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噩夢中驚醒,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我深呼吸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相信剛纔的夢境並不是真的。
雜毛小道這種賤人,怎麼可能悄然無聲地死去了呢?
黑牢中不知歲月晝夜,因爲手錶又被沒收了,大汗淋漓的我惟有靠着牆,讓自己的腦子轉起來,思考着解困的辦法。雪瑞在我旁邊閉着眼睛,嫣紅的嘴脣往上翹着,像個嬰兒,也不知道她睡着沒有。看到她我就一陣內疚,若不是爲了和我一起來找尋雜毛小道,她也不用受這苦。而且更加讓我着急的事情是,這個地方的佈置,讓我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不,不會的!希望我的猜測是錯誤的。
我忽思亂想了一陣子,突然左邊的鐵門開了,然後有人進來嚷嚷,這話我知道,應該是開飯了。果然,我聽到旁邊一陣響動,過了一會兒,那個缺了一個耳朵的送飯者來到了我們的鐵柵欄前,看着地上未動分毫的飯盆,他低下頭來看我一眼,然後罵罵咧咧地將這盆拿走了,也沒有給我們再換上一份。
我不知道今天的食物是什麼,感覺自己的體能儲備還有,便沒有理會。
雪瑞在黑暗中舔了舔嘴脣,沒有說話。我跟她說如果渴了,去喝一點水吧?她搖了搖頭,說那個水放了十幾天了,是死水,喝了一定會鬧肚子的,還是算了。再說了,他們這裡的東西,她一樣都不敢吃。我無奈,也渴,跑到水罐那裡,用手捧着喝了幾口。
味道是很古怪,有一股陰溝裡的氣味,不過雖然噁心,但是有着金蠶蠱在,我倒也不是很怕鬧肚子。
周圍傳來一陣胡吃海嚼的聲音,我仔細地數了一數,整個牢房裡,在我附近的至少有六個人。自從我醒來,出聲的只有加藤原二和姚遠,其他人默默無語,也不知道是些什麼人。大概過了二十分鐘,這些人竟然全部都停止了進食,躺倒在地,打起了呼嚕來。
正在我疑惑的時候,牢房左邊的鐵門又響了,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我剛剛返回草蓆上坐定,鐵柵欄處的光突然明亮了起來,接着,有一羣人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裡。
領頭的那個穿黑色金邊紋袈裟的和尚我認識,他便是錯木克村格朗神廟的主人,善藏法師。
我嘆氣: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跟着善藏法師前來的有五個人,兩個穿着黑色絲袍的抹面巫師,兩個擡着擔架的勞力以及擔架上面的病人。那是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眉目間並不像普通的東南亞人種,反而跟中國人有些類似。善藏法師沒有說話,於是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黑袍巫師並不是我之前熟識的那兩個,然而安靜中卻有着強大的感知和力量在。我和雪瑞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小心隱藏自己。
“那條黃金蛇蟒是誰殺的?”終於,善藏法師開口問。
“我。”
“哦,把王初成身上的蠱毒給解了。”
“嗯……好了,已解。之後將泡發的黑木耳與銀耳煎水服用,持續三日即可消除。”
以上便是我和這個老和尚所有的對話,他最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一刻也不想多待,帶着這一羣人匆匆離開。我豎起耳朵,聽到善藏在門口說了一句話,是緬語,很模糊,我回頭問雪瑞。這個小妞的臉色有些僵,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他說,且留你三日……”
善藏法師一走,我又返回了鐵柵欄前,看向斜對角的牢房,加藤原二沒在,從我這個角度看不到裡間的,見外邊也沒人,便輕聲喊。我喊一會原二,又叫姚遠,都沒有反應。我知道了,剛剛的那個伙食裡可能摻了料,所以他們都昏睡過去了。
這是在清場麼?
我又叫了幾聲,突然從左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聲:“別喊了,服了藥,他們沒有幾個時辰,是醒不過來的。”在這個地方,聽到這略帶香港口音的普通話,讓我不由得一愣,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許鳴從陰影中,緩步走到我面前來的時候,我也沒有鬧明白,爲什麼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雪瑞站起來,緩步走到前面:“致遠叔,”她沒走兩步,停了下來,搖了搖頭,說:“對了,你不是。難怪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原來你不是……”
許鳴用一種憐愛的眼神看着雪瑞,然後緩緩地移到我的身上,見我沒有說話,便開口說道:“想不到麼?”我盯着他左手上那串小紫葉檀香的佛珠手鍊看了一下,點了點頭,說是的,真沒有想到。不過後來聽說鍾助理得了血癌住院,便知道出問題了。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鍾助理算一個,我、老蕭也各算一個,這些人如果都可以不說話的話,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去做你的李公子,等到你那個假爹死去,繼承你這輩子都想不到的財產。如此說來,倒也不算稀奇。
許鳴搖了搖頭,說:“父親清楚得很,他不會把財產留給我的。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已經把遺囑立好,他死之後,財產全部都捐給社會福利基金。不過,我對父親的崇敬之情卻沒有一點削弱,他是一個偉大的人,一個值得尊重和敬仰的人。你們是不能夠明白我對他的感情,”說着,他一臉痛苦地嘆氣:“只可惜,他拒絕了他不該拒絕的東西。你和蕭道長也一樣,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我都是把你們當作朋友的……”
我聳了聳肩膀,指着這個牢籠,說:“當朋友,就是這麼對我?”
許鳴沉默了一會兒,說:“人微言輕啊!一個人生存在這世上,總是會碰到許多不願意做的事情。我要回仰光了,這次是過來跟你們告別的。雖然我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過來跟你們見面,但是想了很久,還是見一見吧。畢竟,錯過這次,我們以後,可能就很少有機會了。陸左,雪瑞,我知道你們現在恨透了我,但是請你們理解我的無奈。如果以後我成功了,我會補償你們……或者你們的家人的。”
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然而到了嘴邊,卻始終沒有出來,轉身準備離開。
我連忙叫住了他:“等等,我想知道老蕭被你們抓到哪裡去了……”
許鳴一愣,說老蕭?他搖了搖頭,說:“蕭道長沒有在這裡,至少,我是沒有見到過他。”見他回答,表情不像是作假,我心中疑慮,寨黎苗村中的前任神婆蚩麗妹告訴我們,在這片望天樹林的盡頭,就可以見到我的朋友,然而許鳴卻說他在這裡沒有見到雜毛小道,到底誰在說謊?
又或者,我忽略了什麼細節嗎?
許鳴盯着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語重心長地說道:“陸左,說一句交心的話:如果他們要是提出要招攬你的話,你一定要一口答應下來,經過浴血重生的儀式,成爲我們的會員。這樣子的話,你不但能夠保全自己,而且還可以讓雪瑞免收傷害……我想你能夠聽到我的話,並且照做。你們,是鬥不過薩庫朗、鬥不過邪靈的。你難以想象他們對待敵人,將是一個什麼樣的手段,真的,你難以想象!我走了,如果有下次見面,我仍然希望我們是朋友。”
說完這些,徐鳴如釋重負,再次返回黑暗之中,悄無聲息,連鐵門的開啓聲都沒有傳過來。
過了兩分鐘,雪瑞跟我說他走了。
我扭過頭來,看着這個十八歲的花季少女,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愧疚,說對不起。她笑了,伸了一個懶腰,說你對不起什麼?這句話,若有機會,跟我小爺爺說去。不過也說不定,那些人就是餓狼,沒有許鳴,或許又會出現另外的人來算計。不過,你真的認爲我們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全部都是許鳴的安排?
我搖搖頭,說我如果這麼看,真的是太擡舉他了。爲了殺我和雜毛小道,許鳴需要費這麼多功夫來佈局,以掩飾他不想暴露本身的目的?怎麼可能?不過,我們也許只是適逢其會,闖進了這個局中來了。許鳴不成,未必他後面的那個人就沒有這個能力?我有時候在猜測,也許那個人,就是秦伯,或者是收下許鳴爲記名弟子的班布上師。不過,知道這麼多又有什麼用?
我只有三天時間了!
我們坐回了牆邊的破席子上,心灰意懶地靠着牆。
我在認真地考慮許鳴的提議,如果這個組織收人,那麼我是否要假意投靠,曲線救國呢?如果真的能夠有一線生機在,而且能夠救出雪瑞,重新找到雜毛小道和朵朵,我是不介意的——大不了之後當臥底,把它給一舉剷除了唄?
時間慢慢過去,一小時,兩小時……我的睏意又有些浮上頭來,許久沒吃飯了,讓我有些懶得動。
突然,我聽到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從右邊傳來。
我的太陽穴突然感到針扎一般的疼痛,往旁邊的地上一滾去,回頭看,只見我剛剛盤腿坐着的席子上已經裂開了,一道煞氣的刀印刻入地下幾分。然後出現一個似有似無的身影,在我面前飄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