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董沉沉睡去,我們則退出了病房。
顧老闆迎上來,問情況怎麼樣?我們搖頭,說這個事情估計要等到晚上,才能夠見分曉。
他說好,舟馬勞頓一整天,也辛苦了,便帶我們去附近的富豪九龍酒店吃晚飯。章家人憔悴無力,也就派了章董的二兒子章家田過來陪我們。秦立早已安排好一切,於是我們乘車前往。到了飯店,果然比我在國內見的要豪華許多,我和阿東合開的那家苗疆餐房,與之相比,就彷彿村姑比之公主一般。
當然,這等繁華,都是用港幣堆出來的,羨慕不來。
吃飯的時候,我跟雜毛小道談起一件事情,我曾經在湘東郴州,給一個武警朋友看過病,也是惡鬼纏身,怨念不止,後來我捉住了那個鬼魂,將其超度。我把過程講予衆人知曉,雜毛小道表示可能有所出入,吳剛身邊那鬼,只是執念,而章董身上這骯髒玩意,有可能是中了邪。
他甚至有理由懷疑,章董是被人動了手腳。
若是如此,問題就嚴重了很多。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驚,章董的二兒子章家田忍不住問,說難道是有人在背後,蓄意謀害他老豆的性命,這是爲何?由於我們的語嫣不詳,他一直表示了不信任,不理解,此刻更是出言諷刺,說道:“敢情兩位還是個破案高手,一眼就看出了背後的故事?那我真的還要洗耳恭聽一番,看看我老豆都一個廢人了,到底是誰,有什麼動機,還要來害他?”
雜毛小道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而是轉頭看向了我,問小毒物你看出什麼來沒?
我想了一想,問莫非是“聚邪紋”?
雜毛小道點點頭,說你也看出來了。旁人紛紛問,什麼是聚邪紋。我解釋,這是一種被人詛咒之後,病發時在脖子後面出現的一種類似於大理石一樣的淺顯雲紋,不仔細看,就看不清,會與久未洗澡而出現的垢紋相似。通常,只有惡毒的靈力詛咒,纔會產生聚邪紋,而這靈力詛咒只有那些有法力、有門道的積年老巫,才能夠發出。
那惡魄,其實是被放大鏡照了一遍,纔會顯得尤其恐怖。
章家田聽我們說得真切,便問他父親這詛咒,有沒有得治?他滿懷希望,語氣都謙卑了幾分。而我和雜毛小道都搖頭,說這個難辦。聚邪紋的產生不是道術、不是降頭、不是楚巫,而是來自西方巫術的舶來品,最早來自於古吉普賽人的原始教義,是吉普賽占星師“塔羅牌、水晶球、貓靈詛咒”中的其中之一。
這是異教徒的伎倆,我和雜毛小道都只是聽三叔擺龍門的時候有所提及,卻不知道解法。不僅是我倆,即使是告訴我們的三叔,恐怕也不知曉。
不過,全世界的邪法,最簡單的解法,就是找到下降之人。
我們問章家田,說他父親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章家田眉頭皺起,他老爹這幾十年,大半輩子,在兩岸三地來來去去,要說沒有仇家,簡直是天方夜譚;但仇家太多了,一時之間說是誰,這個卻又要好好尋摸一二。
見章家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們也不着急,這件事情,還是問問章董,最清楚。
因爲要忙着晚上的事情,我們也並沒有喝酒,匆匆吃完。顧老闆貴人事忙,席間不斷有電話進來,自然不能一直跟着我們,便派了秦立陪同。跟顧老闆一起走的是虎皮貓大人,這肥鳥兒吃幹抹淨,撲騰着翅膀,自尋快活去了。
說實話,這肥鳥兒,比雜毛小道還神秘。
返回醫院,我和雜毛小道便坐在醫院樓道的長廊座椅上,靜靜等待子時的來臨。
旁邊一羣人圍觀。
夜漸深,我和雜毛小道閉目養着神,而章太太則一直用疑慮的目光掃量着我,我自混世界,經常感受到這樣不信任的目光,早已淡定自若——雜毛小道的扮相,倒是還有些譁衆取寵的效果;而我,就外貌而言,哪裡像一個有道之士?簡直就是一個青皮小年輕。這也無妨,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十二點,我睜開眼睛,看到雜毛小道也看着我。
我們相視而笑,然後起身,走進病房內。
章董昏昏沉沉地躺在牀上,露出灰白的頭髮,閤眼而睡。我們沒開燈,把跟進來的衆人全部趕了出去,雜毛小道擺起了簡易蘸臺,燃香燭,上擺三祭品、三果盤,淨手焚香,舞動着隨身攜帶的桃木劍,在嫋嫋青煙香燭氣中念起了《登真隱訣》,渾身抖如篩糠,劍尖吞吐不定,我一看他這劍就想笑——這傢伙的桃木劍是新做的,沒有一點符紋加持,根本就是一個樣子貨。
呼——
雜毛小道燃起一張黃色符籙,劍尖舞動。
自來到東方明珠之後,一直都是雜毛小道在唱主角。他瞎積極,我便袖手旁觀,打壺醬油。當然我也沒有真閒着,而是用朵朵的“鬼眼”,仔細打量病房周圍一切:時值六月中旬,香港氣候炎熱,室內有空調,恆溫,然而身處其間,卻感到有莫名的寒意。這寒冷不是源自於生理上的,而是直接作用於心中。
可是,除了這陰冷之外,我並沒有看到有別的邪異之物來。
這是最純粹的聚邪紋效果。
雜毛小道唱誦着經文,居然盤腿坐下。他口中的聲音漸小,有若近無,幾乎無聲。我知道,那惡魄並沒有招過來,他這是在準備做持久戰了。我走出門去,對在外等待的章董家人和秦立說,那鬼沒來,今天的事情可能解決不了了。
章太太滿腹的意見,便和她二兒子兩個言語擠兌我。不過畢竟是顧老闆介紹過來的,她也不好太過爲難,我也懶得理會,說明一下,便返回病房,搬了張凳子坐,陪着到天明。
這一夜苦等,那惡魄始終不來。
雜毛小道默默唸,我早上醒來的時候,居然還有喃喃的聲音傳出來。他念了一夜。
嚇,這個半吊子也忒認真敬業了吧,人家都還沒有給定金呢。
早上章董醒過來的時候,一聲長嘆,說從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好久沒有睡過這麼安穩的覺了,舒服。
我問章董,說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他沉默了許久,語氣艱澀,無力地搖頭。他說要論起他的仇家,兩雙手都數不過來。這人一輩子,要說沒有幾個仇人,簡直就是太失敗了。所幸,就這一點而言,他算是個成功者:商業上的對手、平日裡結的仇怨、身邊潛伏的不軌者……太多太多了,不好講。
雜毛小道告訴章董,說這事情不好搞。
我們可以幫他在臥室裡佈一個風水局,防止外邪侵入,但是這解決不了最根本的問題——聚邪紋一旦出現,行走呼吸都能夠引來陰冷邪物、黴運。這運道一事,總體而言,關於“天、地、人”三字。天乃命盤、生辰八字,地乃時事地理壞境,人,則是自身的品質和努力、機遇。所謂“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在人成命”,即是如此。聚邪紋於本身,天時地利人和,一應排斥,就像個一個黴運“黑洞”。
若不消除,千防萬防,不過一死。
其實若想避開,也可以,找一聚福斂運的法器,隨身佩戴,兩者抵消,亦可。
只是,這法器可遇不可求,匆匆找尋,哪裡能夠得到?
章董閉上眼睛,留下了兩行濁淚,說他這個人,一生商海搏擊,虧心事做了很多,但是最讓他後悔的,還是做了太多對不起家人的事情。他這個人好色,總是管不住自己的褲襠,這麼些年,禍害了多少婦女同胞。光這病,都不知道交叉感染多少人,算他活該,報應吧。
章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們無奈,退出病房。
秦立說帶我們去中環逛一逛,雜毛小道爲了保持高人風範,拒絕了,於是我們返回了酒店補覺。到了傍晚,顧老闆打電話給我,問情況怎麼樣?我搖頭,說此事比較難搞,並非我們所想象那麼簡單,若單單是做一場法事,那也就罷了,做便是。只是過不了幾天,又出事,平白污了我和雜毛小道的名聲。
要深究,我和雜毛小道既不是福爾摩斯,又不是狄仁傑大人,哪裡能夠刨根尋底,弄清楚一切?
顧老闆長嘆一聲,說這老章,也是自討苦吃,不管了,晚上請我們吃飯,見一位故人。
我問是哪個?
顧老闆笑而不答,只說到時候就知道。
沒多久秦立過來接我們,到了酒店,只見曾中過玻璃降的小女孩雪瑞父親李家湖,和她母親coco女士,正和顧老闆在門口等候。久未見面,自然好是一番寒暄。李家湖十分熱情地拉着我的手,說那一次匆匆離開,簡直是太失禮了,我渾不在意,說人之常情,再說了,還好她們及時走開,要不然傷及無辜,我就真的是後悔莫及了
回包廂吃飯,菜品都十分具有港味特色,特別是其中一味“佛跳牆”,我第一次吃,十分爽口。談及雪瑞的現狀,李家湖十分的擔憂,他說他女兒如今還在美國治療眼疾,然而病情十分複雜,一時間可能治不好。他還談起一件事情,說他女兒還真拜了一個師傅,那師傅名字叫做羅恩平,是個在唐人街開古董店的老人,白鬍子一大把,九十多歲了,耳不聾眼不花,兩人也是緣分,就結了這個師徒之緣。他們見過,是個有真本事的高人。
我和雜毛小道都拱手說恭喜,心裡卻想着,呸,天底下哪有這麼多高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家湖又說起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