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色的汽車匯入車道上的鋼鐵洪流中時,安可可開始大聲的哭泣,我這才意識到,此時大家的心情如果可以分等級的話,有祝福,想念,惆悵,哀傷和痛苦,而安可可的心情更加複雜,我無法將她歸到以上的任何一個類別,既有無法跟烏雲蓋雪團聚的悲痛,也有無法養育和照顧幼崽的遺憾。
小薇在這短短時間內就經歷了一隻流浪貓夢寐以求的全部,擁有住所,雖然是臨時的,誕下女兒,雖然只有一個,衣食無憂,雖然也失去自由,但她不會抱怨,畢竟得到一樣東西總是要用不可避免的失去來實現平衡。
我們在這個世外桃源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十天悠閒無聊的日子,多長了幾斤贅肉,學會了如何賣萌,但也失去了矯健的身姿和敏感的危險預警,現在該是把它們找回來的時候了,再這麼磨蹭下去,烏雲蓋雪這個名字我都快忘記了。
晚飯之後,我決定挨個找到不期而遇的那些鄰居打個招呼就說明天我就要上路了,大家多保重,我找到了一隻棕色的刺蝟,他對我依然很抗拒,偷偷看了一眼蓮池中的錦鯉,離他們太近的話容易誤會,大門口的賽虎看我的眼神中還是充滿了敵意,他不知道我試圖跟他親近是因爲我曾經有一個好友跟他同名,是的,這個賽虎是一條狗。
逛了整整一圈,媽的,累死我了,除了往我身上拉糞便的鳥,我幾乎都打過招呼了,只是不知道他們能否接受我叫聲裡的深切含義。
“你說你跟所有能找到的生物都去告別了?”女王看着累癱在臺階上的我,問道。
“對啊,禮多不怪罪麼,你們是不是很佩服我?”我不用擡眼皮就知道他們幾個都在我的身後。
“聽我說,你是不是想留下來?”女王貼着我的耳朵說道。
“留下來?不了。等我完成了任務就一定會再回到這個地方。”我睜開眼表態,免得安可可以爲我不夠真誠。
“你留下來跟女王生個孩子玩吧,這個城市也是我的家,沒必要拖累你了。”安可可的聲音冷冰冰的。
我先狠狠瞪了女王一眼,明明知道安可可在這裡還說這麼敏感的話,說悄悄話有貼着耳朵還說那麼大聲的麼,這不是掩耳盜鈴麼!我懷疑我的眼神表達不了如此複雜的想法,還是先撫慰安可可這位姑奶奶吧。
我站起來,態度誠懇的說道:“我是自願的,再說了,嗜血貓還在南城,他們可不會放過我的,我還是跟阿爾法在一起比較安全一點。”
“安全?放心好了,我絕對能保證你的安全,我手下的蛛兒每一隻都是壽終正寢的,女王的手下被人類擺上餐桌的機率也是所有南城流浪貓裡最低的,這都是大家公認的……”
我打斷女王的巴拉巴拉,看着安可可說道:“還有別的原因,我想知道更過的關於‘救世主’的來歷,比如烏雲蓋雪的父親是誰?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她跟我的我的母親有某種聯繫,這樣你總不能拒絕我了吧。”
安可可點點頭,不再說什麼了,身後的阿爾法朝着我聳聳肩,表示這都能搞定,真有你的。
氣氛終於沒有那麼緊張了,我假裝非常憤怒道:“話說你們有誰注意到一隻白灰相間的鳥?他老往我身上拉粑粑,我一定要在走之前抓到他一次。”
“我還真看到過一隻。”南槍槍接話通常只會給出一些愚弄和耍詐的答案。
“哦,是麼?”我皺起眉頭,設想他下一句話裡的圈套是什麼,然後我怎麼見招拆招才顯得我更有智慧。
“他試圖對我做同樣的事情,但是被我教訓了一頓,就不敢再這麼做了。”南槍槍依然不動聲色,這句話裡也沒太多誇張自己貶損他人的成分。
“我還以爲你會說,你一爪子把他拍地上然後咬死他了呢。”我心中暗想估計這纔是南槍槍心裡最想說的話吧。
南槍槍很不屑的擺擺手,“我那有那麼暴力。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本來大家都饒有興趣的看着我和南槍槍,以爲我們又要掐架,他們就可以找樂子了,但是兩個小跟班都已經做好鼓掌歡呼的準備了,才發現這不過是一次普通的談話,沒有任何值得擴大的興奮點,用現在人類流行的話來講,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老大你沒搞錯吧,就是想跟湯飛飛扯閒篇?
“只不過我用了另外一種辦法,我跟他好好溝通了下,成爲了朋友,他也很聽我的話,我說什麼他就做什麼,比如,每次趁你曬太陽的時候就把屎拉到你頭上了。”南槍槍開始露出那種高人一等的笑容了。
只不過這牛皮吹的有點太大了,以至於小弟們完全反應不過了,跟鳥類溝通?你以爲你是公冶長懂鳥語啊,算了,南槍槍都不知道公冶長是誰,他能念出這三個字就不錯了。
“好啊,只要你現在能把你這鳥朋友叫出來,我就真的服你!”這話說的好彆扭,鳥朋友?
“哦,你說話算話?”
“當然!”
南槍槍跳下了臺階,說道:“大家聽好了啊,湯飛飛願意淋一身鳥糞,然後還要對我說一句‘我服了’,你們都要爲我作證!”
萬萬沒料到這出荒唐戲出奇的長,南槍槍成功把我們的胃口吊了起來,就連我都開始有點半信半疑了,小跟班一看大哥這麼有把握開始拼命鼓掌造勢。
阿爾法一臉狐疑的問女王:“你這裡住了一隻會跟貓咪交流的鳥?”
“嗯,會,這裡的鳥都會!”女王用憐憫的眼光看着我。
正當我們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下來的時候,她又補充一句道:“你衝那些鳥撲過去嚇唬一下,他們就都跑啦!哈哈哈!”
我們面面相覷,沒有講笑話的天賦非要講冷笑話,真是要命啊!
“下來啊,湯飛飛,你站在屋檐下面,我肯定沒辦法讓我的鳥朋友衝着你噴糞啊!”南槍槍還在挑釁。
我朝前走了幾步,爲了讓南槍槍滿意特地走下了幾個臺階,現在整個身體已經出了遮雨擋板的掩護,“這樣總沒問題了吧?”
南槍槍裝模裝樣的看看黑漆漆的天空,說道:“這個時候,我那朋友該是回去睡覺了吧,算啦,算啦,明天吧,大晚上的真要淋你一身鳥糞還能睡覺了麼。”
我一看着南槍槍要認慫,趕緊跑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說道:“就今晚,你說什麼我做什麼,只要你知道那個傻鳥住哪,我半夜爬樹掏他鳥窩都行。”
你還想矇混過關,怎麼拉出的屎我必須再讓你吃回去!
南槍槍顯得非常爲難,撓撓頭說:“好吧,那我們去草坪那邊吧,他就住那裡的一棵樟樹上面。”
“好,那我陪你走一趟。”
路上我開始心裡嘀咕,南槍槍看上去好像不是在說大話啊,難道真有這麼奇怪的鳥?
月明星稀,草坪上點點螢火,十分安靜,我在草坪上面對着南槍槍站定。
“來吧,把你的朋友叫出來,我到要看看他是怎麼聽你指揮往我身上泄糞的。”我大大咧咧的說道。
“好吧,你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要轉過身去,我可不想讓你偷學了我跟鳥類溝通的本領。”南槍槍向後退了幾步。
我背轉身對着所有的貓咪,非常確信這個地方是不會有夜禽現身的,就是不知道南槍槍到底是玩花樣還是真有什麼保密的手段。
“我準備好了,來吧——”
一切如我所料,頭頂沒有任何飛鳥經過的跡象,但是隨着一陣輕微而短促的聲響,我的背部真的受到了衝擊,沒有任何疼痛感,好像汽車飛馳而過時帶起的泥漿濺到身體上一樣,我條件反射般的摸了一把後背,右手掌上沾滿了泥漿,顏色看上去跟自己腳下雜草根部的泥土一模一樣。
身後爆發出一陣鬨笑,我回過頭看到南槍槍得意的原地打轉,他扔過來一根黑黝黝的物件,說道:“整了你這麼天,我已經厭煩了,這個寶貝送給你吧。”
然後他轉身跟王胖胖和李流流一起大笑着跑開了。
我的腳邊躺着一根細長的竹管,一頭沾滿了泥土,我看看手上的泥土,再撿起那根竹管打量一下,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也許有那麼一次兩次是真的發生了鳥糞掉落到我身上的低概率事件,但更多的時候是南槍槍用這個空心竹管搞得鬼,我這次沒有生很大的氣,是因爲這件惡作劇也是要下本錢的,竹管並不長,南槍槍需要將一頭塞滿鳥糞,然後從另一頭猛地一吹氣,鳥糞就會打到他預先瞄準的目標上。
更何況這竹管兩個頭看起來沒任何區別,萬一他哪天不小心記混了,那豈不是等於間接的吃了一口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