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般智上師和中年人的關係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融洽,兩人只是草草寒暄幾句,便不再說話。|被喚作是小陳的中年男人轉過身,大步朝我們這邊走來。雜毛小道讓我把他扶起來,然後整了一整衣裳,微笑着打招呼,說大師兄,你怎麼來了?
聽到雜毛小道這麼喊,我心中的疑惑也頓時解開了:姓陳,又如此牛波伊的,在我的印象裡,也就只有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大師兄黑手雙城陳志程,符合這個條件了。現在一看,果然如此。
和剛纔面對小黑天的冷酷、面對般智上師的戒備不同,此刻的大師兄臉上帶着和煦如春風的真誠笑容,走過來輕輕按了一下雜毛小道的額頭,收回手,說:“哦,只是受了點外傷,耗盡了氣力,精氣消磨,沒事就好。我要是不來,就你小子,只怕是都已經死了八遍。還好,緊趕慢趕,總算是來得及時……你是陸左?”
他看向了我,笑吟吟。
我點頭,說是,並且叫他陳先生,多謝救命之恩。
他擺擺手說不用客氣,既然是小明的朋友,便一起叫我大師兄得了——我喜歡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一種令狐沖的感覺。哈哈哈……說着,他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這個時候,被掐得扁扁的肥蟲子勉力飛回了我的懷中,大師兄看着我這隻金蠶蠱,眉毛聳動,說你這蟲子,莫非是本命金蠶蠱?我點頭說是,這肥蟲子一身烏黑,整體又有些變形,要多悽慘就有多悽慘,完全就是一個僞劣產品的山寨模樣,然而大師兄卻盯着看了很久,他拍拍我的肩膀,說他因爲工作的緣故,認識好些個蠱師,但是本命金蠶蠱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也算是開眼了。不錯,不錯,年輕人大有發展。
眼下也不是敘舊的時候,他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指揮着手下的人清掃場面,救助受傷的人。
我很想告訴他其實我的金蠶蠱很萌很漂亮的,不是這醜鬼樣,然而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口。
般智上師盤腿在地,精心念經,超度着亡故的小黑天,不使其怨念再此停留,有重新鑄就出又一個恐怖魔頭的機會。完畢之後,他站起來,在戰場上撿了一把匕首,徑直來到了那條巨大的黃金蛇蛟面前,觀準方位之後,用刀將其喉嚨部位緩緩割開。死去之後的蛇蛟鱗甲和肌肉都柔軟,沒有之前那麼難,他割得很小心,但是手穩,一點都不動彈。
擺弄了一會兒,他竟然破出一個很大的口子,從裡面掏出了一個只有上半身的人來。
這個人正是老和尚巴通,當時他的雙腿被咬斷,但是上半身卻被這蛇蛟囫圇吞棗,吞進了食道之中。因爲還來不及消化,所以模樣未曾改變,仍舊是一幅臨死前的忿怒金剛狀。這蛇蛟的血肉精華已經被小妖朵朵給吸收,幾乎沒有流出什麼血,肉也是白白的,所以巴通身上也沒有多少血,只是有一些體內的黏液。
般智上師小心翼翼地將巴通放在了地上,臉色瞬間就憔悴了幾分,他徒弟也把師叔的下半身找了過來,將巴通散落的屍體拼湊在一起之後,悲從中來,號啕大哭。
般智上師也是滾滾的濁淚流下,口中默默唸着話語。
出家非是無礙,性情方顯純真。
兩人哭泣一陣,般智上師吩咐徒弟去找來一個布袋,將自家師弟勉強裝入其中,然後站起身來,跟我們告別。他告訴大師兄,說他並沒有殺掉薩庫朗的黎昕,那個女人似乎知道事不可爲,早已經從某隱秘通道處逃了出去。大師兄點頭,向這個強者躬身爲禮。
般智上師揮揮手,表情哀傷地離開。
小和尚他儂揹着自家師叔的屍體,路過我這邊的時候停下了腳步,猶豫一番之後,用結結巴巴的中文問我地址,說相見即是有緣,以後如果能夠到中國,定來找我,再敘緣分。
我看着他眼睛盯着我脖子上那掛着槐木牌的紅線,沒多想,只以爲他喜歡朵朵這孩子,於是將我在洪山的地址留給他。這個眼珠子亮晶晶的小和尚很隆重地跟我行禮,又向雜毛小道行禮,然後跟着師傅走下暮色深沉的山林中去。他們漸行漸遠,有蒼涼悲嗆的歌聲傳來:“老叟形骸百有餘,幻身枯瘦法身肥。客來問我歸何處?臘盡春回又見梅……”
老和尚竟然在用中文在述說這佛偈,四處的場域響應,樹林作響。
大師兄聳了聳肩膀,笑着說又不是在他們泰國的地盤,示個什麼威風?切!
當般智上師離去的時候,我才醒悟過來,趕忙拉着雜毛小道和剛甦醒過來的小叔,說還沒有找般智上師說起三叔的事情呢,他到底能不能夠幫忙解那“銀針追魂術”?雜毛小道嘆氣,說不行。當他知曉了般智上師的身份之後,便已經諮詢了此事,般智大師當時就說他也只有知道下針的順序,方可解去。不知也可以,三日之內,他可以推算出其中的蛛絲馬跡,有七成的把握,現在的話,半成都沒有。
得,我們這一趟東南亞之行,算是白跑了麼?
一想到三叔只有兩個多月、甚至更少的時間存活於世,我們的心裡面就沉甸甸的。
經過大師兄的部下一番搶救,吳武倫竟然還沒死,只是氣色灰敗。同樣還活着的還有三個士兵,因爲並非主力,所以苟且偷生了一回——這就是小魚小蝦的快樂。
大師兄本來對這條黃金蛇蛟十分有興致的,然而在查探了一番之後,忍不住抱怨,說是誰的吃相這麼醜,一點好處都沒有留?
我仰首望天,裝作不知道:這蛇蛟最值錢的東西,一爲齶下蛇珠,二爲掌形紅翡(這東西估計是善藏法師用來給蛇蛟作化龍的助力),三爲口中毒囊,四則是那一身血肉,卻沒想給我們這一夥人給瓜分乾淨了。
不過大師兄還是本着賊不落空的原則,叫人將這蛇蛟最堅韌的鱗甲和皮,給剝了下來,還將這畜牲的牙齒給全部敲落帶走,一個不留。
吳武倫在一旁看着,臉色陰晴不定,心疼。
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簡單很多,我們重返了地下基地,路上又掃蕩了幾個偷偷摸摸的小雜魚,卻再也沒有見到五號人物黎昕。在第二個囚牢,我們找到了熊明和被困的女人們,不知道是因爲通道的那一場大火沒有燃盡裡面的氧氣,還是此處有完善的排氣系統,他們並沒有多少事情,見到我們前來,好是一陣歡喜。
同樣,我們在原先的牢籠中找到了還在酣睡着的姚遠。
現在看來,這個老小子深得厚黑學精髓,一起越獄的人,九死一生,要麼死,要麼傷,要麼消失不見,唯有他坐享其成,迎來了解救。不過他將面對着緬甸警方殺人的指控,被我們交給了吳武倫。在白色的房間裡,我們發現屋子裡所有的女人全部都死掉了,表情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微笑,讓人心中沉重。
最後重新返回血池旁,我們看到了被吃得只剩下半邊身軀的善藏法師。小黑天是被錯誤召喚出來的不完全體,心智並不成熟,所以殺伐果斷,對將自己召喚出來的主人也不認帳。
或許我們在鬥蛇蛟的那段時間裡,小黑天正在吃善藏法師等人的身體吧。
善藏法師費盡心機、滅絕人性弄出來的召喚物,並沒有去滿足他的野心,而是將他一口一口地吃掉,這個結局對於薩庫朗一夥人來說,不得不說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野心家和陰謀家,永遠不會得到好下場。
大師兄從外面找來了油料,將這血池和佛堂全部付於一場大火之中。
讓其他人去各處搜查餘孽,大師兄把我和雜毛小道拉到了一邊,凝重地問我:“陸左,我聽趙中華說,張偉國那半禿子曾經找過你,想讓你加入我們局,但是被你拒絕了?”我點頭說是,他問爲什麼?
我聳了聳肩膀,說我是一個崇尚自由的人,受不得什麼束縛,自己覺得做不好什麼,也就不想浪費納稅人的錢了。
大師兄搖搖頭,嘆氣:“我知道你是在爲小明鳴不平,但是這裡面有好多事情,很難跟你們講明。你的一些心思,我也知道——是,現在體制內是有很多難以解決的難題、不公,但大方向還是朝好的地方發展的。本來我不會堅持這些的,但是你跟小明是好朋友,我纔會讓你再考慮。爲什麼?你要知道,薩庫朗並沒有全軍覆沒,它擁有的實力,遠遠比你所看到的更加強大。而且有的時候,金錢永遠比術法有用,人心比一切可怕,而你需要找到一個靠山了……”
那天大師兄跟我談了很多,他的言下之意,是讓我做一個編外人員,跟趙中華一樣,偶爾出力便好。
一切結束之後,他並沒有跟我們一起同行,而是帶着那七個人和一堆戰利品,重新迴歸山林中。我看到其中有兩個人身上揹着重重的包袱,露出的棱角竟然直的。臨走之前,大師兄問雜毛小道,說知道爲什麼他會不遠萬里,出現在這裡不?
雜毛小道搖頭說不知道。
大師兄嘆了一口氣,拍了拍雜毛小道的肩膀,說燒死小黑天的火符,是茅山李道子僅剩下的幾張符籙之一,只有掌門纔可以動用。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