負責主持的飲食起居的,因爲主持老年時摔斷了腿。後來主持過世去了,僅剩得了兩名僧人也於不久後相繼離開, 只有他無處可去,也不想離開, 便留了下來, 之後一住就住了十幾年。
吳老伯說:“我對這裡有感情, 打算就在這裡終老了。”然後他又笑笑說,“我對生活要求不高, 一粥一飯足以,對居住的環境要求也不高,加上積蓄有限,所以也不打算裝修了。”
說着他指了指屋頂的橫樑說:“這一間跟旁邊那間大概還能撐得了十來年,那也夠了。”
一行人點點頭, 火光照在他們的臉上, 一個個的臉上都充滿了憂傷。
正因爲憂傷的緣故, 大家都不太想說話。
吳老伯一臉理解地嘆了口氣, 說:“死的人是你們的朋友或者親人吧?這種時候傷心是難免的, 不過也別太傷心啦,只要活着一天, 人還是得往前看的。”
然後他看向宋棠。
此時的宋棠依舊是一身男裝打扮,並且由於還來不及更換衣服和洗臉,臉上還有幾處想被樹枝不小心劃到的傷痕,頭上的髮髻也顯得十分之凌亂。
無疑,這是一個經歷過很大的掙扎或者與什麼強大的力量爭鬥過的人。
吳老伯神色一凜,問宋棠:“你們是不是路上遇上土匪了?”
宋棠點點頭。
吳老伯的臉上頓時現出幾分憐憫,道:“最近這一帶都不怎麼太平,原因就是來了一羣土匪,他們佔山爲王,時不時出來搶劫路人,也偶爾來強搶民女和打家劫舍,大家都人心惶惶,有些人悄悄搬走了,有些人由於不捨得離開這裡,便留了下來。”
方桐:“我看官府那邊似乎也不太敢管。”
吳老伯看了他一眼,說:“是想管都管不了,已經向上面彙報去了,看看有沒有辦法將他們收拾了。”
方桐:“方纔我們已經將他們收拾掉了。”
吳老伯的眼中頓現光芒,定定地看了方桐一會兒,又看了其他人一會兒,然後由衷道:“厲害,厲害。”
又道:“多謝你們了。”
此時外頭忽然傳來幾聲沉沉的雷聲,緊接着風也刮起來了,吹得附近樹林裡的樹葉嘩啦啦直響。
吳老伯、方桐和幾個男的便走出院子來看。
宋棠和蕭遙也擡頭看向外頭的天空。
但見天空上隱現洶涌的暗雲,閃電一下下地劃破長空,給人風雨欲來之感。
吳老伯說:“看來是要下大雨了。”然後他走到右側的一間屋子前,用手推開門,對方桐等人說:“將屍體搬進這裡來吧。”
方桐趕忙道謝,與幾個男人的一起將屍體搬了進去。
然後大家再次回到屋裡。
這才進到屋,大雨便嘩啦啦地下了起來。
吳老伯從廚房裡提來一隻圓形大火爐和一簸箕紅薯,一邊熟練地將紅薯埋進火炭裡一邊說:“我這裡沒什麼好吃的,就給大家烤點紅薯吃吧。”
衆人忙道謝,宋棠便從高凳子起身,坐到一張矮凳子上,幫忙烤紅薯。
她在雲霧山上時曾與幾個師兄們一起烤過紅薯,十分喜歡烤紅薯的味道。
火炭發出淡淡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使得她原本蒼白的臉帶了點紅暈。她看起來很安靜,又像是有着沉重的心事,讓人有種很想去抱抱她的感覺。
方桐的目光默默地停留在她的背部,心裡涌起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在土匪窩時,他覺得他跟她有命運相連之感,可是到了這裡,她又好像不是他能琢磨得透的了。
她將從土匪窩裡搜出的金銀財寶給了他很多,有些是當着其他人面給的,有些是暗地裡偷偷增加的。
他知道她這是在補償他失去弟弟的痛苦,儘管他很清楚其實那跟她並沒有多大關係。
痛失弟弟讓方桐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對生命的理解都有了不同,他想珍惜自己想珍惜的人。
只是她不肯給他機會。
他又想到了上官瑜,便不免有幾分心煩,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宋棠的背部移開。
外頭雷雨交加,狂風也大作起來。
吳老伯一邊翻着紅薯一邊說:“憑我的經驗,這雨估計沒兩三天都停不了。”
宋棠回頭看向方桐,說:“大師兄,今晚我們商量商量如何安置的事吧?”
如果雨實在要下兩三天,他們肯定沒法子上路的,但是方桉和紅蓮的屍體得處理,畢竟還是得入土爲安。
方桐點點頭,於是一羣人圍坐着商量起來。
要拉回京城去下葬是不可能的,因爲案子還在調查之中,誰也不知道還需要用多少時間才能查出真相。再者,拉着屍體去查案也不方便,何況屍體放久了會腐爛。
蕭遙說:“還是就近找個地方安葬了吧,立個小石碑之類的,以後回來也能找得着。”
接着她又說:“有次我們鏢局在路上遇到劫匪,死了兩位兄弟,我阿爹也是這麼處理的。”
宋棠點頭說:“嗯,恐怕也只能先這麼處理了。”
又看向方桐。
方桐也看了看她,默了默才點頭說:“行,那就就近安葬了吧。”
吳老伯說:“我會一點點風水,明日一早我出去看看,挑兩個好點的位置給他們。”又說,“只要我還在,日後每年清明我會去幫他們修理修理墳上的雜草,再給他們燒香拜祭一下。”
這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了,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
宋棠給了吳老伯一些銀兩,作爲他每年幫忙除草和拜祭的報酬。老人原先不太肯收,後來見堅持不過,只好收下了。
方桐也另外給了他一些銀兩,讓他到時候買點吃的去拜祭。
吳老伯鄭重應下。
次日,果然還是大雨滂沱,根本沒法上路,於是方桐便和吳老伯一起披着蓑衣去物色墓地。
宋棠和蕭遙在家做飯。
蕭遙和宋棠都不太會做飯,但是隻是炒幾樣青菜和一個蘿蔔乾而已,因此兩人合作着也炒了出來,而且味道也還可以。
昨晚,蕭遙和宋棠是同住一間房間的,吳老伯並沒有過問她們的關係。
夜間,梳洗完畢後,蕭遙給宋棠按摩腿部,一邊按摩一邊說:“你這症狀也確實是奇怪,你有沒有想過是不是被什麼邪靈鬼怪纏身的緣故?”
宋棠:“有想過,我阿爹還找過會解這些的人來看,但是並沒有效果。”
蕭遙長嘆一聲,道:“這可得遭多少的罪哦,難爲你自己都這樣了還要求親自查案。”
宋棠:“反正豁出去看看。”
蕭遙擡頭看向她,問:“你有心愛之人了嗎?”
宋棠被她看得臉上一紅,然後點點頭。
蕭遙便如釋重負般笑了,說:“不知你看上的會是什麼樣的人。”
宋棠也笑笑說:“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合我意的人。”
蕭遙挑挑眉說:“喔。”
然後起身,問:“是誰?”
宋棠:“日後你就知道了。”
蕭遙裝作不懂,皺眉問:“什麼意思?”
宋棠:“過些日子你會看到他的。”
蕭遙笑着摟了摟她的肩,說:“好,我也想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宋棠原本以爲蕭遙會不太懂得照顧人,沒想到事情完全超出她的預料,心裡也多少感到欣慰。
只是夜深人靜時,不免會想起紅蓮,想起兩人一起走過的日子,想起紅蓮臨死前爲她擋的那一劍以及雨水滴落在紅蓮屍體上的場景。這一幕幕的往事都讓她感慨萬分,於是不知不覺間流了許多淚。
如果此案能水落石出,如果她和她的家人都能活下來,她打算回京城之後就將紅蓮的父母接過來和自己一起住,算是幫紅蓮盡孝吧。
大雨足足下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時天氣終於轉晴,大家便在這天將方桉和紅蓮給安葬了。
安葬完畢,吃過午飯,一行人便告別吳老伯,繼續上路。
就在他們離開沒多久,兩名男子騎馬匆匆而來,一到破廟門口就問吳老伯宋棠他們一行人的去向。
吳老伯見問他的人身材高大,五官俊朗,雖然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藍布袍子,但整個人卻透出一股高貴之氣,便不免有些疑惑,問:“你們是誰?”
爲首那男子道:“我們是那一行人的朋友,因爲有點事耽擱了,所以現在纔來。”
吳老伯又朝他上上下下地審視了一番,才說:“我也不知道他們往哪邊去了,但還沒走多久,要不你再四處打聽打聽吧。”
那男子點點頭,朝吳老伯抱抱拳,然後翻身上馬飛奔而去。
吳老伯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另一邊山上的那兩座新墳,慢慢地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