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講,驟然遇到諸多蛇蟲鼠蟻之類的毒物,最忌驚慌,胡亂大喊大叫的這種行爲通常會被視爲挑釁,讓那些腦袋不大的蟲子和冷血動物產生出強烈的敵意,只會立刻進行攻擊,而絕無其餘可能。
然而無塵道長許是因爲精神錯亂的緣故,有時候表現得十分正常,有時候又有點兒像個小孩子一般,碰到這密密麻麻的毒蟲,下意識地驚叫也是正常,只可惜他這一聲又一聲的叫喚彷彿是在下了命令一般,立刻有大量的毒蟲朝着我們這邊聚集而來,散發出強烈的攻擊慾望。
幾乎在一瞬間,我的手掌上面就被許多蟲子叮咬到,一陣麻癢難耐的感覺迅速蔓延而來,而我們頭頂上也有許多蟲子簌簌掉落而來,砸在我們的頭上、肩上和脖子裡面,然後朝着體表任何有孔洞的地方奮力鑽去,沒有機會的便叮咬,力圖從皮膚中撕破出一個缺口來。
幾乎在一瞬間,我和無塵道長就像電視上的養蜂人一樣,身上糊滿了厚厚一層蟲子,不過好在我們兩人身上都有修爲,那勁氣一逼,透體而出,一蠅不加身,將所有集覆而來的毒蟲都給震開,再接着我將肥蟲子的氣息一露,這些詭異的蟲子雖然沒有現實中的那麼懼怕,倒也沒有再圍堵上來。
無塵道長全身被咬了許多小包,心中又恐懼,像個孩子一般哇哇大叫,而在一片混亂之中,我突然感覺到在這吊洞的深處似乎還有腳步聲正在快速接近而來,也顧不得再安慰這老道士,一咬牙,想着先下手爲強,搓身而上,朝着拐角處的那個不速之客衝去。
黑暗中的視力有限,來人瞧着並不算高,但是身手卻是極好,與我在短瞬之間便交手了三五回合,然而我卻連那人的衣角都沒摸着,不過那淡淡的花香卻讓我曉得這是一個女人。
一招擊空,我頗有些意外,腳踩在巖壁上,扭頭看來,瞧見一道青光凌厲而來,直射我的腦門頂。
我心中驚訝,這女人倒是像那傳說中的凌波仙子,身法簡直就是甩我兩條街,而且出手的速度快如疾電,還真的有些難以對付呢。不過來人手段雖然凌厲,我倒也不怯,偏頭躲開那青光,正想再次衝上前去,然而瞧見那青光驟然一停,而我整個人卻感覺到一陣昏沉,這才心驚,曉得這東西竟然並非暗器,而是實物。
我霍然覺醒,曉得對手實在不易與,也燃起了鬥志,暗咬舌尖定清明,搓身而上,要與那姑娘一決雌雄,哪料這滿腔的豪情壯志,卻給一聲驚喜地清脆之聲終結:“陸左哥,你怎麼會在這兒?”
聽到這話兒,我渾身一僵,低頭一看,卻瞧見地洞裡面的這姑娘不是別人,卻正是當初被我留在了寨黎苗村蟲池之中的雪瑞,李家湖的獨生女兒。當看清楚雪瑞這張明麗柔美的臉孔時,我的拳頭都已經緊緊挨着了她直挺的鼻尖兒,於是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腳下咔咔幾聲響,卻是又踩到了好幾只節肢爬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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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續深呼吸了三兩回,這纔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一身白衣苗女打扮的雪瑞,說我還奇怪呢,你不是給你師父蚩麗妹放在蟲池裡面作繭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驟然瞧見我,雪瑞難免有些興奮,在確定了我的身份之後,這才一臉明媚地告訴我,說是她師父帶她過這兒來的,說只有在這兒歷練幾年,她以後出門的時候,才能夠堂堂正正地告訴別人,說自己是緬北白河蚩麗妹的真傳弟子。
我點了點頭,想起蚩麗妹的種種行爲和言語,原來那美娘子果真能夠勘破生與死,遊走於這陰陽兩界的邊緣,百年未老,果然是苗家的一代天驕,她倘若不是遇到當年覺醒的洛十八,這苗蠱三十六峒只怕要給她打遍無敵手了。
雪瑞將自己的來歷說明清楚,我問她自家師父在哪兒呢,她告訴我,說蚩麗妹沒有過來,讓她獨自在這兒歷練呢,她師父覺得她已經有獨立的資格了。
我也不囉嗦,把自己到此的由來也講明,雪瑞一聲驚歎,說他果然還是下了手。
我詫異,說這事情你知道?雪瑞點頭,說也是後來,本想告訴我,可她這些年來一直都在蟲池中未曾離開,也沒辦法,師父說這是兩世的戰爭,就好像我們開公司,到底誰說了算,就得看誰厲害,若是想要幫到你,只有儘可能地壯大自己才行。
我點頭,但是對洛十八卻生不出太多敵意來——畢竟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們其實算是同一個靈魂,他就是我,我也是他。不過爲了我的父母朋友,爲了朵朵小妖、雜毛小道以及所有愛我的、我愛的人,我都要保證現在的記憶和人格不會消失,要不然就如同此刻一般,即使陸左還在,但他卻是陸十九,而不是我了。
我和雪瑞許久未曾見面,一時間話語難免多了一些,而且雪瑞這小姑娘對我素來親近,拉着我的手便再也不肯放開,旁邊的無塵道長卻是等得辛苦,一臉苦楚地哀嚎道:“小兄弟,你們有完沒完啊,老頭子一身都是傷,再不治,我就要死了,死了、死了……”
我們這才驚醒,雪瑞回過頭來,彷彿剛剛發現了這個老道士一般,一邊將右手放在嘴巴里吹唿哨,摒退一衆虎視眈眈的毒蟲,旁邊的青蟲惑宛如牧羊犬,將這些模樣猙獰恐怖的蟲類驅趕到另外一處地方去,另一邊則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摸出些解毒的藥膏,讓他自己抹去。
而我又金蠶蠱在,萬毒莫入,倒也自在,在旁邊給雪瑞介紹這個老傢伙的來歷。
雪瑞其實與無塵道長有過一面之緣,然而聽我說這不起眼的老頭子竟然是能與雜毛小道師父一起並列爲天下正道的十大高手,雪瑞也十分驚訝,好是一番施禮。無塵道長這老傢伙笑眯眯地看着面前這嫩得跟鮮筍一般的女孩兒,耍小孩子脾氣,不肯自己擦藥膏。
我瞧他那一身的泥垢,感覺這些由汗漬、泥土和鮮血混合的東西多少也算是一層甲殼,這老道士別看喊得賣力,但實際上恐怕並沒有受多少傷,於是讓肥蟲子給他代勞。
肥蟲子往昔是葷素不忌,不過現在養熟了,卻是個愛乾淨的小東西,嫌棄無塵道長太髒了,死活不肯,直到我彈了它好幾回屁股,這纔不情不願地附在無塵道長的傷口上吸,不過這種感覺美得那老道士一副爽翻了的表情,曖昧地哼哼啊啊,倒是讓雪瑞的小臉兒變得通紅。
無塵道長閒得無聊,瞧見雪瑞那紅雲密佈的俏臉兒,便退了我一把,說小兄弟,這也是你的小媳婦麼?
他也不知道是真瘋還是假瘋,這話兒讓我恨不得直接將這老頭兒給活活掐死,雪瑞聽在耳中,先是眼睛一亮,繼而黯淡無光,水盈盈地凝望着我,說陸左哥,你娶媳婦了麼?此時這地洞裡面的毒蟲盡散,雖然餘味濃厚,倒也還算清爽,我摸着鼻子,將我來到此間發生的所有事情給雪瑞一一講明。
雪瑞也是一個情感豐富的女孩兒,當聽完星魔強吻於我,然後奔向彼岸而無影蹤的時候,她的一雙眼睛裡面也全部都是晶瑩的淚水,帶着哭腔說道:“陸左哥,星魔姐姐她好讓人感動啊,難道這世間的愛情,就是這樣的悽美麼?”
我的心情十分沉重,而且也不敢教壞小孩子,嘆聲解釋道:“錯都在我——如果我一開始就跟她解釋清楚,我並不是洛飛雨的有情郎,她就不會枉死了;至於愛情,這個並不算,只能說是誤會而已……”
“不!”
雪瑞那璀璨的星眸凝視着我的脣間,堅定地說道:“我相信星魔姐姐在吻你的那一刻,肯定是愛上了你,即便是一個誤會,但是男人騙了女人一輩子,那也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你說星魔姐姐以前的人生有這麼多的坎坷,性情乖戾,不過我相信在她奔向彼岸的時候,她整個人的心裡面,一定裝着滿滿的都是幸福——能夠爲自己所愛的人去死,那是一件多麼讓人羨慕的事情啊?”
雪瑞的眼睛忽眨忽眨,裡面閃爍着眩目的光芒來,然而看在我的眼裡卻都是疼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心裡面莫名的一陣疼痛,淡淡地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丫頭,你偶像劇看多了,記住我的話,不管怎樣,先活下來,這纔是最重要的……”
雪瑞與我的價值觀、愛情觀天差地別,這或許與我們彼此之間的社會經歷有關,我也不想談這些,旁邊的瘋老道士卻像看戲一般,一對牛眼睛瞪得碩大,一眨也不眨。而當無塵老道身上餘毒全消的時候,雪瑞想了想,這纔有些猶豫地問我道:“陸左哥,我對這兒瞭解不多,不如我帶你去見我師父吧?”