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着這內殿外殿的幾百號人,想起了這大半年來的逃亡歲月,想起這些日子來所受到的苦楚和委屈,我的心中五味雜陳,鼻子一酸,梗着脖子便大聲喊道:“我沒罪!”
這一句話講出來,我的眼淚都要下來了,然而梅浪卻一聲冷哼,手一揚,那個叫做孫小勤的黃衣道人立即走上前去,遞上了一本藍色的文件夾,然後小心退下。
揚着手上的文件夾,梅浪冷笑連連,指着我說道:“陸左,這裡是西南局內務調查科張偉國出據的調查報告,裡面是所有的當事人的證言,殺害黃鵬飛的兇器以及你當日簽署的認罪書,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證據鏈,說明了你確確實實是故意殺害黃鵬飛——這裡還有你宗教局2009屆集訓營的同學白露潭當時的現場陳述錄音,需要我現在播放麼?嗯……”
“啊,他已經認罪了啊?”
“是啊,是啊,既然已經認罪了,他還敢出現在我們茅山上,硬着嘴巴說自己無罪,當真以爲我們茅山無人麼?還是他以爲這茅山之上,還有誰能夠庇護他不成?”
當梅浪將這一份完整的卷宗拿出來的時候,下面的各家道士們不由得“嗡”的一陣響,紛紛交頭接耳,朝着我指指點點,有涵養差的,更是朝我投過憤怒的目光來——便是這臺上的諸位長老,也都面無表情,目光不斷地朝着我這邊打量過來。
我根本不管這些不明真相的人們,而是昂着頭,朝着梅浪凝望,一字一句地大聲說道:“我沒罪!”
“你沒罪,那麼這是什麼?”
梅浪從文件夾中取出幾張複印掃描件來,翻開最後的一頁,指着那紅彤彤的彩印厲聲說道:“陸左,你還敢嘴硬,你瞧瞧這是什麼?——這是你親自畫押的手印和簽名!你以爲我茅山真是那不講理的地方麼,你以爲沒有證據,我們會對你下死手麼?陸左啊陸左,你真的是太天真了!”
面對着梅浪大聲的指責,我冷笑着將手給舉起來,大聲說道:“手印,將我迷昏了,想按多久按多久,想按幾個按幾個;至於簽名,這世界上模仿簽名的高手算少麼?一個六扇門出來的酷吏,一些拙劣的手段,便想要定我的罪,是我太天真,還是你們太黑暗了?”
“這麼說來,你是不服啊?”梅浪還沒有說話,他旁邊有一個塌鼻樑的老婆子眯着眼睛,出言說道。
我點頭,大聲地說道:“是,我不服,我當然不服了!當日我以一己之力,將所有人給就出了萬鬼窟中,並且將邪靈教的酆都鴻廬,將那爲禍西川多年的鬼面袍哥會殘孽剷除了,我甚至提前將吳臨一的身份說出,可以說倘若沒有我,不但黃鵬飛,當時在洞中的天府紅龍洪安中、青城二老等等人,也都得死,立了如此大功,卻因爲內部壓軋,我和老蕭只有亡命天涯,被所有人追殺——倘若是你,你服麼?”
梅浪面無表情地說:“功過不能相抵,你便是立了殊天之功,也不能夠抵消殺害黃鵬飛的罪惡。”
我緩了一口氣,回望了一下仰首看我的諸人,沉聲說道:“好,便說一說這黃鵬飛。當日出洞之時,白露潭已然將當日發生的事情說了個清楚明白,明明是黃鵬飛想要趁我昏迷之際,殺害於我,而我卻道心警戒,突然醒來,與其拼鬥——黃鵬飛當時招招致命,非死即殘,我若不下重手自衛,行那婦人的慈悲手段,只怕早就白骨一堆,也無人伸冤了。我自衛殺了黃鵬飛,白露潭當時便對洪安中說責任全在黃鵬飛,然而在過了幾天之後,不知道幕後發生了什麼樣的交易,白露潭便改了口供,還跑過來給被抓起來的我說‘他們’的勢力太強,讓我認命吧——也就是白露潭的這份口供,讓我被認定爲故意殺人!好了,我想問一問,白露潭口中的他們,到底是誰?”
聽到我的慷慨呈詞,大殿中的圍觀者也都紛紛議論,而旁邊的律察也不管,任其討論,我的耳邊聽到了好些個人在說“若真的是如此,那就太黑暗了”之類的言談,然而梅浪卻不爲所動,冷冷一笑,嗤之以鼻道:“口說無憑,你黃口白牙這般說,有誰人能信?你能夠將白露潭找來對質麼?”
我接着他的話語說:“事情怪也就怪在這裡了,我自道必死,而好友卻不離不棄,前來劫車,我們亡命天涯的當日,那白露潭便離奇失蹤,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是誰綁架了她?這是要滅口,讓我找不出人來對質,是麼?”
我的追問,讓梅浪無言以對,他表面上故作冷靜,眼神卻不由得瞧向了旁邊默然不語的楊知修;然而楊知修根本就沒有瞧他,反而眯上了眼睛,似乎剛纔的大典,已經消耗掉了他的太多精力一般。
看到雜毛小道暗暗朝我豎起了大拇哥兒,我並不覺得自己的呈詞,只是因爲這大半年來的委屈,讓我在今天這樣盛大、衆目睽睽的場合,憋得快要爆炸的心緒終於找到了宣泄口,英雄流血又流淚,尼瑪還要背那黑鍋到處走,老子這大半年來內心反覆煎熬,心中的正義奔潰了又被我小心鑄起,爲了不就是今天這個能夠沉冤得雪的機會麼?
今後的我,以及雜毛小道,能否正大光明地在陽光下行走,便在今天。
聽到我這感情濃烈的話語,那個登山道上風度偏偏的老人卻是不置可否地一聲冷哼,在沒有得到楊知修的提示,他便不管不顧,拍打着手上的文件夾,輕鬆地說道:“你的口才倒是不錯,演技也是一流,但是遺憾得很,現代社會,講究的就是一個證據,要沒有證據,你所說的這一切,在我們看來,不過就是一場精湛而情感豐富的表演而已——陸左,你有證據麼?”
“證據?”我念叨着這兩個字,嘴裡不禁得發苦。
本來對我最有利的人證,那白露潭豬油蒙了心,對她的救命恩人說陷害就陷害,所爲的只不過是不被人整,而洪安中看到的只是我殺黃鵬飛的那一剎那,別的人根本就瞧不見,即使有物證也都給垮塌的山給掩埋了,要我拿出什麼物證來?
梅浪見我不再說話了,便朝着周圍的諸位長老拱手致意,說此子口舌奸猾,如生蓮花,再這樣辯駁下去,應該也沒有什麼意義了。諸位,要不然我們表決一下,倘若大家真的覺得此子有罪,還需勞煩劉師哥親自出手,拿下這個殺害鵬飛的殺人兇手,將其繩之以法。
臺上的諸位長老眼神交換,有的點頭深以爲然,有的卻也心存疑慮,不過我與黃鵬飛之事並不是今天的重點,所以陸續都有人點頭了,而就在此刻,一直在沉默的大師兄突然跨前一步,拱手向臺上說道:“話事人,諸位師叔,志程有話要說。”
“且講!”陳志程在朝堂上的地位擺在這裡,自然沒有人會攔着他不準說話。
大師兄依禮還是向臺上以及臺下的諸人拱手行禮,然後平靜地說道:“梅師叔講到了證據,其實這也是志程最近一直在做的事情。說實話,主觀故意殺人和被動自衛殺人,倘若在場目擊者不能保證自身的公正之下,是很難辨別得出來。在‘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的前提下,我經過各方面嘗試,終於有了一些小發現,希望諸位師叔能夠瞧看一下。”
衆人都不大師兄趕緊將證據拿出來,大師兄手腕一翻,從裡面摸出一塊情人藤的根莖,上面用金色的絲線纏繞着,大師兄舉起這物,說大家應該都認識這東西,它叫做千里留影,其實也是道法中的一種攝類似攝像機的手段,我這裡有一個臥底冒着生命危險從邪靈教手中,弄出來的東西。
他請示了話事人楊知修,得到允許後,將這千里傳影給小心放到了地上,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小瓶液體,澆灌在了那情人藤上面。隨着汁水滋潤,從這塊莖的表面發出一道青濛濛的光芒,然後投映在了上空。
光芒彙集成的圖像讓我立刻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鏡頭拉長,竟然是慧明的老婆客老太太,而在她的旁邊不遠,有一個霧濛濛的靈體在不斷搖曳。有人似乎在與這客老太太交流,分散注意力,而那霧濛濛的靈體則跟操縱鏡頭的這個人說着話:“……當日我差一點就能夠殺掉陸左了——爲什麼要殺他?這狗日的別以爲他剛剛救了我,我們就能一筆勾銷了,我和他就是宿敵,在集訓營弄不死他,在那萬鬼窟中,我也要弄死他。只可惜功虧一簣,白露潭那死娘們膽小,而陸左又突然醒了,我不但沒能殺死他,反而被他給弄掛了……”
隨着那青濛濛的聲影逐漸清晰,我的心終於激動了起來,因爲這個傢伙,便是黃鵬飛本人。
在那一刻,借用後來李毅大帝的一句名言來表達我的心情:“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