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和朝我飛撲而來的那個傢伙,狠狠地撞在一起。
這個身影正是一直都默默無聞的劉明,他正準備和老光他們一起攀爬下懸崖去的,他甚至已經用分到的登山繩,給自己做了一個防滑落的安全套。然而當看見那個想置我於死地的傢伙兇猛撲來,他毫不猶豫地疾走三步,跟那個人毅然撞在了一起。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想要謀殺我的人,竟然是剛剛還虛弱無力、頭昏欲裂的陳啓盛。
這個來自陳家溝的學員眼睛裡冒着紅光,臉上滿是猙獰的恐怖,一副中邪的模樣。
當我回過頭的那一霎那,我看到劉明和陳啓盛兩人稍一停頓,遍朝着山崖底跌落而去。
毅然而決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我來不及思考陳啓盛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條件反射地伸手,朝着身邊跌落的兩人抓去,只希望能夠救回一個人來。然而當時的情形,根本就是電光火石之間,讓人來不及反應,我的指尖離兩人還有兩拳的距離,結果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兩個慘叫着,與我擦肩而過,化作一條黑線,流星一般墜落而去……
我的心臟驟然一緊,若有所失,彷彿被誰給擊打了一下,洪鐘大呂一般,嗡嗡迴響,雙耳發鳴。
我試想過很多險境,包括大家慢慢往下攀爬的時候支撐不住,雙手受不住力,比如某處落腳點不牢固,比如有些藤條已壞死,比如……爲此,我還和威爾,以及其他人商量過許多相應的對策,比如用登山繩作防滑安全套,比如由威爾提前踩點,在下面引導,比如由小妖朵朵全程照看。
然而讓我實在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是,陳啓盛居然會喪心病狂地朝着我下黑手。
我瞬間想起了威爾的警告和尹悅的擔憂,猛然朝着方雨生看去,只見這個傢伙滿臉黑氣,已然衝到了我的近前。
這一塊突出的懸崖平臺本來就不是很寬闊,大家立足在上面都嫌擠,根本騰不出躲閃的空間來,而且我根本就沒有反應時間,被這一猛撲,雙腳便已騰空——從始至終,我都是一個正常的人,也嚴苛地遵守着牛頓三大定律,在沒有受力的情況下,我也奈何不得任何事情。
於是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稍作僵持,就與方雨生一同跌出了那巖壁的平臺處。
我聽到了一片驚慌失措的大叫聲,歇斯底里。
我看到了好多人驚恐和扭曲的臉容。
崖間發生的所有一切,都不過在短短的兩秒鐘之間,陳啓盛和方雨生兩個人竟然如同着魔了一般,先後把劉明和我撲落山崖,同歸於盡。
我在騰空而起的那一霎那,身體在飛速往下滑落的節點裡,瞬間明白了這裡面的蹊蹺:陳啓盛和方雨生都有問題,這個是我們都能猜到、並且一直懷疑的,然而他們的身上並沒有什麼疑點,也根本沒有被人控制或者叛變的跡象,所以我們並不能夠憑着一己的懷疑,來對付他們,限制自由,僅僅只是給予了過多的關注而已;然而讓我沒有想到的,真正讓他們失控的應該是剛剛流入洞府中的那黃色煙霧,似乎觸發了潛藏在他們體內的某一個指令,纔會命都不要,襲擊於我。
這纔是外面那個主事者所下的第三步棋,也是隱藏得最深的一記殺招。
好深沉的算計,好可怕的洞悉,好毒辣的手段!
跌落山崖下的我在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外面那個主事人可怕的掌控能力,然後意識頓時一黑,往下面直墜而去。不過這短暫的意識喪失,並沒有持續一秒鐘,當我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無數美好的事情在我的大腦中浮掠而過——
我不可以死,我死了,朵朵怎麼辦?肥蟲子也會死去的,小妖朵朵呢?
那些愛我的,以及我愛的人呢?
我不可以死!決不!
求生的鬥志在一瞬間燃燒起來,我身體裡傳來了一大股絕望的力量,雙手亂舞,試圖抓住什麼東西,然而因爲離巖壁太遠,根本就抓住不任何物體。就在我即將陷入絕望的時候,從我的屁股處,突然傳來了一大股上託之力,猛然將我往巖壁推去。
得到這一緩衝,我的下墜之勢稍一停頓,又往着下跌落。
然而這個時候,我已經抓住了一棵生長於山石縫隙中的小樹。這棵小樹不過嬰兒手臂粗細,根系抓得也並不牢靠,受到我這攜着巨大動能的衝勢影響,可憐的小樹在堅持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後,又從中間給斷開來。我的手臂疼痛欲裂,彷彿不屬於自己的一般,然而再次下墜的時候,我竟然跌入了下方七八米遠的一大篷樹冠裡,全身的骨骼咔咔作響,卻終於停歇下來。
我的雙手緊緊抓住周圍的樹幹,一動也不敢動,連喘個大氣都害怕,生怕這棵樹又折斷了。
驚魂未定的我在腦子放空了十幾秒鐘之後,才惶恐後怕地回過了神志來,打量周圍,發現自己身處雲端,並沒有跌落多少,離那谷地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而在我頭頂很遠的地方,有悲憤的喊叫聲傳來。我觀察自己身處的位置,這是一棵迎客鬆,旁枝斜出,腰身粗細,正好將我給堪堪地掛住。
我小心地往那主幹上緩慢移了過去,每聽到那吱吱啞啞的聲音,就如同刀割在心頭一般,心驚膽顫。
正在這個時候,我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聲驚喜的話語:“陸左哥哥,你沒事啊……”
我回過頭,只見一臉慘白、面無人色的小妖朵朵出現在我的左邊。
她臉上露出了又哭又笑的奇怪表情,淚眼婆娑,拳頭緊緊攥着,明明關心得要死,嘴巴仍然倔強地說道:“……臭陸左,你是個豬頭麼,真的沉得要死……”我看到她蒼白的臉上有一抹異常的紅豔,這纔想起來剛剛我屁股後面傳來的力量,應該就是小妖朵朵的功勞。
倘若不是剛剛拿一下緩阻,只怕我已經如同流星一般,化身爲一灘肉餅了。她就是爲了救我,纔會變的這般模樣。一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地心疼。
聽着小妖朵朵的責罵,我的心裡卻如同吃了蜜一樣,跟她鬥了兩句嘴,然後爬到了主幹,騎在樹幹上面,讓小妖朵朵上去通知上面焦急的夥伴們,我還沒有死的消息。過了一會兒,我看到將身子裹在厚厚長袍中的威爾,出現在我左邊六米的一塊岩石突出處,然後朝我笑着打招呼:“嘿,陸,剛剛我爬到一小半,聽說你掉下來的消息,很遺憾沒見到你變成肉餅的樣子,不過,你是打算一直騎在這樹上面麼?”
我聳聳肩膀,說:“顯然不……你有什麼辦法麼?”
威爾將手上的一截登山繩掂量了幾下,問我手臂還有沒有力量?我這才發現自己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臉上,全部都是細碎的刮痕,而全身各處都有瘀青,剛纔第一顆小樹和這裡的撞擊,將我的雙臂給折磨得痠軟疼痛,根本就沒有多少握力。我閉上眼睛行氣,突然發現身體裡一片寬敞,力量似乎要比之前又精純了一些,胳膊一熱,卻是金蠶蠱在給我傳遞過力量來。
我睜開眼睛,說給我五分鐘的休息時間。
威爾點點頭,這裡雲霧遮頂,沒有陽光照射進來,他已經將頭套取下,露出俊朗的臉孔來。我們等待了一會兒,然後他將繩子拋給我,將我帶到了他之前探明的線路中去。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艱難攀爬,我終於第一個下到了山谷中。
當雙腳踏到了鬆軟的草地上時,我看到了劉明、陳啓盛和方雨生三人的屍體,散落各處。
世間沒有奇蹟發生,跳崖者終究會死去。
我蹲坐在了劉明的屍體前,一股悲傷的情緒,在心底面蔓延開來。劉明是爲了救我而死的,雖然我最終也還是被推落山崖下,但是被鬼木怨操控的人有兩個,劉明用自己的命,換來了另外一個人的安全。這個男人曾經當過“逃兵”,誤入“黑道”——其實只是正經的保安——然而他最後還是回到了家鄉,成爲了一個安分守己的山村老師,完成了自我的救贖。
然後他死了,死在了家鄉的深山中,一句話也沒有留下來。
還有陳啓盛和方雨生,他們的死去,代表着集訓營整整一個小隊,團滅了。
我默默地蹲坐在血泊之中,過了很久,上面的人陸續下了來,看到這三具摔得變形了的屍體,心裡面都很不是滋味。我們隊裡的幾個成員圍着我,見我一言不發,十分擔憂,王小加拍我的肩膀,說陸左,別自責了,大家都有責任的。
我搖搖頭,說我只是恨,恨那些莫名其妙伏擊我們的傢伙,若有可能,我一定要將兇手全部殺了,以祭奠這些死者的在天之靈。
我們悲傷過後,開始用裝備的工兵鍬挖坑,將他們三個給埋葬起來。這谷底裡的泥土鬆軟,挖一鏟,泥土裡面竟是蠕動的黑殼爬蟲,讓人看着生寒。我們找來了兩件來自吸血鬼身上的黑袍,將劉明和陳啓盛包裹,另外一個方雨生,則沒辦法,直接入葬。
唱完安魂曲,我看到旁邊的石頭縫中有一抹白色,走過去一瞧,竟然是一堆散落的骷髏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