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妙坐起來,抱着膝等了一會兒,下牀來到窗邊,把羅天珵離開時小心翼翼合上的窗子推開,探了頭往外看。
夜空高遠,繁星滿天,微涼的風襲來,吹得她身上單薄的衣裳隨着擺動。
她有預感,羅天珵是去找嫣娘了。
他莫非要把嫣娘滅口?這個念頭一晃而過,又被極力壓下去。
她一直知道,羅天珵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他含糊提起前世,雖沒有細說二叔一家對他做過什麼,想來也是不堪的,她並不反對以怨報怨,但終究要有一個底線,越過這個底線,哪怕這是她心悅的人,他也心悅她,她依然會不寒而慄。
有的時候,因爲愛上一個人,就會對他格外寬容,覺得他的虎牙怎麼那麼可愛,他發脾氣也比別人帥,甚至他摳腳丫子都是一種坦率。可同樣,在某些方面,會變得更挑剔,比如品行,比如忠誠。
甄妙煩惱的想,要是不把心弄丟了就好了,那樣管他胡作非爲,洪水滔天,她只要安分守己,把夫君當上司或搭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日子就成。
可是——
甄妙手託着腮,輕嘆一聲。
嘗過了兩情相悅的滋味,誰又想去相敬如賓呢?
甄妙很煩惱,相當煩惱。
她知道她家世子壞,可沒想到他這麼壞!尋了個絕色美人引誘父子三人,事成了,還去殺人滅口了!
甄妙坐在窗邊吹着冷風,心情還不好,肚子便叫了起來。
她有一個原則,絕不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或者說,就算懲罰自己,也不能懲罰自己的肚子。於是關了窗,抹抹臉,去了小廚房。
一進去,就聞到一股香味,四處環望,原來是一個小爐子上正滷着牛筋,一個小丫鬟看着火,頭正一點一點的打呵欠。
滷牛筋是相當費時的一道菜,難怪入夜就滷上了,這樣天亮了,正好端上桌。
“大奶奶!”小丫鬟聽到動靜猛然一驚,站了起來。
甄妙擺擺手:“小聲點,我有些餓了,過來看看,這牛筋滷的怎麼樣了?”
“青鴿姐姐交代說,還要熬上半個時辰。”
“我嚐嚐。”甄妙吃了幾口,果然口感還有些硬,就放下筷子,尋了幾塊點心吃了,囑咐小丫鬟道:“別再打瞌睡了,當心走水。”
小丫鬟諾諾稱是,甄妙回了房,擦擦嘴,重新躺下。
許是吃的飽了,這一躺睏意襲來,沒等的羅天珵回來便睡着了。
羅天珵此時正在國公府西角,引開守衛的人,悄無聲息的潛進了那個院子。
嫣娘這張牌,是他不想對任何人提的,哪怕是心腹,也不欲他們知曉,所以既然到了牌底揭曉的時候,也是他該出手,收拾殘局了。
“世子?”毫無睡意的嫣娘猛然發現了站在陰影裡的人,認出他是羅天珵,意外又驚喜,眼中迸發出璀璨炫目的光彩。
隨着羅天珵從陰影裡走出,來到一丈開外,嫣娘眼中光彩漸漸收斂,嘴角輕挑,微微一笑,問:“世子,您怎麼來了?”
羅天珵看着笑得風華絕代的嫣娘,輕輕挑眉,低嘆道:“嫣娘,我知道你會做得很好,但沒想到你會做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田氏病死,二叔混沌度日,羅二郎官場無望,這已經是他想要的局面,或者說,當他站在如今的高度,能輕而易舉的碾死前生傷害他的人時,他已經不屑於顧了。
曾經是螞蟻時,想和另一隻欺負過他的螞蟻拼個你死我活,等螞蟻長成了猛虎,難道還會特意去把那隻螞蟻打殘不成?
頂多是覺得礙眼時,順手一拍罷了,要是不在他面前蹦躂,他哪裡還會刻意盯着,又不是太閒。
“世子誇獎了。”嫣娘凝視着羅天珵,在心裡,一寸寸描繪着他俊朗的眉眼,心頭泛起一股悲涼又解脫的情緒。
他是來殺她滅口的吧?也對,對世子來說,他們一直都是公平的交易罷了,他救過她,替她報了血海深仇,若不是羅二郎發瘋攪亂了平靜,她求仁得仁,孤老在這一方小院裡,偶爾能知曉八郎的情況,已經算是圓滿的結局了。
可誰讓羅二郎做出這樣的獸行呢,她終究是知道的太多,世子又怎麼會放心還讓她活着?
後悔麼?
嫣娘捫心自問,搖了搖頭。
她當然是半點不後悔的,沒有世子,她這條命早就隨着全家幾十口人一同去了,又哪裡能活到現在,家仇得報,甚至……甚至在這世上留下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他們家,也不算絕了血脈。
羅天珵皺了皺眉。
這個女人好奇怪,一會兒微笑一會兒搖頭,她想幹什麼?
他決定長話短說:“我是來送你的。”
“我知道世子會來送我上路的,最後能見世子一面,我很欣喜。只是,我還有個請求。”
羅天珵眉毛擰得更緊了,心道,他就知道這是麻煩事,他能放她走還不滿足,居然還有請求?他爲什麼不能更狠心一點,乾脆殺人滅口?
可是——
皎皎一定不會願意他成爲這樣的人吧?
“說!”羅天珵強忍着不耐,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嫣娘眼圈紅了,忽然跪了下來:“請世子多看顧一下八郎。嫣娘來生願做牛做馬報答您。”
羅天珵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這個你放心,八郎是國公府的血脈,誰都盼着他好的。至於做牛做馬——”
他笑了笑:“那倒不必了,咱們交易已完,錢貨兩清。”
嫣娘身子一震,心中酸楚。
雖然一直知道是交易,可是,她在交易過程中失的心,該怎麼辦呢?
要是有來生,她不做牛做馬,她願在最美好的年華,遇見他。
嫣娘站起來,閉了眼:“世子,動手吧。”
羅天珵點點頭。
這女人雖然要求多,勝在識趣。
他一個手刀把嫣娘劈暈,順着來時的路線離開,翻牆越院,把嫣娘丟在一處廢棄的民宅裡,又扔了一袋子碎銀子並一柄匕首,這才匆匆趕回了國公府。
輕手輕腳進了屋,見甄妙還在睡,羅天珵不由鬆了口氣,隨後有些納悶。
皎皎嘴上的油光是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