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蠱事
王洛和的再次逃脫,讓歐陽警官和他上面的老大,很沒有面子。
歐陽警官來找過我,先是道歉,然後問怎麼辦?我問你們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狙他?一槍崩了他,還能跑個毛?歐陽警官跟我解釋,說上頭對這個王洛和很感興趣,希望能夠抓到活的,然後研究一下。他就是個小跑腿的,現場指揮是他老大,拿狙擊的特警都聽老大的,他也沒有辦法。
我沒再理他,說這事兒我也管不了,我不拿工資二不穿制服,關我吊事?他說你就不怕王洛和回來找你尋仇?我說我不怕,你們不是會保護我麼?
歐陽警官悻悻離開,他看得出來我在抗拒他們了。
說實話,沒人喜歡被利用,也沒有人喜歡被當作棋子,傻乎乎地被走來走去。
我在第三天的時候,坐着輪椅參加了小美的葬禮,很簡陋,在火葬場的殯儀館中舉行。我見到了小美的父親,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長得老相,佝僂着身子,眼圈紅,在跟小美的姐姐說話。他看見我,十分憤怒,衝過來要打我,被阿根他們攔住了,但是卻啐了我一臉口水,罵了很多難聽的話。
我以前聽說他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然而此刻,卻像一個要去戰場殺敵的戰士。
過了一會,小美的姐姐好歹勸住了他,他狠狠地瞪着我。
我跟小美的姐姐打招呼,這個美麗的少婦以前都會很熱情地叫我陸老闆、陸老闆,現在卻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像看一個陌生人。
是火葬,所以葬禮很簡單,小美家裡沒來多少人,幾個親戚,還有一個拖鼻涕的小孩子到處找人要糖吃。小美平時人緣很好,飾品店除了幾個值班的,其他的也來了。中途小美的姐夫,一個瘦弱的眼鏡男過來跟我談賠償的事情,他告訴我,小美的死完全是由我而引起的,我有必要對此負責,不然他們會去法院起訴我。
我問要多少,賠給誰?
他張口就是一百萬,賠給小美的父親……和她姐姐。
我說哦,那你去告吧,隨時讓法院開傳單給我,無所謂。他急了,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小美是你女朋友,也是你手下的員工,於情於理,你都要承擔起責任來的!你要是這樣子,我們就去告你,告得你傾家蕩產,搞得你名譽掃地,聲名狼藉。我笑,說你倒還是會用幾個成語,也人五人六的,怎麼就是不懂法呢?好吧,現在不談,等送走小美,我後面去找她父親談吧。
他又急了,說他是小美父親和姐姐的全程代表。
我沒理他,我能夠體會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的心情,但是卻不會理解一個失去小姨子的姐夫的不合理要求。我店子裡面那兩個老油條員工走過來,嘻嘻哈哈地夾着他,推搡着到前面去。這時候,消失了好幾天的雜毛小道出現了,他賊笑兮兮地蹲在我旁邊,右手朝我舉起大拇指。
他說陸左你真的好本事,看不出來啊,殺人於千里之外。
我淡淡地說哪有,那廝未必能夠逃出三十里吧?蕭克明嘿嘿笑,說是,我剛剛從附近那個開發園區回來,那個傢伙死在一家旅館的日租房裡面,全身潰爛、高度腐化、皮與肉分離,血淋淋的肉身在洗手間,爬滿了白色蛆蟲,頭在牀上,腸子拉了有六米,整個房間就像屠宰場,薰臭得跟糞坑一樣……你不錯啊,小毒物、小毒物,你不會是五毒教的後人吧?
我說你確定你自己是修道之人麼,我怎麼感覺你這麼興奮呢?
他嘿嘿地笑,他說你應該不會收徒,但是我們是朋友啊,是好朋友啊,有你這麼霸蠻的朋友,我好有安全感哦!嗯,對了,估計條子還會來找你的。
他自從跟我熟了之後,也不叫道友了,也不叫先生了,勾肩搭背,慣熟得很。
我沉默,何謂靈蠱?這和之前提過的靈降是一樣的,需要極大的精神力……或者怨念才行,我之前把金蠶蠱的蠱毒下到了MP4上,但是隱而不發,直到他突破重圍,逃遠了,認爲沒有威脅了,我才用附在上面的一縷掛念,和着自己心中的悲憤,引發蠱毒。
他死自身的毒素牽扯,數年來的降頭毒素怨靈潛隱着,一直到了某個臨界點,瞬時蒸發。
他不死,我心難安。
得到了王洛和的死訊,我笑了笑,感覺自己的臉皮有些繃,心情仍舊鬱積。
殯儀進入了尾聲,準備把屍體進行火化了。小美的父親呼天搶地在哭,小美的姐姐也哭得淚如雨下,他姐夫一邊哼哼,一邊緊張地看着我,似乎怕我跑掉。我不理會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前方,回憶起小美的音容笑貌,以及跟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說句實話,對於小美,我憐大於愛,說有多麼悲痛欲絕,這太假。但是,這麼一個粘在身邊噓寒問暖,把全身心都繫於我身上的女孩子黯然離世,永遠離開了我,這讓我實在接受不了。
小美他姐夫對我說了很多屁話,但是有一句說得很正確:是我害了小美。
這件事情我一點兒也不否認。
這件事情便如同心蠱,蠶食着我的心靈。每一個我愛的人,都會離開我的身邊——我必然要在“孤”、“貧”、“夭”三種結局中選一樣麼?這些人都會離我而去麼?養蠱之人的宿命,我是逃脫不了麼?命運的河流分支無數,雖然最終會流進大海,走向死亡,但是途徑的風景卻各有不同。命數這東西,我以前不信,現在彷彿有些信了。
冥冥之中,彷彿有一根線在牽引着我,跌跌撞撞走向前方。
***
最終,我賠給了小美的父親12.54萬元,這裡面牽折到一些計算公式。除此之外,我額外給了他30萬元的補償金,當是給他的精神賠償金。王洛和至今我仍然不知道來歷,似乎是滇黔一帶的,也似乎是東南亞的(後來知道他說的毛淡棉是緬甸孟邦省的一個地名),這傢伙是個窮鬼,在東官犯案期間的花費,居然還是從我保險箱裡撬出來的七千現金。
狗曰的還省得很,後來歐陽警官找我,居然在房間裡還有四千多。
還有一個被血跡浸爛的MP4機器。
所以,這些花費全部都由我的賬上支出,還好之前李太太給了我50萬診金,才大大緩解了我的財務壓力。小美的父親拿着錢走了,說不上失落也說不上高興,有些神情落寞——這些錢也許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大數目,但是,這是拿他女兒的命換回來的。
倒是他大女兒、特別是大女婿頗爲興奮,圍着老岳丈不斷說漂亮話兒。
小美的父親要帶着女兒的骨灰回到河南商丘,把她埋在一處向陽的山頭,日日看,那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我問他要地址,說有空去拜祭,許是錢的作用(談賠償的時候我主動加了30萬),又或者是他的悲傷減輕了一些,他告訴了我,說要有空,去玩玩也好。
其間歐陽警官來找過我數次,談及王洛和的事情。
這人是個黑戶,沒有身份證,也不知道他來自何方,是何人,自稱王洛和,年歲約摸50歲,容貌異常,身上有科學解釋不了的東西(興許是基因變異),會變成“狼人”(其實是猴人),死於2007年11月下旬,死狀頗慘。
歐陽警官問我說,陸左你覺得王洛和是怎麼死的?
我說法醫怎麼講?他說法醫都吐得把現場破壞了,研究半天沒有一個結論,說至今爲止沒見過一個人會死得這麼慘。我幫他指着卷宗上的括弧,說是不是因爲基因變異,不穩定,結果突變了,就死了。——也許吧?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笑,這笑容很有內涵。
我說艹,你不會以爲是我吧?我可是全程都在你們的注視之下,就差上大號被圍觀了。
他腰了搖頭,說確實沒有證據證明是你乾的,但是,從我聽到的消息,我覺得你很有嫌疑……不過呢?我只是個小警察,不是頭兒,所以沒有話語權,只能放過你這個可能的兇手咯。但是有一個事情,以後我有什麼難處找你幫忙,你得答應。
我搖頭,說除了幫忙洞房這事兒,其它免談。
他想拍我肩膀,但是手停在了半空中,指着我悻悻的笑,說我都能當你叔了,你還開你嬸的玩笑!我說我怎麼知道我有幾個嬸嬸啊,走村串巷多少紅色燈光,你敢說你沒有收牀位費體檢費?他一臉的正氣凜然,說沒有,他從來不幹這事兒。
好吧,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信了。
經歷了朵朵一次、小美一次,共計兩次威脅,讓我有所了警覺——這世界上從來都不怕強大的敵人,只是怕躲在暗處、陰狠狡詐兼猥瑣的敵人,連黑社會都有“禍不及家人”的潛規則,他們愣是當作看不見,我不知道我離那個可怕的世界有多遠,但是王洛和的到來,已經給我敲響了警鐘。我懵懂無知,不知道到底還會不會有李洛和、劉洛和的前來。
這世界上太多事情都恐怖,但是最讓人不寒而慄的,是人心。
於是,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退掉店子裡的股份,不再參與飾品店的經營。
阿根很吃驚,問我爲什麼?我跟他講了我的顧慮,說之前看到一個港片,鄭伊健演的那個白毛青年,自號“天煞孤星”,我跟他很像,婚姻難就,刑親克友,六親無緣,兄弟少力……掐指一算,一大把各種蛋疼的理由。兄弟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創業,一起奮鬥,只是怕連累了你。
阿根說怕個球,這兩個店子是我們倆一起搞起來的,現在正紅火,你轉給我算個什麼意思?別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小美死了,我知道你很難過,心灰意冷,這我都能理解,但是犯不上,真犯不上,死者已矣,生活還在繼續,活着的人要爲自己的未來負責。
我很驚奇地看着他,說你怎麼會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來,看不出。
他低下頭嘆了一口氣,說上次爲王姍情的事情,被你罵醒了,想了很久,我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天空飄來五個字,這都不算事!
我們談了很久,後來我把股份折了一些給他,又折了一些給除小美之外的另外一個店長古偉,最終保留了10%的股份,但是不參與具體的經營。阿根問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我說沒想好,先把傷養好,然後想一想接下去,要做些什麼事情。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安心養傷,做康復,然後看書寫字,基本沒有什麼故事,很平靜。我康復得很快,總共沒要一個多月我就出院了,醫院的醫生並沒有驚奇,反而覺得我這個麻煩走了,終於清靜了。爲何?這主要是因爲蕭克明這個雜毛小道,一直賴在我家混吃混喝,沒事來找我玩,順便勾搭醫院的護士妹妹。美女在哪裡都是稀缺資源,醫院女人雖多,但優質的少,雜毛小道的勾搭能力很強,不多久醫院兩個以容貌身材著稱的院花被他斬於馬下。
愛屋及烏,也有恨屋及烏,醫院的男醫生現在看着我,都是苦大仇深。
出院後,我搬到了郊區一處房子,這也是我的,租給別人住,還供房的貸款。共三個人,正好有一個人走了,於是我就搬過去。郊區,總比市區清靜,同屋的兩個人上班去後,我就在房間裡潛心讀書,想把《鎮壓山巒十二法門》讀懂,看透。蕭克明想賴過來玩,我不讓,他就在東官各處的天橋、廣場和小區門口擺攤算命,餬口(有東官的同志也許見過這麼一個猥瑣的道士)。
這樣清靜的日子過了大概一個月,2008年1月初,顧老闆打電話問我,上次說的那十年還魂草,你還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