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通常把自然界的聲響,比如風聲、鳥鳴、泉涌,種種凝聚天地、日月精華的聲音,稱之爲天籟之音,形容聲音的美好。|而當我一踏進房間裡面,便感覺這“嗚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讓人不寒而慄,整個世界都在傾斜一般,微微震動。我暗叫不好,雙手立結不動明王印,口中猛喝一聲:“靈——”
世界爲之清靜,而那團白色的霧靄也分出一團來,與我糾纏。
我往旁邊退出幾步,便感覺四周景物變換,有無邊的惡鬼叢生,張牙舞爪,發出古怪而恐怖的尖叫。我立刻感到不妙,掏出剛到手的震鏡就朝着那團霧靄照去,一聲無量天尊,喝得震天響。然而許是離開我太久,鏡靈竟然毫無動靜,那一團霧靄竟然朝我當胸撞來。
我避之不及,唯有提升一口氣,閉上眼睛硬挨這一記。
我全身一陣冰涼,好似掉進了冰窟一樣,而且有一種粘稠如糨糊一樣的物質封堵住了我的口鼻,氣都換不上來。好在金蠶蠱在身,任何陰毒邪氣一遇到它,自然都要規避一二,所以這狀態僅僅持續幾秒鐘,隨着我體內的熱氣瀰漫,便消失無蹤。我前跨兩步,呼叫那個竹竿男人,然而他似乎並沒有看見我,手中的嘎巴拉碗一揮,竟然打到我伸出去拉他的左手。
這碗骨質堅硬,打得我疼得要命,我正想結印將他喚醒的時候,突然感到後心一涼。
我體內的金蠶蠱給我傳遞來一種極度驚悚的危險。
沒有一點前兆,我的腳一軟,不受控制地往地下滾去,接着我聽到身後傳來了瘋狂的掃射聲,子彈在空中肆意地飛舞,一陣硝煙瀰漫,接着我聽到了陶甕破碎的聲音,聽到了有人陷入絕望的瘋狂叫喊,聽到了子彈與地板、牆壁猛烈的撞擊聲,聽到了有人在狂笑,也似乎聽到了死亡之神肆意揮舞着鐮刀的聲音……
一瞬之間,世界都爲之凌亂,然而這纔是剛剛開始,當我聞到了鮮血所特有的腥羶之時,我趴着的地下有一種奇怪的律動,沒幾秒鐘,我所處的這幾塊方磚突然消失不見,而我則順着陡然露出的斜道往下飛速地滑動着,意識在那一刻都朝着黑暗之中沉淪去。
我大叫着,奮力宣泄自己心中的恐懼,不讓體內的保護意識將我的思維暫時“關機”,我高喊着九字真言,讓自己的神臺守得一絲清明——這種感覺我難以詳細地描述出,請想要了解的朋友請自行前往所在城市的遊樂園,連續做三遍過山車即可。
終於,彷彿過了一萬年,我感覺屁股都磨出血了的時候,身子突然一凌空,然後重重跌落到一團軟綿滑膩的東西之上。我心中長嘆了一聲,感覺魂兒纔剛剛回轉過來,還沒有緩口氣,就感覺有一物攜着風聲,朝我撲來。我下意識地伸手一捉,在微弱的光線中一看,我靠,竟然是一條頭部扁平的飯匙倩,也就是電視上經常說的眼鏡毒蛇,而我的手正好卡住了它的頭部。
戰鬥的意識。|
我這才發現我屁股下面那軟綿滑膩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一條條盤着的毒蛇,被驟然從天而降的我,給全部都壓成了肉醬。然而這些並不是唯一的毒蛇,在我所處的這個空間裡,有不知凡幾的毒蛇,充斥在我的視線中,吐出的信子發出“嘶嘶”聲,讓人心驚膽戰。
一條毒蛇便能夠致人於死地,何況小爺我倒黴到了極點,竟然掉進了蛇窟?
這裡,便是薩庫朗用來蓄蛇的地方麼?
不過我也算是見過了大場面,知道這時候慌張沒有什麼用,果斷大喊一聲“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企圖藉助金蠶蠱的威勢,讓這些毒蛇安分一些,不要枉自朝我攻擊。事實證明肥蟲子這蠱中之王的美譽,所來不假,它一出現之後,立刻從肥碩的身軀之中散發出“王八之氣”,肥軀一震再震,那些圍將過來、蠢蠢欲動的毒蛇竟然在這個腦門之上長着青春痘的王者威懾下,心不甘情不願地退離了一丈的距離。
連我手上這條費力掙扎的黑色眼鏡蛇,都變得瑟瑟發抖,如同軟麪條一般,不敢動彈。
我看着用一雙黑豆眼看着我的肥蟲子,它那小人得志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不過這個在陶甕之裡修行接近一甲子的傢伙,吃過的毒蛇成百上千,自然有一股獨特的氣質在,不怒自威。我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了下來,要不是我家肥肥,萬蟲噬體這種慘劇,看來我是避免不了的。當下情緒激動,也顧及不了素有“菊花殘”的美名,使勁地親了它肉乎乎的身子一口。
冰冰涼,一股檀香流連於脣齒之間,味道果真不錯。
肥蟲子頗有些不好意思,奮力掙脫出我的手掌,然後飛臨到我手上的那條眼鏡王蛇頭上,俯下身去,直接破開它的頭顱,奮力吮吸一番。幾秒鐘之後,這條一米多長的毒蛇皮膚萎縮,沒有光澤,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我扔掉了手中這條蛇,站了起來,開始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而肥蟲子則飛臨上空,俯視着自己面前的饕餮盛宴。
這是一個很大的巖洞,很難想象出在緬甸的熱帶雨林下面,竟然會有這樣喀斯特地貌的地下溶洞。這裡十分的寬闊,除了我附近的牆上有幾盞昏黃色的燈火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深邃的黑暗,那黑暗粘稠如墨,濃得化不開。而這燈火也很有意思,它是一種碗口粗的白色蠟燭燃燒而成,很安靜地亮着,發出一種讓我既陌生又熟悉的香氣。
簡單地說,這個地方是呈一個“凸”字形的空間,而我則正處於那個突起的地方。
有這肥蟲子的護衛,我膽子大了很多,站起來往前走,羣蛇紛紛退避。肥蟲子淫威頗盛,它但凡看到哪個退得慢的,便飛臨頭頂,一陣吸吮,將其生命精化盡數吸收,如此一來,蛇羣更是恐懼。我感覺前方有一大團翻滾的黑氣,濃烈得如同實質。這黑氣讓我恐懼,也讓我好奇,緩步走過去。
路過一盞燈光的附近,我突然看到巖壁上面有着什麼東西在。這發現讓我似乎想到了什麼,趕緊走了過去。這巖壁常年有蛇蟲攀附,上面已經變了模樣,有一層黑黑的垢塵,我看得不仔細,伸手去將那層垢塵給揭開,露出那巖壁上東西的面目來。
這居然是一幅粗糙的壁畫,而且是我所熟悉的。
同樣風格的壁畫,我曾在晉平青山界的溶洞子裡看過,也在神農架的耶朗祭奠中看過,它們都是由一根根紅色與黑色的線條、或圓弧相結合,簡潔明快,大方古樸,圖案和花紋都有着濃烈而獨特的風格,它們描述的都是三隻眼、額頭上的眼睛呈方形的小人。我無心分析這壁畫上面的內容,只是心中有着濃重的震撼,腦海裡不斷地想起了07年的春節前夕,一個鄉村的老漢略帶諷刺的笑容問我:“你真的以爲一個幅員遼闊的耶朗聯盟國度,真的是夜郎自大?”
我真的不相信,然而我卻分明知道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在異國緬甸的山林底下。
這裡居然也有耶朗故人的遺蹟!
那麼,他們在這些地下的山壁上,刻着這些圖畫,到底是由什麼用心呢?這些壁畫裡面,又傳遞着怎樣的信息,訴說着怎樣的歷史呢?
我不得而知,只是被那個千年之前的神奇國度所折服。一種撲面而來的歷史厚重感,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不過現在並不是感嘆這些的時候,我稍微一打量,便沒有再繼續,而是從磨爛的揹包中掏出了強力手電筒,往黑暗中照去,試圖找到回去的路。
當我走出了“凸”字型的口子處,往黑暗中一照的時候,一片金黃色的光芒讓我眼前一花。我愣了神,快速地走了過去,只見有一堆木箱子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我面前,而這上面一排則全部都是打開的,露出了一塊塊交疊的磚頭,密密麻麻。之所以會反射出一片金黃之色,是因爲這些磚頭,全部都是黃金做成的。
在這些箱子和金磚上,都標識着着繁體字與日文,以及阿拉伯數字。
我似乎在一瞬間就明瞭了吳武倫和加藤原二來此的真正用意:日本在七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中,雖然至今都沒有承認,但是它確實扮演了一個強盜的角色,將大半個亞洲的財富都掠奪一空,而戰敗之後,它掠奪的黃金、珠寶以及其他的硬通貨,莫名地下落不明,不翼而飛了。
有人說這些財富都流落到了日本各大財閥(三井、三菱、富士、住友……)的手上,而這裡面美國駐日本的司令官麥克阿瑟將軍(某兄弟會成員,具體不細說)則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以至於朝鮮戰爭時期,各大日本財閥得到灌血式的培養,從此日本也從一個廢墟上的國家,迅速地崛起爲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堪稱一時之奇蹟;
也有人說這些黃金於1945年日本即將戰敗的時候,由天皇手諭下詔,經日本軍部最富有武士道精神的青年軍官督導,將其分佈潛藏於東南亞的叢林之中,並且標定好位置,留待日本再次崛起的時候啓用——這個說法其實也是可信的,因爲在1946年的時候,美軍就根據戰犯交待的資料中,從菲律賓的叢林中挖掘出了數以噸計的黃金和珠寶財物,而這些戰犯則在之後的東京大審判中被從輕處理;六七十年代日本經濟崛起之後,也不斷有日資公司以投資的名義,到達東南亞實行勘探工作……
這些猜測並不屬於少數,我以前也只是聽聽而已,然而我在看到這些黃金的一瞬間,便至少肯定了第二種猜測。這世間的一切皆爲小事,唯有利益,才能夠讓人奔波勞累,薩庫朗存在於這山林之中,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吳武倫背後的上級若不知曉,我甚至願意相信母豬會上樹這一說法。實質上,那是一個還處於動盪中的國家,出動這一干精英,說是拯救被擄的受害人,真的沒有一點說服力,反而若說是爲了這一大筆財富,那就沒有什麼歧義了。
加藤原二也是,不過這個日本小子之所以孤身前往,也許更多的是爲了麒麟胎吧。
從我與他的接觸中,我還是能夠感覺到的。
若是以前,這麼一大堆黃金擺在我面前,我非得樂瘋了不可,然而現在我卻僅僅只是心跳稍微加快了幾下,便沒有再激動半分。畢竟如果命都沒有了,有錢又有何用?我的直覺告訴我,日軍選擇在此處修建基地,藏匿黃金,其中的用意,並不僅僅只是因爲隱秘的緣故。越過這堆箱子,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石鼎前面。這石鼎巨大,高有三米三,形貌款式與耶朗祭殿的那一尊,極爲相似。
我靜靜地站在這石鼎前面,感受到有一種莫名的壓力朝我碾壓而來。
肥蟲子在我眉心處盤旋,幫我抵守住這一份壓力。
石鼎之後,即是懸崖,深不見底的巨淵,下面是無盡的黑暗。我似乎有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從心裡面跳出來。看着這裡面的一切,我總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頭開始一瞬間疼了起來。突然,那石鼎開始劇烈地晃動,然後有蓬勃的黑氣從鼎中冒出來。隨着這顫動,這懸崖的土地開始不斷地裂開,巨大的石頭跌落下深淵,我想往後退去,卻被那黑氣給周身纏繞着。
我渾身一震,突然覺得魂飛魄散,身體隨着所有的一切,都墜落深淵。
掉下去的時候,我對自己怒喊着:不對,這是幻覺!
……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嬌小的身子拱進了我的懷裡,而雜毛小道那張猥瑣的臉孔,正一臉焦急地對我呼喊着什麼。我回過神來,心中便是一陣驚喜:衆裡尋他千百度,得來全不費功夫。看着懷中朵朵一臉的緊張,和隨後的驚喜面容,我長舒了一口氣:那是幻覺,沒死真好!
果真是幻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