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自己一劍劃出來的,是這麼一個東西,眼看着那具軀體脫離了樹幹,就要往下面的血池跌落而去,下意識地伸手,將人給接住。
手一接住,我立刻感覺到了對方是人,實實在在存在着的人,而不是之前那種血池造物。
只見她整個兒渾渾噩噩,雙眼並不聚焦、無神,臉上有着不正常的豔紅,赤裸的身體上面,有着植物一般的紋路,顯然是已然適應了融入這怪樹之中,而我剛纔瞧見的金髮,一脫離了樹幹,立刻消失,變成了光禿禿的頭顱來。
沒有手,沒有腿,圓潤得像是本來如此的軀幹,讓人感覺無比的畸形,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和諧。
我看到了她後腦勺那兒,有數十根透明絲線,連接身體和樹幹兩段,心中一動,猛然一斬,斷開了雙方,那女人陡然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話:“help-me,please……”
她的雙眼之中,晶瑩的眼淚一下子就滾落了出來。
在那一瞬間,我的心靈,彷彿被什麼擊穿了一樣,難過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從利益的角度上來說,我跟這個可憐的女人根本就不認識,也實在是沒有必要爲了一個她而耽誤我任何的時間,最好的選擇,是將她給放回去,置之不理,然後去找尋林佑和蕭璐琪兩人。
然而在對方說出那句求助的話語時,一瞬間,我的心就軟了。
如果我是她,在這樣的絕境之中,碰到了一個有可能幫助到自己的人,我會怎麼做?
恐怕我滿心期待的,就是別人能夠伸出援助之手,將我給帶走吧?
而如果那人拒絕了,揚長而去,我又會如何?
一種最深沉的絕望從我的心底裡蔓延開來,讓我心痛得無法呼吸,在猶豫了幾秒之後,我一咬牙,道陵分身法陡然運轉,化作了另外一個如我一般模樣的人來。
分身從我的手上接過了這女人的軀幹,朝着我點了點頭,然後縱身一躍,朝着另外一邊跑去。
他跑的方向,是血池之外,地面之上。
至於我,則猛然轉身,開始在這附近搜尋起來。
這粗壯的樹幹之上,開始不斷出現瞭如同剛纔一般模樣的樹瘤來,它們呈現出一個又一個流體型的凸起,在最上面的孔洞處,露出了一張又一張臉孔來,這些臉孔或者呆滯,或者麻木,或者有着各種各樣的模樣,但是我都能夠感覺得到,他們的意識都深深陷入那玩意的掌控之中。
回想起剛纔的情形,我知道那連接後腦勺與樹幹之間的細絲,是精神關聯的所在。
這些,到底是要幹什麼呢?
難不成,那玩意是想要通過人腦的容量,搭建出一個網絡來,然後……
我一直沒有找到林佑和蕭璐琪,心中焦急,而腦海裡還在不停地推斷着各種各樣的可能,而想到剛纔那個網絡的時候,腦子突然間就轟的一下炸了開來。
對了、對了,我大概明白了對方的真實想法。
網絡,一個只存在於網絡之上的世界,虛擬時空,類似於天羅秘境之類的地方,而與天羅秘境那種上古大能搭建的半實體、半虛無的空間所不同的,是血池之下的那玩意,試圖用人腦之間的連接,來搭建出一個類似於“黑客帝國”哲學裡面的網絡世界。
而它之所以要這麼做,是因爲想要通過在這樣網絡裡面的繁衍,從而突破自己的心境,達到神、乃至造物主的境界。
而到了那樣的境界,就能夠成聖。
何謂成聖?
歷萬劫而不滅、染因果而不沾,與天道同在,與大道同存,一念可知過去、現在、未來任何人、事、物,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毀滅無數宇宙,可開天闢地、再創洪荒。
這是修行者的終極目標,與天地同在,然而古往今來,成仙成神的有,又有誰能成聖呢?
海市蜃樓而已。
不過既然有傳說,自然有存在的可能,而事實上,道陵分身法練到了極致,到了最高的境界之時,化身億萬,也是同樣的道理。
而正因爲道陵分身法,使得我能夠一下子就纔出了血池之下的這一位,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想法。
至少,它有這樣的趨勢。
野心不小啊。
我越發地感覺到了這一位的難纏,想起屈胖三正在拼命爲了我而拖延,找尋的速度越發地快了,而與此同時跟在我身後的那三人,並沒有去追尋我的分身,而是徑直朝着我這兒撲來。
這三人都是釜山真理教裡一等一的人物,此刻狂熱地衝將上來,氣勢洶洶,非要將我給拉進血池的架勢。
對於這樣的傢伙,我沒有太多與之糾纏的心思,能避開就避開,而到了不能避開的時候,便將止戈劍拔出來,朝着對方猛然劈出幾劍,要將對方給壓下去。
如此又過了幾分鐘,我來到了接近於洞穴頂端的位置,剛剛將人給逼退下去,暫時鬆一口氣的時候,突然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那個有點兒微胖的臉……
林佑?
在瞧見人的一瞬間,我的心臟陡然跳動了好幾下,拿着止戈劍的右手都有一點兒不穩,隨後我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劍,將那瘤包給劃開,露出了裡面的身體來。
與剛纔那個西方女人一樣,此刻的林佑,雙手雙腳都齊根而斷,皮膚上面有着如同樹木的紋路,而在他的腦後,則是遠比那西方女人更加複雜的絲線,將他與這古怪的大樹連接在一起。
這些絲線,是剛纔那女人的三五倍之多。
可以知道,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最有可能的,是林佑這個人太聰明瞭,腦袋的容量或許更高一些。
我揮劍,斬斷了上百根煩惱絲,林佑突然間就睜開了眼睛來。
他看着我,腦子彷彿放空了好幾秒鐘,方纔用極爲沙啞的聲音說道:“阿、阿言……天,我不是、做夢吧?”
聽到那沙啞得幾乎不能夠聽聞的話語,我心頭一陣悲慟,不過還是努力裝作鎮定的狀態,寬慰他道:“是我,是我,別擔心,我來救你們了,放心,很快就過去了……”
我雖然努力安慰他,然而一想起林佑此刻的狀態,就十分難過。
沒有了手,沒有了腳,救出去,又該怎麼辦?
他能夠接受這樣的自己麼?
我心情難過,而林佑卻問道:“琪琪呢?”
我搖頭,說還沒找到。
林佑有點兒激動,對我說道:“你別管我,先找到琪琪——找到她,把她帶出去,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是我……”
他有千言萬語的話要講,然而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而且還有點兒沒太適應此刻的狀態,話語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憋得臉紅脖子粗,終究還是沒有能夠說下去。
瞧見他這般模樣,我無比的心酸,抓住他的肩膀,說你放心,我會帶着你們一起離開的,相信我。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難過的感覺了,不過此時此刻,並不是繼續難過的時候。
我伸手過來,攬住了他的腰,然後帶着林佑繼續往上。
原本以爲又需要費些時間和功夫,方纔能夠找到蕭璐琪,但幸運的,是我在相隔不到七米的另外一邊,找到了她。
當我將那樹瘤劃開來的時候,無論是我,還是林佑,都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痛。
那個身材高挑、美麗靈秀的女子,此刻的四肢也消失了,變成了一坨畸形無比的肉團,連那烏黑的秀髮也消失不見了,光溜溜的頭顱上面,滿是碧綠色的樹汁,讓人心酸。
林佑瞧見這個,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
我強忍着心酸,將蕭璐琪給救了下來,當她恢復清醒之時,自然又是一陣心酸,分別敘話,不多贅述,我從乾坤囊中摸出了兩張毛巾被,將兩人給包裹着,摟着兩人的腰,感覺行動有點兒困難。
在這樣的空間裡,地遁術無法施展,我只有雙腳可以自由行動,根本就沒辦法將人帶着離開。
而這個時候,釜山真理教的那三人終於又跟了上來,落到我不遠處的樹枝處,呈扇狀,朝着我圍了過來。
這些人虎視眈眈,我心頭有點兒難過。
如果這個時候,我的分身還在,就能夠帶着林佑和蕭璐琪離開,來應付這些人了。
只可惜,那分身現如今已經趁亂而出,正在那出口處徘徊呢,想要將他給找回來,並不現實。
怎麼辦?
我有點兒頭疼,當下也是咬着牙,朝着前方縱身一躍,那幾人在我後面緊緊跟着,咬住不放鬆,幾人一追一趕,從那古樹之上落下,剛剛離開血池邊緣,突然間前方風雲一轉,有一個美豔如花的女子攔在了我的跟前。
是釜山真理教的聖女金允兒。
她顯然是得到了消息,趕了回來,我心頭一陣疾跳,不確定屈胖三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而這女人則用一種十分古怪的音調說道:“想要從我新羅婢的手裡將人帶走,你的膽子,也太肥了吧?”
新羅婢?
我心頭一跳,知道正主來了。
心懷慈悲,方纔能面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